第7章 少年的骄傲
治麻的工艺被方闲简化了很多，措雅也学的很快，可她知道相较于治麻，最难的还是织布，印染，别说木雅寨，就算是噶达城也找不到一个会织布的匠奴。
吐蕃倒是有擅长毛织的匠奴，可他们都被贵族们所豢养……
但织布对方闲来说却没有什么难的，就算在后世也有部分少数民族地区保留这个传统，虽不可避免的效率低下，但这同样也不是木雅寨所需要和担心的。
方闲双手灵巧的使用飞梭，上下翻飞，看得一旁的措雅目瞪口呆，原本对于木雅人来说最难的纺织之术，居然被他用两块木片就轻巧解决了！
这在方闲看来是最简单的智慧，没有大型织机就用腰机来替代嘛……
将麻线以纵向排列起来，一头系在木桩上，另一头每股线穿过两个带有刻槽的木片，一片置于前，一片用麻绳系在腰间，这就在中间部位形成了可以纺织的区域。
方闲的手是那么的灵巧，如同穿花蝴蝶般地快速挥动。
其实纺织的技法虽有区别，但基本原理都是差不多的，就是把线经纬编织起来，但就是如此简单的原理，木雅人却一无所知。
很快，一小段织好的麻布小样就成型，方闲在前端打上暗结取下，递给身边惊叹的措雅道：“拿去给你莫拉。”
回过神来，措雅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自己从雪域的边缘背回的少年终究与自己越走越远。
他长得比木雅人好看，懂的东西还很多，就连莫拉都说他有“大智慧”，只不过接下来的那句“多智近妖”却被她自动忽略了，越是如此，措雅心中便越是不甘啊！
“在看什么？”方闲摸了摸鼻子，伸手在发呆的措雅面前晃了晃。
夺过方闲手中麻布片，措雅头也不回的跑掉，看的方闲莫名其妙，转头对一旁眼冒星星的苏达道：“她怎么了？”
苏达微微摇头，她哪能知道措雅小姐的想法，现在她的脑袋里都在想着待会吃什么，一想到那些食物，口水就会不自觉的流出来。
不过方闲却把腰间的麻绳解开，把她按在了皮榻上道：“现在换你来，看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学会了。”
苏达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小小的纺锤在经线之间来回穿梭，麻布就一点点的增加，木片拨动几十次，就能织出一小段麻布来，这让沉浸其中的她乐此不疲。
方闲笑眯眯的告诉她：“如果用不同颜色的麻线，就能织出不同图案的麻布，等你熟练了就可以试试，现在你继续，我去做饭！”
对于美食，方闲总是不会辜负的，烹饪是他上辈子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单纯的青稞做成米饭算不得好吃，所以方闲做饭前在陶罐里涂了层牛油，淘洗干净的青稞放入后，还在水里加了些盐巴。
于是这样做出的米饭无论是从口感还是味道上都有了些许变化，出锅后便散发着晶莹的光泽，香气扑鼻。
这时来上一块烤的极好的牦牛肉，那就是无上的美味，可惜没有蔬菜，方闲只能用凉拌婆婆丁代替。
滋滋冒油的牦牛肉配上香喷喷的青稞饭，对于这个缺少碳水的时代来说真是无上的美味，什么荤素搭配，什么营养均衡，这些养生大道理都没有一顿碳水拉满的饱饭来的让人幸福。
虽只有方闲与苏达两个人吃饭，却吃出了千军万马的既视感，尤其是苏达，很难想象她是如何把一大碗青稞米饭给吃掉的，并且还能吃下硕大一块烤牦牛肉。
酣畅淋漓的大快朵颐后，方闲舒服的叹了口气靠在木桩上，而边上的苏达也好不到哪去，打了个饱嗝便不愿挪动一下位置。
午后的阳光很好，晒的人暖烘烘的，这时候在平整的地上睡一觉，自然是最为享受的事。
可惜，方闲正打算小憩时，温暖的阳光被遮住，老巫女拿着措雅送给她的麻布站在他的面前。
“这是你治麻所得？”
“有什么问题吗？”
方闲觉得老巫女完全是在浪费自己宝贵的午休时间，他不是很困，只是上辈子养成的习惯使得他的生物钟到点了。
老巫女笑了笑，抖动着“无齿”的下巴道：“虽无精工之巧，纹绣之美，却是结实耐用，可为衣，为布，为绳，为结，老身叹服！”
方闲扬起脑袋看了一眼老巫女，他并不觉得人家是来夸赞自己的，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的本事也只有如此，若你还想要更好的便没有办法，终究是各取所需而已，勿要强求。”
“你难道就不想成为噶达贵族的座上宾吗？”
