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木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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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为水香赎身

依依和水香来到仙岩旁,正好四周寂静无人,她们在一处石壁旁站住,依依这才喘了口气,她不知道今天撞了什么运,被水香跪着求她替她赎身,她想过自己无数种的英雄壮举,独独没有想到会替欢场中的女子赎身。

她看她作为水月楼的头牌被男人们捧着,被城里的父老茶余饭后地聊着,水香怎样好,水香是香妃的化身身上自然有香,水香的话柔、水香的貎美、水香的歌好听……多少男人为一闻她身上的幽香、一睹她的芳容、一听她的小曲而一掷千金,水月楼上的嬷嬷因她赚了盆满钵满,而她还没得个零头,可想而知她是怎样小心翼翼辛苦地在水月楼嬷嬷的严历盘查下存下为自己赎身的钱的。而她望眼欲穿周密筹谋,盼望等着一个能让她相信并愿意帮助她的人出现,那个人就是她,这就是她接近她的目的,依依有被利用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很不愉快。她的心情没来由地恶劣起来,脸上阴晴不定,她想甩下她一走了之,但不忍心她希望落空,她若狠心走了,对水香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她若走水香就没有希望了,可怎么替她赎身啊?这不只是钱的问题,她是一个女孩子啊,她犯了难。

水香小心地看着依依,两眼泪汪汪,心里七上八下,只求依依答应赎她,这一次她花重金悄悄托一个恩客给她开了出局的条子出来的,等于是豁出命了,她不能呆太久,一旦被嬷嬷发现她在找人替她赎身,那她以后就别想再下船了,甚至会被强迫卖身。她懂得依依的难处,她一个正值芳龄的千金小姐去赎一个水排的头牌,这成了大笑话了,甚至以后想寻好的夫家都难了,她此举传出去轰动彤州城,谁家愿意娶这样的姑娘啊?可是她没有办法,除了依依她不敢去相信别人,她知道依依够聪明,托可靠的人悄悄赎了她,她必对她感恩戴德,当她菩萨似的日日供着。若是今日依依拒绝了她,她也唯有一死。因为若依依拒绝她便没了盼头也没了希望,更没了活路,她现在仗着年青卖艺不卖身,可是能撑得多久?这掰着指头都能算出日子来,那可是生不如死啊,想到这里她抽抽嗒嗒地哭起来,越哭越历害。

依依听不得她哭了,耐着性子劝道:“你别哭了,省得象是我欺负了你。”

水香双膝一软,又在她面前跪下:“依依,我不要卖身,求你了,救救我吧。”说着又把钱袋子双手捧上。

依依拉她起来,可她就是不起,依依只得说:“行行,我怕了你了,我想想办法,但你不能说是我赎的你,要不我就让人把你再领回水月楼。”

“我决不说,打死我也不说,但你的恩情我会一直铭记在心。”水香转愁为喜,她终于有救了,她终于可以看到阳光了,“谢谢你!依依,你是我的大恩人。”

“先别急着谢,我还没赎出你呢。”依依把她拉起来,这回水香自己就站起来了,又把钱袋子塞给依依,依依哪里肯收,又把钱袋子推给她,“你收着吧,你以后用钱的日子多着呢。”

水香无论如何都要让她收下钱:“依依,这是救我命的钱,你必须要,这些钱是我东塞XZ才存下的,嬷嬷天天查房,搜到有私已的钱都被没收的,她说是替我们存着,其实都进了她自己的腰包,我拿回去若是被她搜到就都没了,嬷嬷不许我们存私钱也是妨我们拿钱给恩客替我们赎身,但是有几个姐妹被骗的惨象让我们都寒了心,可我不甘心就这么陷在火炕里不作一点反抗,只要能出水月楼,这些钱算什么,依依,只要你能替我赎身,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命,这钱你必须收。”

依依只得收下钱袋子,对她说:“那好吧,就当我替你存着吧,你出来后做什么?住哪儿?可有打算?”

