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方闲的手艺
此时的苏达并不知道自己“前主人”的想法，现在的她只知道不停的用嘴撕扯眼前的食物！
什么旧主，什么割掉舌头，什么新主人正在煮她的衣服，此时她全然不顾，就是要拼命的把眼前的食物送入口中，然后统统塞进肚子里！
苏达这辈子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满是碎肉的大棒骨，香喷喷的青稞馍馍，奶桶子里的“所协”，青稞糌粑……
吃的太快，太急，以至于苏达被噎的直翻白眼，幸好方闲进屋拿棒槌的时候发现，要不然她就被噎死了！
“你打算把自己噎死，然后被放在寨外让秃鹫啃食干净？”用海姆立克急救法将苏达喉咙中的奶团子给挤压出来，方闲发出愤怒又不解的质问道。
连连咳嗽，眼泪鼻涕直流的苏达拼命摇头，在她看来新主人让自己吃这么多的好吃的，足以让她献上一切。
于心不忍的拍了拍苏达的后背，方闲指了指屋里的大木桶：“吃完把自己洗干净，尤其是头发，必须用碳粉仔细的洗，这是梳子，看见没？像我这样，一下一下仔细的把头发梳理起来，不能有一只虱子，否则我就再也不给你吃饭！”
不知为何，苏达非常怕饿，只要威胁不给她吃饭，她便会吓得不行，甚至会露出比割她舌头时还恐惧的表情。
“主人放心，我一定会把头发和身体洗干净，不会有一只臭虫！”苏达信誓旦旦的回答让方闲很满意。
但还是无法直视没穿衣服的苏达，赶紧拎起棒槌转身道：“你待会先穿我的衣服，这些送给你了，我会把你的衣服洗干净，暴晒过后你再穿，等有了麻线就可以纺布，然后你就有新衣服了。”
苏达觉得新主人说的话像是在讲故事，麻衣在木雅可没有几件，不是她配穿的，但主人说的话又总是给人信服的感觉。
从她第一次走进这间木屋开始，主人对她便很关心，给自己吃的，甚至还帮自己洗衣服，除了每次碰自己都要洗手之外，没有任何的怪癖，就像是天上的菩萨，不像措雅小主人，总是会用鞭子抽自己，高兴的时候抽，不高兴了抽的更重……
方闲不知道自己在苏达心中的形象有多高大，自从到了木雅寨，他的“洁癖”就没停下过。
端起热水浇在苏达的旧衣服上，顿时无数的虱子，臭虫还有他叫不上名字的爬虫便如同泥沙般被冲了出来，又差点让他患上密集恐惧症。
连用陶锅里的开水冲了三遍，才不见有虫子继续爬出，就这他还不放心，又冲洗了两遍后用棒槌使劲的敲打，于是本破烂的衣服终于承受不住变成了布条。
好在缝补对他来说并不难，用木屋中的骨针很快便缝好，虽然是皮毛边角料拼接起来的衣服，但聊胜于无。
苏达把自己洗得很干净，很仔细，但奇怪的是主人并不愿进屋，倒是把衣服早早的放在边上便飞快的跑了出去。
直到现在她都觉得在做梦一样，今天吃了很多，又换上了新衣服，头发被梳的干干净净，一只虱子也没有，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这么干净过。
苏达光着脚踩在木屋的地上悄悄走向门口，却瞧见主人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不知不觉天已彻底黑了。
“苏……苏……达已经好了，主人还有什么吩咐？”
苏达试探着开口，她不是不知道女奴的作用，几年前她快病死的阿姆就告诉她该如何取悦主人，只不过她一直跟着措雅小主人，连顿吉家石屋的门都进不去。
飘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方闲扭头笑道：“没有什么吩咐，睡大觉！睡饱了明天才有力气干活！”
说着便走进屋里将床铺收拾好，顺便把壁炉里的篝火给挑的旺一些，这里毕竟是高原，昼夜温差还是挺大的。
让屋里变的暖和些后，等方闲再扭头时便瞧见一道黑影冲进自己毛皮被窝，目瞪口呆的他无奈开口：“床本来就是让给你睡的，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被窝里除了苏达还能有谁？
她好奇地从被窝里怯生生的探出脑袋，明明有一张暖和的床为什么主人还要在边上用毯子搭一个地铺出来？
但更让她惊诧的却是方闲已经开始脱去外衣，钻进了刚刚铺好的地铺上，钻进去之前还不忘把桌上的油灯给熄灭。
“主人你怎么睡地上？”黑暗之中，第一次睡在床榻上的小丫头伸出脑袋询问。
方闲长叹一声，扬起脑袋道：“快点睡，我说过给了你自由，那就不会再收回来！”
“可是……”
“可是你个头！本公子可是打算成为唐人口中的君子！成为世外高人，你打算破坏我的计划吗？！还是觉得今天吃的不好，还想回措雅那里饿肚子？！”
果然饿肚子的威胁比什么都好用，小丫头急的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带着哭腔道：“不，不，不，苏达不想再回去饿肚子，只求主人不要赶苏达走。”
“诶……算了，睡觉！”
