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分茶——替身
张更的声音传到隔壁。翼室外间的屏风上挂着《纸鸢图》，图下的小桌上放着彩线，一些打好的络子，编好的穗子，辛谣、铁兰在桌边玩着翻花绳。
“老铁，你说，这逍遥医，怎么脾气这么大？”
铁兰将花绳翻到自己手中，“谣谣呀，你也不想想，她养的鹅都那样，她……”
辛谣“噗嗤”一笑，“那逢君能应付吗？”
“无事，她俩交情好着呢！”
辛谣摇摇头，研究下一步如何翻，“这种交情，不敢想。逍遥医刚刚那一声吼，吓人，要不是刚刚我手上有花绳，我得捂耳朵了。”二人交谈的声音只有她们自己听到。
轸室，洛珏放下手绢，“又又，你怎么又这样，施针也不打不打招呼。”
张更坐下，“你自己不愿意排解，只能我帮你。”
“看来，你刚刚遇到我时，就想好要来轸室为我施针。”
“不愿意在这儿？那去百草堂，关门，放鹅。”
逢君一抖，起身去了屏风后，“鹅将军乃鹅中魁首，不敢不敢。”
洛珏洗了把脸，又将地上的血迹收拾了，二人重新回到茶桌旁，红泥小火炉上已经热气腾腾，洛珏摆好茶具，开始点茶、分茶，她的嘴角依旧一抹微笑。
“受这么大委屈，你还笑的出来、李乐师把你捧手心养着，洛家也不亏待你一分。你真是闲的，跑这儿来受气。”
洛珏没有应声，继续手上的活计。
张更继续道：“之前已经受了两年的气了，怎么还要回来！你当时是生病了，情有可原。你就算重视明山院籍，按照院纪，补上策论，便可结业。外人赞，明山学子，日月光华。但脱了这身院服，就是个大俗人，谁不念叨闲言碎语。”
洛珏将茶碗奉至她面前，“七分烫，刚好。
”张更接过，细细看了一番，绿色的茶膏上点缀着一只灵芝，“逢君，你还真是泰山崩于前不变色，这种时候，还能点个花。”
洛珏又拿了一只茶碗，“难得浮生半日闲。何必让杂事扰心？再入明山院，是我自己的选择。只是觉得，身为明山学子，七日雅谈、结业大典、杏园诗宴，乃人生乐事，错过了，太可惜。”
“我可不信你心无杂事，你又不是一辈子一个人生活，为什么就不能和别人分享你的喜怒哀乐？”
“何必让别人为自己忧心？”
“你接着藏。我实话和你说，你什么都闷在心里。现在年纪小，没啥大事。长此以往，有你生病的时候。”
“正好让逍遥医医治。”
“千万别，作为医师，天下无病无伤，我才能真的做个逍遥医。”张更饮了一口茶，“但遇上了李小妹呀，我这些时日，一点都不逍遥。洛大是个窜天入地的猴子，小妹和洛大有一比。公子还拦着洛大，你怎么不劝劝她。”
“她，并无差错。”
“你就惯着她吧！洛大和我说了修身堂情况，他看小妹把你推开，他都蒙了，猜不到你们想干嘛。结果你们配合得，那叫天衣无缝。你们才认识多长时间，不到百天吧？倒是有天生的默契，像亲姐妹一般。”
洛珏面前的茶碗中，已经点出一片花瓣，“像吗？”
张更笑笑，“逢君，我们认识得有十年了。可是之前，你在安临，我在洛都。只有我去安临，咱们才能见面。即使你来了明山院，我俩也是各忙各的。见面的次数，真真叫掰着指头数得清。可是，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呀！你呢，除了李乐师和秋娘，其他人，你真的是叫蜻蜓点水。再好些，只不过以礼相待。来了洛都，对人礼数周到，周到得疏离。而且，自你再入明山院，似乎多了一分防范，为什么？”
洛珏看看她，没有回答。
张更没有等到答案，继续道：“得，我知道，你也不想说。那我接下来说重点，李小妹闹出的事情，依照你临江仙少主的作风，以往那都是冷静处理。可这次，你压根没打算为你自己讨公道，倒是要为她讨个说法。小郑和你不对付，你一直避着，这次，你却为了她，直接和郑迟杠上了。你做的这些，两个字，失态！我从未见过你失态，你上次失态，是什么时候？”
一袭红衣，额心一点红妆，利剑出鞘……或许，是几个月前。洛珏心中如此想，摇摇头，“失态？没这么严重吧？”
“那换个词，上心。除了李乐师，你还对谁如此上心？”“上心吗？”洛珏沉默许久才道：“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像一个人。或许是因为这个吧。”
