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章 3.8 断指(下)
尽管眼前这具尸体面容浮肿,呈现出令人胆寒的青紫色,安安的目光刚触及,心便猛地一缩,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拉茂。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拉茂不是回老家看望母亲了吗?这个念头如同一把尖锐的钩子,在安安的心头来回拉扯。刹那间,她只觉双眼一黑,世界仿佛在脚下开始摇晃。她下意识地踉跄着后退几步,身旁的芭蕉树成了她此时唯一的依靠,她紧紧地扶住树干,指甲几乎嵌入粗糙的树皮之中,竭尽全力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
徐家旺用金坎语与带头的警察交谈着,语速急促且神情凝重。交代完一切后,他快步来到安安身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说道:“安安,走,我先送你回家。”
回家的这一路,于安安而言,仿若一场混沌不清的梦。她的意识好似被一层厚重的迷雾笼罩,完全记不清沿途的景象。而徐家旺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一路上,他的后背被冷汗湿透,衣衫紧紧地贴在背上。握着方向盘的手时不时微微颤抖,车子的速度时快时慢,像个醉酒的人在道路上蹒跚前行。中途,险些与一辆迎面疾驰而来的摩托车相撞,那一瞬间,尖锐的刹车声划破空气,也让两人的心跳几乎骤停。
将安安送回家后,徐家旺强打起精神,喊上阿秋一同前往警察局。出发时,徐家旺只是简单地对阿秋说:“跟我出去一趟。”并未透露半分实情。阿秋心中虽满是好奇,但也没多问,只是解下身上的围裙,随手搭在椅子上,便跟着上了车。
安安则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久久无法从那可怕的场景中抽离出来。她脚步虚浮,踉跄着走上楼梯,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走进婷婷的房间,她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拉茂不是回老家了吗?怎么会死在那里?他右手的无名指为何会消失不见?还有,拉茂不可能像是会喝药自杀的人啊!这些疑问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安安的脑海。拉茂那凄惨的死状如同一幅挥之不去的恐怖画面,不断在她眼前浮现:无名指指根处缠绕着的纱布,血迹已然渗透,在纱布下隐隐约约能看到裸露在外、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肉;那浮肿得几乎变形、呈现出乌紫色的面容;内眼角、鼻腔以及嘴角糊着的干涸血迹,仿佛在诉说着生前遭受的痛苦;还有那弥漫在空气中、刺鼻得让人作呕的农药味儿……
这一幕幕景象如同一把把利刃,狠狠地刺痛着安安的神经,她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她猛地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向卫生间,趴在洗手台上,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那一阵紧似一阵的痉挛,让她的身体不断颤抖。拉茂到底遭遇了什么?难道真的如自己所想,是吸毒导致精神错乱,最终选择了自杀?
此时,刘红霜以为阿秋是被徐家旺带出去进货了,并未放在心上。到了饭点,她便和儿媳乔美随意吃了些饭,丝毫不知安安此刻正神情恍惚地待在楼上。
直至下午 6点,徐家旺才开着敞篷车回到家中。这个时间,三个孩子也被乔美接了回来。徐安安则浑浑噩噩地睡了一觉,连自己何时睡着的都毫无印象。醒来时,被压着的胳膊早已麻木,那种针扎般的刺痛感让她忍不住皱眉。
安安下楼时,正好碰上正准备上楼找她的徐家旺。“安安,快下来吃饭!”徐家旺看到安安,轻轻抬了抬头,声音沙哑且疲惫,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此时的他,全身汗津津的,汗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打湿了衣领,满脸尽显疲惫之色,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
徐婷婷也回家了,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琴琴和明明像往常一样吵吵闹闹,你一言我一语,丝毫不知家中此刻弥漫着的紧张气氛。而欣儿却异常乖巧,静静地坐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奶奶,欣儿这两天老是不说话,她是不是变哑巴了?”徐琴琴仰着脑袋,一脸天真地望着刘红梅问道。明明听到这话,在一旁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却在此刻显得有些不合时宜。“这叫淑女,哪像你呀!”徐婷婷赶忙替欣儿反驳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嗔怪。欣儿仿若未闻,依旧安安静静地吃着饭,她那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皮不断地抬上抬下,犹如一只停歇在花瓣上、微微颤动翅膀的蝴蝶。
“欸,阿秋呢?”刘红梅突然发现阿秋没和徐家旺一同回来,不禁疑惑地问道。“她在养殖场,我待会儿去接她。”徐家旺眉头微微一挑,犹豫了短暂的一瞬,迅速回应道。安安心里明白,此时有小孩子在场,诸多事情暂时不便说明。
徐家旺中午就没吃饭,本应饥肠辘辘,可今天目睹的惨状以及繁杂的事务让他身心俱疲,完全没了胃口。他只是勉强吃了一碗饭,便拖着沉重的步伐回自己房间冲澡去了。“家华呢,联系上了吗?”老人一脸忧愁,向刘红梅询问道。“没事儿,我问过了,他这两天住在老毛家。”徐婷婷接过话茬说道。老毛是徐家华的死党,和徐家华年纪相仿,两人一同在炫彩 KTV上班。听到这话,徐安安暗自松了一口气。
吃完饭,安安留下来和妈妈一起收拾碗筷。徐家旺换上干净衣服后,把除奶奶之外的所有大人都叫到了厨房。他让安安和刘红梅先停下手中的活儿,神情严肃地说道:“我有事情要说。”几人围坐在桌旁,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家华被抓了。”徐家旺开门见山地说道,声音低沉而沉重。“啊?”众人震惊不已,刘红梅最先发出疑惑的声音,她的眼睛瞬间瞪大,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他怎么了?”