水香说:“前几个月的深夜,我悄悄托一个渔家妹替我在离利民街不远的帮敏屯买了几块地和一间屋子,只要赎了身我就到帮敏屯去住,种地干活,自食其力。”

“挺好,挺好,咱们出了大路就要分头走,不要让人看见,你在路上等我消息。”依依说。

水香千恩万谢,和依依离开仙岩山,走上大路跨过了上龙溪就分开走了。

水香既兴奋又激动又紧张,今天她就象是一场豪赌,用命去赌她下半生,她没有选择了,依依与她本是天壤之别,她只可仰望从未想能与她说上话,她每天都在龙江街等她经过,等了那么多年终于有勇气去与她聊天,仅仅两句就已让她对生活有了新的希望。依依让她等她便等,依依是能够信任的,这是她和她的秘密,与任何人都只字不能提。她走进城里就已经一身的汗了,天热,太阳明晃晃地斜照,已是下午四点多了吧,可她希望太阳多照她一点,照去阴霾与污秽,最好能把水月楼溶化,她永远也不要再上那条船。街边小摊在喊:“卖凉茶啰,茅根、青竹叶、蕾公根的凉茶。”把她的思想唤回了现实,她加快了脚步,得赶快回船上去,要不嬷嬷要生气了。

韩依依一进城就叫了辆车,坐车过了铁桥就叫停了,付了车钱下车来,步行回屋去,边走边想,越想越想不通今天自己是何种“壮举”,自己秘密读的革命诗和同学们秘密集会时喊的“解放妇女,解救妇女于水深火热,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的口号,今天是让她去践行的,水香无疑就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妇女中的一员,她热血上涌浑身充满了力量,但是这件事她一个人办会很危险,可能不但救不了水香连她自己都要搭进去。她得找靠得住且信得过的人商量,找谁?纪常兴,他除了笑掉大牙之外,还会说她逞能生错了女儿身,多管闲事;找她大哥韩朝卫,他肯定立即反对,还会去告诉母亲。她发现关键时刻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依傍,顿感孤独无助。

走过彤州车站,依依脚步顿了一下,心里冒出一个人的名字:子墨,袁子墨,是啊,找他!她的兴奋只维持了一秒,立即又被自己浇灭了,袁子墨是军人,风月场中他是不沾边的,更别说去为一个风尘女子赎身了,她若硬拉上他只能给他招来满城流言蜚语,这损人的事她决不干!

谁都帮不了她,难道只能她自己行动了吗?她没精打采地走到家,打开家门进去反锁上门,快步上楼去把水香的钱袋子用牛皮纸包了两层,藏到衣柜和墙的夹缝中,这样比较保险。忙完这一切,她无力地倒在沙发上,脑海里翻腾着千计万策,却没有一计让她觉得稳妥。

她站起来扒在窗前看楼下的街道,人们三三两两地往渡口去坐船过对河去,明天放假了,还有七天就到六月六了,这是庆丰收的时节,乡下会过得很隆重,虹妈会回乡下的家,回来就给她带一篮子的糍粑、糯米、榨米粉,六月六,飘满米香的节日。依依长叹一声,又坐回沙发上,喃喃自语:“怎么办?”

她下楼来,到厨房的饭桌上拿了一个沙堆吃,沙堆太油腻她喝了一杯水,便没有心情吃饭了。她拿了手袋,锁上门往法国领事馆方向走,走一半就被一个人叫住了,看时却是刘树立,树立问她可吃过晚饭了?她说还早呢,走走再回来吃。

她往前走了两步,就又掉转身过来对刘树立说:“树立,今晚去水月楼听小曲怎样?”

刘树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差点被她笑倒,他颤抖着身勉强止住笑:“依依,你又想什么鬼点子,水月楼是风月场,男人去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去那地方干什么?”

依依不爱听了,虎起脸说:“你们天天喊男女平等,瞧瞧,一出口分男女了吧,我就喜欢水月楼的头牌唱小曲,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树立连忙答应,水香之名他早已听闻,他也想去听听她唱小曲,没有别的想法就是听歌,但那不是正派男子该去的地方,而且花费太大,他也不舍得,如今听依依说,他便也想去,但依依可不是寻常女子,这丫头想一出是一出,谁知道她那小脑袋里又在想什么出人意料的主意,那他可承受不起,“依依,别又是想捉弄谁吧?”

“唉哟,我那么闲吗?我捉弄过谁吗?你可见我捉弄过谁?”想是她恶名在外,她想去一个地方都是想出歪点子才去的,依依有很冤枉的感觉。

刘树立连忙给她补正:“好好,依依是好姑娘乖孩子,是我错怪你了,要去便去了嘛,什么时候?”

