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分形心跳

物理课的蝉鸣声里混着粉笔灰簌簌落下的声音。陈默盯着黑板右上角新贴的月考排名，林小满的名字像枚朱砂痣印在榜首，而自己的名字蜷缩在三十名开外，像粒不起眼的灰尘。

“默哥，这道题选什么？“周浩突然用胳膊肘捅他，物理卷子上的受力分析图被画成滑稽的猪头。陈默刚要开口，却见周浩抓起他的橡皮往讲台方向扔去。

橡皮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正砸在林小满挽起袖子的手臂上。少女正在黑板书写解题步骤的右手顿了顿，粉笔“咔“地断成两截。陈默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前排几个女生窸窸窣窣的笑声像细针刺着耳膜。

“陈默。“林小满转过身时，夏日的光正穿过她马尾辫的发梢。陈默看见她白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那点微光晃得他喉头发紧。少女指尖还沾着粉笔灰，却在众目睽睽下轻轻捡起橡皮：“你的？“

教室忽然安静得出奇。陈默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周浩在桌子底下猛踩他的脚。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同手同脚地走上讲台。林小满身上有淡淡的青柠香，混着粉笔灰的味道，让他想起小时候巷口卖的柠檬味跳跳糖。

那天傍晚值日时，陈默在黑板槽里发现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叶脉上用紫色荧光笔写着：“受力分析重点在摩擦力方向，明天早读可以帮你梳理。“他转身去看正在擦窗户的林小满，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蔓到他的球鞋尖上。

补习是在图书馆西南角的旧书架后进行的。林小满的笔记本里夹着各色便签，薄荷绿的是错题集，樱粉的是知识点导图。当她用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出光滑斜面时，陈默注意到她手腕内侧有粒浅褐色的痣，像不小心溅上的墨点。

“这里要分解重力。“铅笔尖突然点在他手背上，陈默触电般缩回手，碰翻了旁边的柠檬茶。液体在桌面漫延成歪歪扭扭的等高线图，林小满却笑出声来。那是陈默第一次听见她笑，像檐角风铃被五月的风撞了个满怀。

梅雨季来临时，他们的座位调到了一起。林小满总在课间操时把伞借给他，淡蓝色的伞骨上挂着晴天娃娃挂坠。有次暴雨突至，他们挤在伞下往地铁站跑，林小满的发丝扫过他下巴，带着雨水和忍冬花的潮湿气息。

“其实那天...“在哗哗雨声中，陈默突然开口。飞驰而过的卡车溅起水花，他下意识把林小满往身边揽了揽，“周浩扔橡皮的时候，我特别怕你生气。“

林小满的帆布鞋踩进水洼，溅起的水珠沾湿了两人校服裤脚。“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总穿有口袋的外套吗？“她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一把银杏叶，最上面那片用钢笔写着：“陈默今天在数学课举手了。“

地铁口的穿堂风掀起少女的裙摆，陈默红着脸把伞又往她那边倾了倾。列车进站的气流卷着银杏叶飞向空中，像无数振翅欲飞的金色蝴蝶。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放榜时，陈默的名字终于挤进了前十。周浩用红色粉笔在他和林小满的名字中间画了颗歪歪扭扭的爱心，这次没有人去擦。蝉鸣震耳欲聋的午后，林小满将志愿表摊在陈默面前，两张表格的“理想院校“栏都填着同一所重点大学。

“从高一开学典礼就注意到你了。“林小满把玩着陈默校服上的第二颗纽扣，那是他偷偷换成珍珠母贝材质的，“当时你在帮保洁阿姨扶翻倒的垃圾桶，白衬衫沾了泥点，却比所有人都干净。“

窗外忽然下起太阳雨，水珠在炽热的水泥地上蒸腾起轻烟。陈默握笔的手微微发抖，在志愿表的空白处画了片银杏叶。这一次，叶脉里藏的不再是荧光笔的痕迹，而是少年人滚烫的真心。

志愿表上的墨迹未干，林小满忽然用尺子尖挑起陈默的袖口。常年握笔的食指指节有层薄茧，此刻正轻轻刮过他腕间跳动的血管：“知道珍珠母贝在电子显微镜下是什么样吗？“她说话时睫毛在志愿表投下栅栏状的阴影，像极了陈默物理错题本上画过的衍射光斑。

蝉蜕还粘在教室窗框时，他们开始整理时空胶囊。林小满的玻璃瓶里除了银杏叶，还有张皱巴巴的糖纸——正是陈默第一次补习时碰翻的柠檬茶包装纸。糖分在岁月里结晶成奇异纹路，对着阳光能看见毛细血管般的脉络，与她草稿本上的电磁场线惊人相似。

大学报到前夜暴雨如注，陈默在实验楼顶层发现林小满的帆布鞋。她正用激光镊子固定住悬浮的粉笔灰，全息投影里的碳酸钙晶体折射出七彩光晕。“当年这块粉笔划过空气的轨迹，“她的白大褂袖口沾着冷凝水珠，“加速度恰好等于你冲上讲台时的瞬时心率。“

生物实验室的离心机发出蜂鸣那年，他们在冷冻电镜里看见奇迹。某片来自高中时代的银杏叶横截面，木质部导管排列成双螺旋结构，髓射线里嵌着纳米级字迹——那是陈默始终没敢问出口的问题，被林小满用原子力显微镜刻在了叶肉组织间隙。

梅子熟时分的校友会上，周浩带来的女儿举着淡蓝色雨伞。晴天娃娃挂坠里封存着当年的粉笔头，每当雷雨降临就会释放出十七岁的青柠香。陈默的西装第二颗纽扣微微发烫，林小满的珍珠耳钉正与遥远教室里的某个夏日正午共振。

图书馆西南角的旧书架终于拆除那日，他们在地基深处挖出铁盒。褪色的受力分析图上，铅笔痕迹在红外光谱仪下显影出更多秘密——林小满当年标注的每个箭头末端，都藏着显微镜才能看清的银杏叶，叶脉分岔点精确对应着陈默每次心跳加速的瞬间。

而今每当暴雨冲刷实验楼的防弹玻璃，陈默总会想起那个挤在伞下的黄昏。林小满最新培育的转基因豌豆正在恒温箱里舒展卷须，螺旋状嫩芽精准复刻着当年她绕在指尖的发梢弧度，而电子显示屏上的基因序列，始终比任何情书都更接近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