“我是唐人。”
“唐人又如何？”
老巫女微微一笑：“就以你全无脚跟的人，想要在大唐以隐士之名得以出身恐怕难于登天，不若以老身举荐去往噶达在吐蕃谋一个好前程？”
眼看方闲打算再次拒绝，老巫女连忙开口道：“那里的唐人不在少数，地位显赫，就连金城公主也是你唐人的公主……”
“我不稀罕！宁为华夏之孤魂，不为蛮夷之贵戚，何况只要金城公主见了我，她必会为我写下荐书。”
方闲一句话便把路堵死，自己身体里留着的是汉家血脉，就算穿越而来也要寻根寻缘，盛唐是每个华夏人心中的执念。
这一刻，老巫女终于从方闲身上看到了那属于唐人的骄傲，孑孑一少年，骄骄如烈阳。
老巫女失望的离开，方闲拒绝的很干脆，且在她的威逼利诱下没有一丝动摇，更重要的是，当她拿到麻布之后，便知道这一块小小的布片即将改变整个木雅寨！
她也在看清方闲的底线后便知道自己没办法强留或是强迫他做任何事。
吐蕃之地这些年来就没有过自己的丝麻之物，要么用的皮毛，要么依靠唐人贸易而来。
精美如天神所赐之物的丝绸就不说了，连粗糙的麻布都被吐蕃人视若珍宝。
最关键的是，这个唐家子只是在木雅附近寻找一番，就找到了苎麻，并用苎麻做出了麻布！
这些天观察下来，老巫女比谁都清楚治麻过程的繁琐，更何况他连织布的腰机该如何制作都交给了措雅。
方闲并没有挽留老巫女，双方本就是互惠互利的存在，措雅救了自己，这一点他心怀感激，所以才愿意把治麻的手艺教给措雅。
对于方闲来说，木雅寨一开始是个如同“世外桃源”的存在，是他接触这个时代的第一个落脚点。
可惜这个世外桃源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美好，老巫女虽一直坚称他们是木雅人属大唐治下，但方闲依旧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吐蕃人施加的影响，极度的“精英化氏族体系”。
吐蕃人也是这样，只有愚蠢的底层，没有不学无术的贵族，这就是当下时代的精英氏族的典范。
吐蕃的贵族阶层非常聪明，他们善于学习先进的知识，善于融合汉家的智慧，更善于招揽有才学的人为他们所用。
相较于大唐的雅州，木雅与吐蕃的噶达联系更多。
这是大唐边州的实际情况，小小的木雅要在大唐与吐蕃之间求生，另一面又保存着自己的木雅人的独立性，只能两边交好。
眼下大唐与吐蕃进入了短暂的“蜜月期”，否则小小的木雅人在两个庞然大物面前连一粒尘土都算不上，可惜在方闲眼中这个蜜月期即将画上句号了。
方闲一直觉得老巫女没有同他说实话，作为一个能被大唐高官所邀请的存在，她肯定不光去过洛阳，且一定对大唐非常了解。
但人家不愿说自己也没有办法，他只能把自己脑袋中关于“开元盛世”的所有记忆翻找出来，然后看看有没有什么对自己有用的，顺便再一步一步把自己包装成“世外高人”的弟子。
方闲带来的一切都令老巫女震惊，从身上穿着的神奇衣物，结实到令顿吉桑措放下贵族尊严也要去偷窃的“兵器”，甚至方闲身上那种儒雅的气质，这些都让老巫女不断的猜测他的身份。
虽招揽不成，但她依旧让措雅寸步不离的跟随方闲学习治麻，她有的是时间去发掘这个唐家子身上的秘密。
只不过现在的措雅非常愤怒，因为方闲居然让她曾经的奴隶来教她如何治麻！
无论苏达表现的多么卑微，也不能平息她心头的怒火，尤其是方闲还在边上笑眯眯的夸奖自己学的快，真当自己看不出？这是在夸奖苏达教的好！
方闲当然能看出措雅的不满，浑身上下弥漫着一种暴躁的状态，对苏达的呵斥也越来越多，但他并不在意，反倒是颇有兴致的在边上看，就像是在看一出好戏，自己已经给了苏达很多自由，相信很快她便会反抗。
可惜方闲注定要失望，苏达很快便不愿再受这窝囊气，一个人坐在边上做自己的事，顺便把一块方闲送她的青稞糖咬下一块偷偷放在嘴里，感受那一丝丝的甜味，享受着独属于自己的幸福……
这一切方闲看在眼里，但他除了翻一个大大的白眼外毫无办法，显然让苏达反抗几乎是不可能的，她情愿自己被伤害后躲在一边舔舐伤口，也不愿反抗措雅这位旧主。
此时的苏达就如同被拴上绳索的“小象”，方闲忽然“悟了”。
在自己眼里现在的苏达与措雅应该是平等的，可实际上连他自己都是在寄人篱下，又何来平等一说？
但就算寄人篱下，日子还是要过的，饭也是要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