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门英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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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飞龙在天之再见明君

1

永平十六年(73年)初冬,北风如冰刃般割裂着蒲类海的苍茫天际,寒鸦掠过,发出凄厉的啼鸣,似在为这片曾被战火洗礼的土地悲歌。

这方曾被班超率领三十六位勇士踏破的西域疆土,如今虽已重新归附大汉,可那股往昔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仍如幽灵般在空气中弥漫。

班超立于楼兰故城残垣之上,身姿挺拔如松,手中紧握那柄随他征战多时的环首刀,浮想联翩。

刀身暗红血痕犹在,似是岁月刻下的勋章,刀柄缠布早被风沙磨得发白,却依旧坚韧。他与并肩作战的三十六位生死相依的兄弟,站在一起,凝视着远方,目光深邃而悠远,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那些在战火中消逝的宝贵生命。

“将军,窦将军欢迎的马车,已至十里外。”部将甘英疾步而来,甲胄上凝结着昨夜宿营时的冰霜,脚步声在寂静的废墟中格外清晰。

班超闻言转身,目光掠过远处连营旧址,忽见东南方天际腾起一缕孤烟,恰似当年于阗城头烽火,他的心猛地一颤,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猛地攥紧刀柄,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那双手,曾持刀劈开匈奴使者的头颅,让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鄯善,于阗诸国君臣,再次俯首称臣。

长安城朱雀大街上,三十六面玄色旌旗猎猎作响,似是勇士们的英魂在风中呐喊。班超骑在枣红马上,任凭百姓抛来的鲜花沾满征袍,可他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

忽闻人群中传来稚童惊呼:“看!那刀上有血!”他低头望去,只见刀刃缝隙间竟渗出暗红血珠,在冬阳下泛着诡异光泽,仿佛是那些逝去的生命,在默默诉说着冤屈。

奉车都尉窦固策马并辔,压低声音道:

“班君,此恐乃西域诸国怨灵作祟,待面圣时切莫失态。”班超微微点头,可心中却如翻江倒海,忘不了战火中伤亡的军民。

未央宫宣室殿内,明帝刘庄端坐龙椅,冕旒微颤,威严中带着一丝好奇。

当班超解下佩刀置于御案时,忽有阴风穿堂而过,将满殿烛火吹得明灭不定,似是诸神在警示着什么。

天子瞳孔骤缩,只见那刀身血痕竟在缓缓蠕动,宛如活物,仿佛随时都会择人而噬。阶下三十六勇士,齐刷刷按住腰间刀柄,殿前侍卫的环首刀亦发出阵阵龙吟,似是感受到了那股邪恶的气息。

“此乃天降祥瑞!”奉车都尉窦固突然高声唱诺,声音在殿内回荡,“班君携勇士,持此刀剑,斩杀匈奴千余,血浸刀魂,方显我大汉天威!”

明帝猛然醒悟,抚掌大笑间,忽见班超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双目赤红如血,似是被那刀中的怨灵所影响。殿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雪,映着殿内火光,竟似当年西域漫天风雪,让人不寒而栗,似乎预示西域大地,还隐藏无数的血雨腥风。

2

永平十六年(73年)冬季的第一场大雪,似天神发怒,将万千琼花倾洒人间,无情地压弯了兰台那苍翠的竹枝。风雪呼啸,如泣如诉,裹挟着彻骨的寒意,为这寒冷的冬日更添几分肃杀与寂寥。

班超之兄班固,此刻正因编撰《东观汉纪》《世祖本纪》的卓越表现,由兰台令史擢升为校书郎。

他端坐于兰台之中,案头烛火摇曳,映照着他略显疲惫却又专注的面容。搓着冻僵的手指,那手指早已被寒风吹得通红,如同腊月里的胡萝卜。他埋头专注地整理着简牍,那些简牍上的文字,仿佛是他与历史对话的密码,每一笔每一划都倾注着他的心血。窗外风雪肆虐,他却浑然不觉,沉浸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忽地,灯影里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中常侍丹瑞,裹着玄狐裘,那裘毛在烛光下闪烁着幽光,他的身影宛如墨痕,神秘而威严。手中黄帛还带着未央宫的龙涎香,悠悠飘散,弥漫在空气中。丹瑞清了清嗓子,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兰台的寂静:

