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茶馆单间内,清香四溢,烛火通明,门窗虽紧闭,可外界的欢乐声却源源不断入侵,屏风映出两人身影。
凌佳音竹轻轻地提起茶把,一手捂住茶盖,茶水缓缓流入杯中,绿叶在杯中翻滚,伴随着水蒸气升腾,温润的茶香扑鼻而来,倒酒倒满,斟茶过半。
她双手奉上:“殿下,请。”
大皇子微微一笑点头回应,他面孔白皙,带着温文儒雅与沉稳,无法想象他是在皇宫那种勾心斗角的地方长大,又或许……是他伪装的好。
“今日的事太医已经向我一五一十汇报,凌小姐现觉得身体如何?”
我为何会有这个病呢?皇帝密旨,命我十五日后与浦安州五遥县的县令长子午有期成婚,我不明白一个芝麻官的儿子,皇帝为何会给我俩指婚?
这种末流官位皇帝还不一定记得这号人呢,更何况是他那微不足道的后代。皇帝明明知道我跟大皇子交往密切,大皇子生母贵妃也知我的心意会刻意给我俩制造机会,那为何还要如此安排?
天底下比我聪明的人比比皆是,比我知书达理的人数不胜数,为何就选我?难道我身上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莫不是觉得老是在大皇子的身旁走动皇帝觉得特别的晃眼吗?
为了逃避这桩婚姻,我的爹爹叫我装傻,什么妆容,什么黑衣药丸以备不时之需,要我以接受不了这一桩婚姻的打击而变傻,连我的贴身侍女茼蒿也不能告诉她我在装傻,以防不测。
没想到,没想到,不装自有“病”,这个毛病恐怕天底下再找不到第二人了。可惜这件事只有我一人知道,前面发生的桩桩事并不是装的,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说“心里有鬼”出去也不会有人信,也只会觉得我是真的傻了,无论我说与不说,别人都会觉得我傻了,再加上太医的亲诊,更加确定了。
凌佳音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想试探他的口风是否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知道后是否会帮我?因为自己已多次向他旁击侧敲表明心意,可他却不明确拒绝或同意,知道后他是否帮我……还是觉得我走了暗自窃喜,省得烦他,聒噪?
“殿下可曾知道我疯癫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啊?”他放下茶杯,眉头微蹙,在他眼里并不是试探,而是在相问原因。
细品这副神情,她心里有了答案,如果陈述一遍,他会为我请求皇上收回密旨吗?
“如果我要成婚了,殿下……殿下会……会……”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会……”
“会……送何礼?”她又来了个旁敲侧击,全神贯注盯着他的眼睛,她那双眼睛炽热的想让人逃避。
“凌小姐才貌双全,谁能娶到凌小姐那可是天大的福气。”他平平静静笑道,令人观察不到一丝情绪波动。
“殿下谬赞,那殿下会送何礼呢?”
“等凌姑娘要成亲了再谈。”
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随着话语的落下,凌佳音竹已知这个话题不能再深挖下去。但没有听到称心的答案,她难受地呼吸不过来,手脚发抖抿了口茶,茶馆内回到起初的寂静。
“……”
“啪——”
一声巨响在耳畔响起,两人还存在寂静的氛围中还没来得及反应,茶馆里的窗户门扉霎时间就被几个持刀男人给踹翻乱飞再地,接二连三的人往这几道破口闯入,以月牙型阵势围住两人。
“刺客?”
两人立刻站起后退到一个离敌人较远的距离,正好在月牙形缺口处,但奈何是房间的死角,是缺口也没有用。凌佳音竹赶忙依偎在殿下身旁寻求庇护,他轻声安抚道:“不用怕!”随后空手赤拳凝视这一围不善客。
为首的持刀男人吼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此地掳走知府千金!”
话语间明白他们此行的目的,两人瞬间松了口气。
“小姐——”
“小姐——”茼蒿的声音姗姗来迟,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再次松了口气。
“小姐,你没事吧?大皇子怎么也在?大皇子也没事吧?”
“刺客呢?”
“不是说瞧见有个男人拐你上茶馆了吗?”
“在何处呢?”
“不会被他们扔下楼了吧?”
她赶忙眯着眼睛往窗户看下面有没有血肉一滩,居然没有,那在哪里呢?