方闲相信，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他还就不信了，掰不过一个小丫头的奴性思想！
自从在方闲这里吃了顿饱饭，苏达这个木雅小丫头便彻底沦为他的跟班，每天就像在盯梢，起床第一件事便是跪坐在他的床头等待，自以为乖巧却每每把方闲吓得够呛。
天知道，每日醒来一睁眼便瞧见又黑又瘦的小丫头跪在地上低头看着你，然后冲你露出自认为妩媚的谄笑，这是一件多么惊心动魄的事！
本想拿吃饭吓唬吓唬她，但看到小丫头畏畏缩缩的模样心中还是不忍，看来短时间想要改变一个人确实很难。
带着苏达走进树林之中的“秘密花园”，方闲惊讶的发现自己种下的辣椒已经抽芽，这还要感谢登山队中的四川队友，方闲庆幸自己身为留守的队医，抓上一把辣椒在口袋里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方闲只是带着苏达转了一圈而已，这些已经抽芽的辣椒并不用担心，长得反而很好，只不过在木雅人的眼中却是一种毒药。
顿吉桑措偷偷咬过一个，第一次接触辣椒的他被那种强烈的灼烧感吓得惊慌失措，连滚带爬的用河水漱口，以为自己快死了。
……………
麻布归根结底就是纤维的制作，而所有纤维的制作过程其实都差不多，高原虽气温比较低，但相对却很干燥，这对治麻过程中的脱水起到了极大帮助。
方闲带着苏达把已经脱水的苎麻纤维一捆捆的收拾起来，并捆扎好堆积在空旷的场地上，就像堆积如山的粮食。
木雅寨的人围满了四周，正一个个惊奇的瞪大眼睛在看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在他们看来能把最寻常的长柔草变成眼前的细丝已经算是种奇迹。
方闲抬头看了看四周便继续做事，他现在已经能一眼看出这些人在木雅寨的阶级，穿着硝制精美牦牛皮的是木雅寨的贵族，其中绝大多数是顿吉家的人。
至于那些穿着灰蒙蒙皮子的则是寻常木雅人他们也算农奴，只不过日子要比最低级的农奴好些，有自己的耕地和牲畜，但依旧要服务于顿吉家。
可以说整个木雅寨只有顿吉家是真正的主人，其他人都要依附于他们生活，至于那些衣衫褴褛脖子上挂着绳索的则是彻头彻尾农奴。
方闲回绝了老女巫让人帮忙的提议，事实上这些晾干的苎麻纤维并不算重，同时他自己也想锻炼一下这具年轻的身体。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时代身体条件的优势，别的不说，就单是自己身体里的各种疫苗也能让他在当下免疫很多病毒的侵袭。
苏达干的很卖力，别看她身体弱小，但很坚强，虽然慢了一点，却一直坚持，没有停下。
老巫女看了一会便把人都撵走，因为方闲已经开始清洗这些麻线了，但把人撵走的同时，又让措雅在边上学习治麻。
方闲制作的是麻布，而眼下的苎麻纤维已经能够制作结实的麻绳，于是老巫女让措雅过来学的就是如何把这些“长柔草”变成麻绳。
措雅的到来使得苏达恐惧到了极点，被她看一眼整个人便“应激”似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别傻站在这里，还有那么多要搬呢！”
让苏达继续搬运那些苎麻纤维，方闲则是挡在措雅的面前道：“你跟我学治麻为什么老是盯着我的侍女看？”
“侍女？是什么？”
“就是我的仆从，靠着我过活却有着自由之身的女子，在大唐可以是良人。”
“那还不是同奴隶一样？苏达离开你还能活吗？”
“我会带她离开木雅，让她变成唐人。”
“你自己都还没离开木雅呢！我阿波是木雅的主人，我莫拉是噶达远近闻名的巫女！”
措雅得意的扬起脑袋，她认为自己的威胁足以让方闲放弃对苏达的帮助，甚至卑微的请求自己的原谅。
“哦，是吗？苎麻的漂白……就是让这些苎麻变得更干净，很重要，你要好好学。”
方闲并未搭理这个青春期有些叛逆的小丫头，而是坐下来认真的对苎麻纤维进行漂白，这是整个治麻工艺中最重要的步骤。
麻布就是“夏布”，上辈子单位组织过下乡义诊，他在江西的农寨见识过苎麻变成夏布的整个过程，并且还在热情的寨民邀请下自己制作了一块。
苎麻的漂白过程并不复杂，只要能达到去除杂质的过程就好，用大量清水冲洗，或是加入石灰，草木灰都行。
木雅寨没有石灰，清水冲洗又太慢，草木灰倒是多得很，不理会边上气呼呼的措雅，方闲将苎麻纤维倒进陶土大锅中，加入草木灰后添柴点火。
陶土的锅子并不适合烧水，但聊胜于无，对于铁器都当宝贝的木雅寨来说，让他们用铁料打造出一口锅的行为，无异于要他们的命。
煮好的苎麻纤维再经过水洗就成了可爱的乳白色，只需晾晒就能绩纱然后挽麻成团。
绩纱时将自然漂白后的苎麻，撕开成片，卷成一缕缕，放入清水盆中，然后用手指梳成一根根苎麻细丝，用圆木挽成麻团。
如果在中原之地，还需上浆以让麻线更为顺滑，但方闲觉得对于当下只需麻布的木雅人来说，根本就没必要加上这个多余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