“陛下急召校书郎进宫觐见。”班固心中一凛,赶忙起身,衣袍带起一阵细微的风,他匆忙整理衣冠,随丹瑞匆匆赶往未央宫。

温室殿内,地龙烧得太旺,热气腾腾,与殿外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班固的官靴刚迈过门槛,便蒸起一层白雾,仿佛踏入了云雾缭绕的仙境。

明帝刘庄只着素纱单衣,赤足踏在西域舆图上,那舆图在他脚下仿佛是一幅等待征服的画卷。他手中朱笔正点在龟兹王庭的位置,目光深邃而锐利,似是要将那片土地看穿。

“恭贺孟坚,令弟仲升在西域建立大功,大张我大汉盛德,扬名塞外。孟坚身为兄长,教诲弟妹成才,也有大功啊!”明帝的声音洪亮而威严,带着对班超功绩的赞许,那声音在温室殿内回荡,久久不散。

接着,明帝话锋一转:

“孟坚见识广博,你可知疏勒新驻的月氏等西域诸国的骑兵,所常用箭镞长约几寸?有何威力?”

班固心中一紧,这看似简单的问题,实则暗藏玄机,他该如何作答,才能既不辱没班家名声,又能让陛下满意?他的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在这温暖的殿内,却感觉如坠冰窖,知道明帝又有了新的打算,欲派遣弟弟班超镇抚疏勒。

3

班固于温室殿中跪坐,目光不经意间瞥见大殿那幅西域舆图上几处新添的墨迹。那墨迹的笔锋走势,犹如灵动的游龙,竟与弟弟班超上月密信中告知他的字迹暗合。

他的心猛地一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瞬间明白弟弟班超早已将西域诸国的形势,如细密的针脚般,详详细细地禀报给了朝廷君臣。

他强压着内心的惊愕,面容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恭敬地答道:

“奉车都尉和小弟的成功,皆是陛下英明指挥所致。启禀陛下,月氏人善用三棱铁镞,其利甚坚,伤人见血。莫非陛下,欲令仲升前往疏勒?”

明帝听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

“这利箭倒也利害,倒是比朕的禁卫箭镞短两分。班氏兄弟不愧名门之后,果然聪颖,令人小觑不得!”言罢,他突然掷笔,那朱笔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朱砂溅在班固袖口,宛如点点血迹。

明帝缓缓弯腰,从炭盆中夹出一块龟甲,那甲片上的裂纹竟与舆图上山川走向有着奇妙的相似。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班固,说道:

“朕听说令弟在鄯善、于阗等地,连日连夜改制连弩,可发此等短矢?若可行,则朝廷一统西域大业可期!”

班固的额角渗出冷汗,他心中已然明白,皇帝又将派遣弟弟班超出使疏勒,出击西域诸国。

炭火爆响的瞬间,他看见明帝指尖在龟甲某处裂纹重重点过,那正是班超信中提及的伏击北虏的峡谷。窗外风雪呼啸,君臣的身影在舆图上交错,宛如一场无声的对弈,而西域的命运,就在这对弈中悄然落子。

4

宣室殿内,蟠龙柱巍峨耸立,柱上凝着冰霜,寒意森森。军司马班超身着朝服,虽身处这庄严肃穆之地,可后背却已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他心中忐忑,今日这朝堂之上的局势,实在难以捉摸。

太常丞周泽手持疏勒金刀,神情激愤,慷慨陈词:

“陛下,如此奢靡凶器,岂堪入武库……”他言辞激烈,似要将心中对这金刀的不满尽数倾吐。

“拿来朕看。”明帝突然开口,声音沉稳而威严,打断了周泽的弹劾。

金刀出鞘,寒光乍现,映亮了御座。班超的目光紧紧锁在皇帝身上,只见皇帝拇指在刀柄暗纹处缓缓摩挲,那专注的神情让班超心中一紧,暗自思忖:陛下莫非察觉到了什么?原来,那暗纹处刻着疏勒工匠的独特标记。

“听说此刀曾饮匈奴王血?”明帝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随意挥刀,斩落铜鹤灯树上一截烛台。

班超见状,迅速解下玉带,双手奉上:“请陛下试斩十三层犀甲。”

金刀落下,卡在第十层牛皮时,周泽的冷笑还未完全出口,班超突然掰开夹层,牛皮间竟藏着浸油的丝绸。他目光坚定,朗声道:

“胡人刚猛如刃,当以柔克之。然若止于怀柔……”说罢,猛地抽出断刀,“则如这未竟之斩,必留后患。”

明帝抚掌大笑,那笑声震得梁间积雪簌簌而落。他突然指着太常丞周泽的玉带,说道:

“太常丞可知这和田玉的纹路,与西域军报的火漆印何其相似?”