“等等……”她心虚地转过头来,整个神情已经透露出了答案。
下一刻……
“何人如此大胆!!”
熟悉的话语再次响起。
“知道眼前的公子是谁吗?”
众人齐刷刷往外面凝视,一男一女出现在门口,其中男人提刀相向,一旁的女子害怕地躲在他身后。
瞧清来人是大皇子的贴身侍卫,茼蒿赶忙打手势圆场道:“误会,误会,大人,一切都是误会,你们赶紧退下。”
“是。”
侍卫还不想放过这些人,在门口挡住去路,怒瞪一行人,做出要随时战斗的姿势。
此时,大皇子清冷声音传来:“让他们走。”
主人的命令传来,侍卫才不情愿的把刀收回刀鞘放他们出去,短短时间竟经历了两次失职,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后果无法想象。
窄小单间里的无关人士尽数离去,新鲜气息在千疮百孔的单间里流通起来,大男人臭鞋子味,汗味,烘热渐渐消散。
“误会一场,惊扰到大皇子,还请大皇子开恩。”茼蒿跪道,嘴里说着求饶的话,而她却丝毫不慌张。
“起来吧,知道你护主心切,若有下次,可不是这么好说了。”
“谢大皇子开恩。”茼蒿暗地里笑了笑,就笃定会是这种结果。
“小姐,寻不到你,我可着急死了,生怕出了什么事!”茼蒿赶忙走到她的身旁。
“殿下,你没事吧!”侍卫紧接着上前询问,身后的女子紧跟而上。
“被窗户木渣子划到一点,无碍。”
“殿下,哪里受伤了?”听闻,凌佳音竹上前嘘寒问暖道。
“小伤,无碍。过几日便恢复。”
“殿下金贵,伤又因我而起,我会愧疚的。”
此刻,一道陌生的女音响起:“景阳哥哥,你的后背怎么流血了?”是那个跟随侍卫而来的女子开口,她的声音清甜柔弱的,听的人心里一阵舒心。
“没事,不用担心。”
凌佳音竹回忆起入座时场景,那时他是背对窗户而坐,应该是他们踹翻窗户时木块砸到他了。
“景阳哥哥。”
刚想踏脚去后面查看伤势,直到真的清清楚楚听到有女子如此亲密地呼唤自己的心上人,她缩回脚尖,惊愕的她下意识深深注视说话之人,为了避免被人察觉到自己的异常,她又快速收回了像被针扎满那样刺痛的目光。
刚才第一声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毕竟从未有人这么唤过他,大脑思绪随着内心的慌乱而混乱,有种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的心闷,手脚发抖,惶恐不安。
已在殿下身边游走十来年,此人与殿下铁定没有血缘关系,据自己所看到,他所接触的女子都是泛泛之交,更别说知道他本名了,还叫的如此亲密,两人还一起逛街,这个女子想来非同小可。
她忍着精神慌乱,控制自己的喉咙不让她发出颤音道:“这位姑娘是?”
“荔县几年前刚平息斗争,满地生灵涂炭,满目疮痍,户部便每季拨款下来进行修缮新建。”
“可谁知修缮新建却迟慢不已,暗中一查,原是知县一直暗中贪污修建款才使资金不够,人力与物力减少才有所拖延的。”
“父皇便派御史台下来查明,却迟迟不见御史台查明结果启奏回京,父皇便派我来督促御史台工作进展。在来时的乞丐堆里瞧她长得可怜巴巴的,就把她捡了回来,可惜太医说她脑子不太机灵了。”
“我问她,她叫什么?”
“她摇摇头鼓着腮帮子说不知道。”
“我问她家在哪?”
“她也鼓着腮帮子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问她,那你还记得你有家人吗?”
“她还是鼓着腮帮子摇摇头说不知道。”
“那你晚上在哪里睡觉?”
