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放自如的思考模式
美國科學哲學家庫恩(T. Kuhn)的重大建樹,是在研究科學發展的結構時,發現在眾多歷史上的個案裏─包括哥白尼學說、達爾文主義及愛因斯坦理論等─整個科學社羣放棄了長久奉為圭臬的對世界的看法及科學實踐的範式(paradigm),而接受了全新的視角。他從來就認為“知識是直線累積的”這個觀點,極不全面─無論哪一項重大的發現都要求科學家對原有的範式調整或重構,而為了達到這種“範式轉移”,當然要求科學家有靈動、活潑和開放的“發散思維”(divergent thinking)的能力。
但是,在1958年於猶他大學以“辨認科學人才”為主題的研討會中,庫恩卻因為看到與會者片面突出“發散思維”而深感不安。他認為,一個成功的科學家往往要兼備傳統認同者的特徵,及叛逆者的風範。即使最具創新成就的科學家,也極少在起始進行某項研究時,便立心去進行革命。反之,他通常會認同於一系列該領域內的理知共識,進行收斂思維(convergent thinking)活動。科研工作者在大部分時間裏,都以探明那孕育他們的科學傳統的內部結構為目的。
沒有對牛頓力學的深刻認同,誰能有那麼大的決心毅力,在18和19世紀耗盡幾代人的青春,發展極盡精妙的種種數學方法,以解釋太陽系眾行星的運動?沒有這種在對“常規科學”的信念感召下的辛勤探測和計算,也不會發現海王星,反過來修訂了太陽系行星的數目。在1913至1925年,要是沒有那許多走在前緣的科學家,依循波爾(N. Bohr)的舊量子理論去嘗試解釋較複雜的原子光譜,也不可能發現新量子力學。
科研表面上就是如此矛盾的事,科學工作者一方面要認同綿密森嚴的傳統理論架構,才甘於窮年累月的艱辛勞動;另一方面,他們又要在機緣成熟時,摒棄曾經服膺的範式,去迎接甚或創建新的想法。對於一個具備“發散性”反思能力的科學工作者來說,反而是在一個蔭廣根深、筋脈縱橫的“傳統”內部進行不懈的探究,有利於尋索困擾的斷痕及危機的本源,因此更能觸發粉碎傳統的創見。在零散的理論碎片間施展發散性思維,只可能得到零碎的修補;要能在整座理論大廈的根本柱石旁一展身手,才可造就整個建築拆卸和重建的工程。
進行上乘科學研究的先決條件,是要能在精神結構裏,涵容和調節“收斂”與“發散”兩種思考與行事的勢態,及它們之間的巨大張力─庫恩稱之為“根本的張力”。這兩類思維模式的辯證共存,對藝術創作人或企業開拓者,都是必須的。
無論在以上文章曾再三舉例說明的“偶聯”創新機制裏,還是只曾稍稍提及、以後將更詳細闡述的創新過程裏的“準備、孵育、頓悟、驗證”四個階段,我們都會看到,創新者的思維狀態在“收斂”與“發散”之間來往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