洛珏、张更二人谈得专注，没有注意到门外有人。李小妹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神情呆呆地。她没有在听，拖着沉重的步伐，转身离开。
轸室内，张更接着问：“像谁？”
“我不清楚。”
“我知道了，你是看书看魔怔了。你说，松夫子，有孔子之风。枫先生，有晏婴之才。林先生，有班昭之学。洛大，有荆轲之勇。公子，有曹植之质。我，仲景之能。”
洛珏笑笑，“不是这种，是……我觉得，李小妹，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你继续魔怔吧。你说这个小朋友像谁？武则天？花木兰？李清照？”
张更接着道：“不过，能让逢君你这么思虑重重。这位小朋友，真不简单。”
洛珏面前的茶碗里，已经出现海棠的花样。“你知道她的来历吗？”
“你没看《琼华录》？”
“看了，才更疑惑。”她话锋一转，放下手中茶匙，“兄长可和你提起过她。”
“洛大干嘛要什么都和我说？我也有好多江湖朋友他不知道，就像你。你来洛都之前，他都不知道我们认识。”
“又又，你为何瞒着兄长？”
“你不知道呀？他别号洛风流。”
冬日来临，月季的花朵早已化作春泥，光秃秃的枝干上只留着根根刺儿。李小妹蹲着，默默掰花刺。
不久后，她身边蹲下一人，“别的女孩心烦拔花瓣，你掰花刺，干嘛呢？”
“等你。”
“等我干嘛？”
“谢你。”
“有谢礼吗？”
她抛出一只香囊，洛瑾接住，闻一闻，往上一抛，又接住，“塞北的千灯香，这个才有豪气，洛都铺子的香料太娇气。”
李小妹又问：“浥尘哥哥，问你一个问题？”
洛瑾站起，“你背后长眼睛了？”
“洛都双公子，有你不就有他。”
李慎温润一笑，“你说。”
李小妹站起，转身面向他。“浥尘哥哥，如果，一个对你好的人，把你当替身，怎么办？”
李慎思量一会，才开口：“什么样的好？”
“说不上来。”李小妹挠挠头，“哦，好像有点像外公对我的好。”
“那个人要回报吗？”
“不要。”
“是一瞬间的好？”
“不是。”
“你喜欢这种好吗？”
“喜欢。”
“行了。”
“行了？”李小妹疑惑。
“还有一种不行！”洛瑾敲着扇子。李慎、李小妹二人转头看他。他继续道：“如果，哪个臭小子把你当替身，还说护你一生。不用你说，我和浥尘直接帮你揍他。”
“你……”李小妹跺脚，“你没个正形！”说完小跑离开。
洛瑾用折扇敲敲肩膀，摇摇头，“浥尘，你说，我堂堂洛都双公子，哪个姑娘不仰慕我。怎么到了自家的，个个给我甩脸色。”
李慎摇摇头，“伯卿，人贵有自知之明。”
“浥尘，你在别人面前都是温润公子，唯独对我，一天到晚，三令五申！不过，话说回来，女孩子家家，怎么心思那么多？”
“人之常情，将心比心。”
塞北，夕阳西下，大漠孤烟，一匹良马，一位垂髫少女坐在马背上，“外公，你把缰绳给我嘛。你说我是塞北之鹰，你这样牵着，我不就是一只风筝了？”
拉着缰绳的老人道：“小妹，小鹰要学好本领，才能搏击长空。你才多大？就闹着要骑马？慢慢来？不过，你这股劲儿，和你娘一模一样。”
“我都快要忘记娘的样子了。当初，外公也是这样教娘骑马的吗？”
“是。外公当时，希望你娘待在塞北，一生无拘无束。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娘愿意为了你爹，拘束一方天地。”
“外公，娘后悔过吗？”
“你娘说，她不悔，因为你爹，用她喜欢的方式待她。”
李小妹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摸摸芭蕉树下的小白鹿，“反正，周瑜打黄盖，谁还没个少年痴狂？是不是呀？小白鹿？”
李小妹理理衣服，小跑回到轸室，洛珏坐在自己的书案，一笔一画，抄写明山院纪。她照旧坐到侧边，趴在书案上，闭了眼睛。
洛珏停下写字的手，“小妹，你怎么了？”
她转了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累了。”
她刚刚转个头，正好后脑勺对着洛珏。她发上的一片树叶映入洛珏眼中，这个小朋友，顶着着个树叶跑了一路，她心中如此想，手指轻轻拿起她头发上的落叶，她的手一抖，微微转头，目光中交织着惊讶、欣慰、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