“她说,就在这里。”
观察着他述说着她们俩初次见面的琐事神情,他的嘴角已然止不住地扬起,他还全然不知,自个心胸狭窄,别提心里有多羡慕嫉妒委屈恨。
她双手攥成拳,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他描述的越多越细节,心里越难受地呼吸不过来,浑身颤抖回想着往事。
一直都是自己自造机会偶遇他,然后再寻找机会一起聊下文,他极少提出过一同邀约游玩的话语或暗示。
难以获得的东西在另一个人身上轻松就能得到,还是刚接触没有几日的,还是一个脏兮兮没有背景的乞丐,心里的嫉妒更加疯狂无比,可表面又要装作什么事都不能发生,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
“籽铭过来,快叫凌姐姐好。”
“凌姐姐好。”她乖乖道。
“真乖!”他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
凌佳音竹被羡慕嫉妒困在内心无法挣脱,什么话也听不进。一想到他是殿下亲自带回来的女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关心的人,甚至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她身上,心里越发嫉妒,源源不尽的嫉妒!
“小姐?”
“小姐,你怎么了?”茼蒿瞧着她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眼神游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就担忧地摇了摇她手臂。
被她摇了几下,终于缓过神来,可嫉妒还充斥着脑子,无法正常思考,她慌慌张张找了个理由回答:“可能是不久前的药吐了出来,病症又要复发了,茼蒿快扶我回去把药喝了。”
“好的,小姐。”
茼蒿简单行个礼就赶忙扶她往楼下去,凌佳音竹也不想再见他俩互动,在自己眼里,她们的每一次互动都是在朝着不利于自己得到殿下的心发展,最注重礼仪的她连礼都不行就狼狈地往外逃避。
“小姐,身体如何,还难受的慌吗?”
“难受!很难受!像突然间失去了什么一样!耳朵嗡嗡嗡的响又好像安静无比!”
“难受到无法呼吸!”
“难受的手脚发软!”
“难受到想大喊大叫发泄!”
前脚刚踏出那令人窒息的茶馆,后脚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流,腿一软又一软,如若没有她的搀扶,都不知道在哪里跌倒。
“太难受!”
“真的太难受了!”
她不停诉说这一句话,与她擦肩而过的游客没有几人不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甚至还有专门停下脚步再回头目送她失落的背影。
“爹爹,那个漂亮姐姐怎么哭了?”小孩子咿咿呀呀开口。
“爹爹也不知道,可能是遇到什么伤心事情吧!”
“大人也会哭吗?”
“小孩子,大人的事别打听。”
“小姐坚持住,很快就要回到府邸了!”
她难受的无法听进去,浑身呼吸不过来发出颤抖,周围路人的交谈欢乐声也自动封闭,脑子一下子安静下来,往事在脑海中不断涌现。
【八岁。】
贵妃娘娘在一旁摸着他圆溜溜的脑袋,目光却紧紧锁在我身上道:“快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肖景阳。”
“我叫凌佳音竹。”
“景阳,记住了吗?”
“母妃,我记住了,凌佳音竹!”
【十四岁。】
“贵妃娘娘,殿下真的会娶我吗?”
“竹儿,会的。”贵妃娘娘摸了摸我的脑袋给予肯定道。
“那他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不用怕,贵妃娘娘会帮助音竹的。”
【十六岁。】
“殿下,今晚的夜色真美!”
“是的,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就是夜雾刺骨,这件衣服给你披着,明天伤风就不好了,不然母妃又会责怪我。”
“多谢殿下。”我笑咪咪冲着他,心底满是甜蜜。
【十八岁。】
“鲜花送美人,母妃说了,这么漂亮的花得配凌小姐这样的美人。”
“殿下,这是什么花?瞧着好像冬季的雪花挂在枝头上。”
“珍珠绣线菊。”
“雪花留不住,握在手中会融化,但珍珠绣线菊能留的住,就是花儿娇嫩,易催残,得小心呵护。”
“那我是雪花还是珍珠绣线菊?”
他沉默不语。
此刻又在干什么呢?
此刻在回忆着以前的桩桩幕幕,明明是美好的回忆,流出的眼泪为什么是苦的?为什么是刺痛的?眼泪越发的汹涌。
所以……她是女配还是女主?凌音竹一脸茫然,毕竟这个叫肖景阳的人长得玉树临风,名字也好听,又是个大皇子,皇帝立嫡立长,妥妥的男主剧本。
至于午有期吗……嗯……没见过……甚至还没有官职,应该有鼻子有脸,更像个路人甲。
但从这个方向发展来看,那个捡来的乞丐更像女主,运气爆棚,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男主的青睐。
“你在说什么?什么路人甲,什么女主,什么男主,什么女配?”
“你能听到我在说话?”一脸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