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秋日山行记》

岁在辛丑，时序中秋，余负囊独往西山。时天朗气清，野旷风劲，山径盘纡如带，缠于翠微之间。初入谷口，见乔木森列，皆苍皮溜雨，枝柯交戛，筛日成斑，铺石为鳞。岩边幽草，或偃或立，白露未晞，承光而熠，若碎玉缀于翠幄。

缘溪而行，泉声琮琤，时急时缓。遇巨石横踞，水激而分，漱成雪瀑，飞沫沾衣，冷然忘暑。溪中卵石，圆净如砥，苔痕青润，鱼影可数，倏忽往来，与水相嬉。忽闻空谷传响，乃野鸟清啼，声振林樾，良久方寂，四山愈幽。

及登半山，回望来路，云气初起，若白鸥掠谷，旋绕峰腰。向日所历之径，已半没烟岚，唯见树杪参差，如浮海槎。俄而风来壑谷，松涛大作，万木皆鸣，如千军振甲，又如广陵散绝，澎湃震天。少顷风定，落叶纷下，或红或黄，零乱石阶，踏之簌簌，若碎金响于玉盘。

复上绝顶，豁然开朗。四野苍茫，群山拱揖，远岫含黛，近岭堆螺。斜阳坠于西崦，余辉泼洒，峰峦若沐金汤，云霞烂然，如熔赤铁，烧染穹庐。山下平畴，阡陌纵横，稻熟千重，翻作金浪；村舍数椽，隐于烟树，炊霭袅袅，上接苍昊。此时万籁俱寂，唯闻秋虫私语，细若游丝，与山气俱沉。

既而暮色四合，星月出焉。银河耿耿，垂于檐角；流萤明灭，逐于蒿莱。露气渐浓，沾衣欲湿，乃寻石磴而坐。忽有清泉自岩窦出，滴于深潭，叮咚相应，如奏清商。仰观天宇，星芒璀璨，俯察万类，草木凝霜，始知天地之广大，人生之须臾，皆在这清光白露间耳。

夜阑将归，山月随人，松影满地。忽念陶令“采菊东篱”之句，谢公“登临海峤”之篇，古人游陟，多寄幽情，今我独往，亦得佳趣。夫景无新旧，情各浅深，唯会心者，能于风声泉韵中，得天然之诗；于云影岚光里，悟造化之理。是行也，虽未穷山川之胜，已足涤尘俗之心，归而记之，以志斯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