“七点,我在下面渡口等你。”

“好,不见不散。”

刘树立回了家,依依也不散步了,回家去马上推出自行车,飞快地踦过对河去。

肖义书替师傅教几个师弟练完拳,跟师傅交代了一声,就出了隆家武馆,走到北门的城门时,一辆自行车“唰”地停在他面前,他顿住脚握紧了拳头。

“师哥。”依依脆脆地叫了一声,人还坐在车上,一只脚撑着地面。

义书抓住车头,摇了两下,加重了语气叫她:“下来。”

依依乖乖下了车,讨好地笑了两声,妩媚地笑着对义书说:“师哥,今晚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肖义书最清楚依依了,她这么低声下气地讨好人绝没什么好事,不知她又在哪儿惹什么事,自己扛不过去了,又来找他了。

义书一脸寒霜地说:“别绕弯子了,说吧,什么事?”

依依一脸明媚地笑:“师哥,今晚我请你去听曲。”

“在哪儿?”

“水月楼。”

肖义书虎起了脸:“依依,伤刚好了忘了疼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事情,土匪也敢去追,去奚落姚大哥激他去追土匪,不要命了是吧?哦,现在上水月楼,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男人溜婊子的地方,你也去,你再没谱也得有个边。”

依依被他骂得缩起了头,却还嘴硬:“我喜欢听水香唱曲嘛,喜欢她的声音,你不去拉倒,我自己去。”

义书知道依依真的会自己去水月楼,这是他唯一的小师妹,他当然要保护她,责无旁贷,要不是姚瀚是他的结拜兄弟,他还不知道依依去追土匪,而且还伤得这么重,这回他可不能再让她自己去了。

看到义书的脸色和缓了,依依灿烂地笑了:“今晚七点在利民街渡口会合。”说完推起自行车飞也似的踦走了,她知道再呆下去,师哥又开始训她了,他的大道理依依都听得耳朵起茧了。

依依骑着车飞过铁桥,回到在利民街的屋子,马上洗菜炒菜,忙忙地把晚餐吃了就洗澡,翻箱倒柜找出一套西服和一顶小礼帽,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一切停当,七点时,天还是亮的。依依出了门,往渡口缓缓行去,几个小媳妇挎着篮子也要去渡口坐船,看见依依的打扮好奇地看了她几眼。

刘树立和肖义书已经在渡口等着了,但是他们是互相不认识的,心里却都想着:那张牙舞爪的依依今晚要去听曲,不知她会做何打扮?她那样的样貌千万别引起船上嬷嬷的注意,把她强留在船上,那她还不把水月楼掀翻了。

这时一个粗嗓门喊:“师哥,刘同学。”

肖义书和刘树立看时,原来是一身男装的依依,他们实在猜不出她去风月场,到底是好玩呢还是好奇。依依把刘树立介绍给肖义书,义书和树立很投缘,两人很快聊在一起。义书很喜欢读书人,树立想跟他学功夫,一文一武正好互补,他们聊得热乎反而把依依冷落了。

渡船来了,大家依次上船,船抵岸边,大家上岸后,依依和树立、义书很快就看见了泊在岸边的水月楼,义书先上了船,回头叫依依跟上,树立在后面跟着。水月楼客人并不多,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嬷嬷正在愁客人少生意不好,见有三个少年公子上船来,连忙迎上去,引了他们到前面的位子坐,问他们要点什么或是吃什么?依依点了几个小菜,便要听水香唱曲,嬷嬷连忙去叫水香出来。

水香出场,看着台下并不太多的客人,知道他们的客人又被别的水排抢去了,水香知道自己的曲客人们听腻了,如果不想出新样来,慢慢的她就会过气了。嬷嬷已经找了一个新的女孩上船来,教她跳舞,等到新人上场,水香头牌的帽子就会被摘去,嬷嬷就会给她安排“梳弄”。

客人并没有指明要唱什么曲,只要水香唱最拿手的,水香便唱彤州民俗的小调,唱到一半发现台下前坐三人一桌的客人中,有一人眼熟,当他微微抬起被帽沿遮住的脸,水香一眼便看出是依依,她激动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却努力镇定着,用唱曲把情绪掩饰过去。八点多的时候,陆续又有几个客人上来,依依他们便结账了,和义书、树立下了船。