满朝文武愕然,面面相觑。班固站在一旁,瞥见弟弟班超背在身后的手,正做出弯弓手势。他心中明了,兄弟班超出使西域的决心,已然如磐石般坚定,再也无法挽回。

5

石渠阁的青铜灯树照得棋盘透亮。明帝留班固、班超兄弟,陪侍君王,一道对弈。明帝执黑子轻叩檀木棋枰,对班固说道:

“孟坚可知,朕为何独留东南角不封?”

班固盯着被十二颗黑子围困的白棋,忽然想起弟弟班超曾经描述的于阗围城战,一时之间,沉默不语。

棋子落枰的脆响中,班超的声音,突然从殿角传来:

“东南水泽虽险,然可蓄势反扑。”

他奉茶的手,稳稳点向棋盘某处,恰是白子唯一的活路。明帝的玉珏,突然滑落,正正砸在那格星位。

“班仲升也善弈否?”明帝忽然推枰而起道。

班超拾起白子填入黑阵眼位:“臣在西域常观胡人牧马,健马需留草场,春冬交替,狼群要留归路,不可逼入绝境。”

他指尖的白子接连落下,将黑棋大龙割裂数段。

见弟弟班超的弈棋之法,班固猛然醒悟。那些被分割的黑棋,正对应着西域诸国的势力分布,如果连成一片,无人能敌。

明帝突然掀开棋罐,抓出把带缺口的旧棋子:“这些都是世祖皇帝当年用过的。对弈如战场,朕希望你们,能够将汉军的旗帜插向那里,让西北蛮夷,沐浴圣朝的光辉。”

他将棋子抛向舆图,恰落在乌孙、月氏与疏勒、龟兹等西域强国的位置上。

6

兰台的更漏,在寂静的子时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似是时光的脚步,一下下叩击着人心。

班超独坐案前,烛火摇曳,他缓缓摩挲着战报上的朱批。那些殷红的字迹,平日里瞧着并无特别,可此刻在炭火的映照下,竟隐隐显出西域地名的缩写,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暗示。

班超的目光愈发专注,手指轻轻划过那些字迹,心中思绪翻涌。

“陛下真是英明,三年前就料到,龟兹会联姻匈奴,钳制西域诸国!”

他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将数封战报迅速拼成扇形,那朱批竟连成弯弓搭箭的图案,仿佛一支蓄势待发的利箭,直指西域风云变幻的局势。

这时,兄长班固从密室中捧出个铜匣,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匣中诏书火漆印竟是反向钤盖,班超与班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震。

班固将诏书对着铜镜缓缓展开,刹那间,镜中文字赫然是应对当前局势的调兵方略,每一个字都像是明帝智慧的结晶,在铜镜中散发着神秘而威严的光芒。

“原来陛下早在永平十四年,就已经积极谋划……”班超的声音微微颤抖,心中对明帝的敬仰之情如潮水般翻涌。

他的话音未落,屋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似是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打破了夜的宁静。

羽林郎风尘仆仆地送来加急文书,文书上还带着塞外凛冽的风沙气息。班固急忙拆开一看,竟是明帝亲笔所书的几个朱红大字:

“君兄弟与朕所见略同,依计而行,便宜行事。”文书日期却是几天前,他们兄弟奉诏入宫那日。

班超突然站起身来,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猛地拔出金刀,划破手指,将血珠滴在舆图上的疏勒等地的位置。

那血珠在舆图上晕染开来,如同他们即将洒在西域大地上的热血。

“当初,陛下曾经问我‘君可否守西域十年,拱卫中原安宁?’,今日该答‘臣愿守至须发皆白,直到四海清平!’”

班超的声音在兰台中回荡,带着无尽的决心与豪情,似是要冲破这夜的黑幕,让整个世界都听到他的誓言。

7

北宫复道上,积雪在灯笼昏黄的光晕里,被染成了橘红之色,似是给这冰冷的宫闱添了一抹暖意,却又更显清冷孤寂。

班固将大氅轻轻披在弟弟班超的肩头,手指不经意触到他新添的箭伤,心中一颤,话语中满是心疼:

“仲升,西域风霜,竟比兰台的刀笔更加伤人。”

班超却笑着,从怀中摸出个玉雕小马,眼中满是珍视:

“孟坚兄,这是鄯善老王临终所赠,说是能保兄弟同心。”说着,他轻轻转动玉马,马腹中空,竟藏着半枚错金虎符。

班固见状,忙取下随身玉佩与之相合,接口处赫然显出明帝的私印,两人相视,眼中皆有惊异与了然。

更鼓声声,在这风雪之夜显得格外清晰,班固、班超兄弟二人的身影,在风雪中渐被模糊。班超忽然说起少年时在扶风郡偷骑窦家军马的旧事,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在风雪中回荡,带着少年时的意气风发。

班固接口道:

“昔日你说要效仿博望侯,我还笑你,分不清西域三十六国的地理方位。没有想到如今,大哥皓首穷经,一事无成,兄弟却已经在西域建功立业,青史留名,走在兄长前头了。”

班超的笑容渐渐敛去,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发誓白头偕老的人,早已经远去,不再有回来的机会。

班固见状,心中了然,语重心长道:

“兄弟啊,请听兄长一句话。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不要活在追忆与愧悔里!你不要为蕊儿、媛儿的事情,愧疚懊悔一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请牢记兄长今日的叮嘱话语。”

8

宣室殿的灯火彻夜未熄,如璀璨星辰洒落人间,将这庄严肃穆的宫殿照得亮如白昼。明帝端坐于案前,面前摊开的奏回上,朱笔所画的西域商路纵横交错,恰似人体的血脉,不断延伸,勾勒出一幅宏大的经济与战略蓝图。

每一道线条,都凝聚着明帝对西域的深谋远虑;每一处标注,都承载着他对帝国繁荣昌盛的殷切期望。

明帝的目光在奏回上缓缓移动,时而皱眉沉思,时而点头赞许。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仿佛在与这寂静的夜对话。窗外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道威严而孤独的身影。

当晨钟撞碎薄雾,那悠扬而深沉的钟声在空气中回荡,唤醒了沉睡的世界。明帝微微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忽然拿起朱笔,在最新战报上勾勒出一匹奔马。那马鬃飞扬,似要冲破这纸张的束缚,向着远方奔腾而去。而马鬃飞扬处,正是班超昨日用手标注的位置。

明帝的脑海中浮现出班超那坚毅的面容和豪迈的身姿。昨日,班超在朝堂之上,慷慨陈词,对西域局势的分析鞭辟入里,对未来的谋划更是高瞻远瞩。他用手在舆图上标注的位置,仿佛是打开西域宝藏的钥匙,让明帝看到了无限的希望。

“班超啊班超,你果真是朕的千里马。有你在西域,朕怎能不安心?”明帝喃喃自语,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10

不久后,疏勒城头,狂风呼啸,黄沙漫天。班超身着戎装,身姿挺拔如松,静静伫立。远方,烽火台上的狼烟直冲云霄,似是在诉说着这片土地上的战火与纷争。

一封来自兄长班固的手书,被信使小心翼翼地递到了班超手中。

班超缓缓展开素绢,那细腻的触感仿佛带着兄长的温度。除了家常问候,唯拓了一枚兰台藏书印。那印文在素绢上清晰可见,竟是明帝亲题的“功在舆图之外”。

班超的目光在印文上久久停留,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短短的几个字,是对他多年来在西域征战的肯定,更是对他忠诚与功绩的褒奖。

他仰头饮尽葡萄酒,那辛辣的滋味在口中散开,仿佛将心中的豪情与壮志一并点燃。随后,他毅然将绢书投入篝火。火焰瞬间吞噬了绢书,那跳跃的火苗,似是他心中燃烧的激情。

飘飞的灰烬中,班超的思绪飘回到了那年雪夜。

北宫复道上,积雪在灯笼的光晕下泛着橘红。兄长班固在宫灯下,轻轻为他系紧大氅,那温柔的动作,关切的眼神,至今仍历历在目。

还有马蕊儿,耿媛,她们那窈窕的身姿,如泣如诉的面容,曾经是他心中最柔软的牵挂与愧悔。

然而,时光流转,战事不断,到了如今,那些曾经的儿女情长,已经在忙碌的军务中慢慢淡去。年轻美丽的青春,她们的窈窕美丽,笑靥如花,在忙碌的军务中,只还依稀出现在他的梦里。

只因如今,他肩负的明帝的重托,守护这疏勒城,守护大汉疆土的责任,早已经超过了儿女私情。他深知,自己的使命,远不止于这小小的疏勒城,他要让大汉的威名远扬,让“功在舆图之外”的赞誉,成为伴随他一生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