水香回到屋里,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张精致妆容的脸希望有一天能洗去铅华,荆钗布裙粗茶淡饭,过自由干净的日子。她等到夜深人静时将渔女偷偷给她的房契地契用防雨布包了,密密缝在内衣里。白天她每天卖力地唱曲,哄客人开心,使出自己的技艺挽回回头客,终于船上的客人又多了,嬷嬷很高兴。

依依和刘树立、肖义书连接四天都去水月楼,去了只点水香的曲,还带水香出了一次局。依依饱读诗书,风月场中的手段被她耍得纯熟,这几天她俨然一个流荡水排的花花公子。但是刘树立和肖义书却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她的心思,依依不会无缘无故女扮男装去水排的,他们感叹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不如一个小女子,既然她要演戏,他们便陪她把戏演足。

第五天,他们要了小间,让水香单独给他们唱曲,两支曲子唱过,他们叫来了嬷嬷,依依便说要赎水香。嬷嬷就开始诉苦,水香到水月楼时她花了多少钱,教水香歌舞技乐又花了多少钱,吃穿用度各种花销,每一样都是钱,之后又开始说起水月楼的艰难,她们在水上漂着,风吹浪打、日晒雨淋,但即使她们再难,在水香身上的花费决不少。

依依哈哈一笑,从口袋里掏了几个银元放到桌,说:“我知道嬷嬷的艰难,可这几年水香给您挣的钱也不少,您呢攒了几倍又几倍都算不清了,客人们听水香的小曲也听腻了,您趁早放她走还得一笔不小的钱,您就算给她‘梳弄’,她风头过了客人们也不新鲜了,也不能给您挣得几个钱了。”

嬷嬷抓起桌上的银元弹了一把,放到耳边听,瞬时眉开眼笑,一把抓起那些银元攒在怀里,笑着说:“唉呀,公子爽快,好说好说。”

转身出去了一会,抱着一个小木箱出来,将水香的卖身契、贱籍都拿了出来,依依一把将水香的卖身契、贱籍夺过来,认真仔细看清楚了是水香的,就装进胸前的内衣袋里,嬷嬷想再抢回来已经不得了,不仅懊恼。肖义书也一把将水香拉到自己身后,依依再把一把银元放到桌上,放上一张纸,对嬷嬷说:“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签字画押。”

刘树立拿出笔,两手压着将字据推到嬷嬷面前,嬷嬷见他们几个虽然年青,却是惹不起的主,便签了字画押,对水香喝道:“你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都是我的,都得给我留下。”

水香把手上的镯子、头上的钗环都脱下,放到桌上,又把外衣脱了扔到桌上,肖义书拉着水香和依依、刘树立一起走出船舱,船上的姐妹都排成了一排看着他们出去,几个和水香要好的一直送到船头,他们跳下船跑上岸,姐妹们都挤到船头上,向他们挥手。水香泪流满面,一边和义书、树立、依依往岸上走一边回头向她们挥手道别,义书把外衣脱下给水香披上,他们来到街上叫了两辆人力车,坐着一直过了铁桥才下来。依依松了口气,天黑,街上只有稀少的几个行人,水香就要给依依他们跪下,依依连忙拉起她。

水香哭着说:“谢谢你们!谢谢!”

依依连忙说:“不用谢,你能出来就好,今晚先找个地方给你将就一下,明天再去你的家。”

水香擦去泪水,获得重生让她激动又紧张,恨不得现在就到帮敏屯去。

义书连忙说:“水香刚出了水月楼,正在风头上,还是去乡下住几天再找固定的住所比较好,我家在务明屯有个小屋子,我自己独住,要不先到我那儿住两天,等风头过了再去找住处。”

树立也说:“义书兄说得不错,你现在在风头上,若自己独居很容易让人知道你就是刚出水月楼的水香,会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去骚扰你打你的主意,你想清净的日子也是难的,还是去义书兄那儿住几天再说吧。”

水香感激地看着他们说:“谢谢你们!”

依依说:“客气什么,走吧。”

到利民街,义书和水香先走,依依和树立到家里拿自行车,骑着赶上他们后,树立搭依依,义书搭水香,往务明屯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