徐家旺向众人详细解释了缘由,从发现拉茂的尸体说起。把拉茂的尸体拉到警察局后,警察查看路边监控,发现拉茂独自前往养殖场,随后家华、老毛和黄光三人也去了养殖场。如今他们三人都被留在了警察局。“我和家华交谈过两句,他说他们没见到拉茂,只是去偷了两只鸡,然后就离开了。”
刘红梅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仿佛这样就能驱散眼前的阴霾。
“家华怎么可能杀人呢?他年纪那么小。”刘红梅不禁发出疑问。
“本来,只要交一点赎金,他就能回来。可阿秋跟警察讲了前天家里发生的事,家华当时说过气话,说要弄死拉茂,之后警察就不同意放人了。”
刘红梅瞬间怔住,整个人呆在原地,手足无措。她眉头紧锁,眉心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嘴角不断抽搐着,脸上满是痛苦与焦虑的神情。
“警察那边也没有确凿证据,家华应该不会有事的。拉茂的哥哥来了吗?”安安还算保持着清醒,问到了关键问题。
“我和阿秋给他哥哥打电话时,他已经到了老家,今天正连夜赶过来。”徐家旺看着母亲忧愁的面容,接着说道,“没事儿,妈,我明天去把家华赎出来。”
“哎呦,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刘红梅忍不住抽泣起来,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你说他在里面会不会挨打?你看陈医生家的大儿子,被打成那个样子,进去时好好的一个人,只在里面待了一天,出来就瘸了,手指甲还被撬掉了两个……”
“他那是因为他家没及时交赎金,才被整成那样的。”
“我这就去拿钱,交多少啊,家旺。”
刘红梅踉跄着站起身,说着就要往外走,脚步慌乱而急促。徐家旺赶忙起身搀扶住她,轻声安慰道。
“警察说了,等明天审讯完,听通知。您别着急,妈。”徐家旺说。
刘红梅靠在安安的肩膀上,低声呜咽起来,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一座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孤楼。
“大哥,前两次偷鸡的人也是家华他们吗?要是有监控,查出来不就能证明他们只是惯偷,不是杀人犯了吗?”
“我倒是没想起跟家华说这个,不过那儿的监控只保存七天。而且主要还是因为阿秋的话,家华才被拘留的。”
“嗷。”安安明白了,低下头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走,大哥,我跟你去接阿秋。”安安说道。
“我来的时候叫过她了,她不肯来,说要等拉茂的哥哥过来。”徐家旺说道。
阿秋想必是吓坏了,她今天一个人在那儿过夜,该多么可怜啊,安安不禁心生怜悯,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乔美和徐婷婷在一旁插不上话,只能全程瞪大了眼睛听着,脸上满是震惊与担忧的神情。
“家旺,明早让安安跟你一块去,她读的书多,能……”刘红梅话还没说完,就被徐婷婷打断了。“哎呦,她连金坎话都听不懂!”
“我一个人去就行。”
“你一个人,能行吗?”刘红梅担忧地问道,眼神中满是关切与不安。
这一晚,徐婷婷跑来和安安一起睡。她吃东西之后脾气会变得很大,但正常情况下胆子却很小。“三姐,三姐,把门开一下。”
安安听到声音,有些不想搭理,装作没听见。可徐婷婷不依不饶,不停地拍打着门,那急切的敲门声仿佛要将门板敲碎。安安无奈,只好起身去开门:“干嘛?”“三姐,我不敢一个人睡。”徐婷婷抱着枕头,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手电筒,可怜巴巴地站在门边,眼睛里闪烁着一丝恐惧。安安瞥了她一眼,没吭声,转身又躺回床上。徐婷婷见安安没反对,暗自欣喜,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慢慢爬到床里面,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什么。
“三姐,拉茂到底是谁杀的呀?他今天不会回来吧?”躺了一会儿,徐婷婷忍不住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徐安安翻了个身,挑了挑眉毛,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自杀。”
“啊?你怎么知道?”
“他肯定是吸毒丧失理智了。”徐安安接着说,“我还闻到一股敌敌畏的味道,他喝了。”和当年爸爸一样!这个念头在安安心中一闪而过,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心间。
徐婷婷吓得不轻,把被子裹得更紧了,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所以,吸毒的没一个有好下场。”徐安安继续吓唬徐婷婷道。徐婷婷一言不发,不自觉地往安安身边挪了挪,身体紧紧地贴着安安,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拉茂到底有没有吸毒,安安也不确定。只是觉得若不是吸毒,一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砍自己的手指头,还喝农药呢?难道是被人杀害的?可又不像啊,如果真有人要杀人,直接捅刀子不就行了,干嘛还要喂毒药呢?但拉茂看起来又不像是会吸毒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安越想越不明白,心中的疑惑如同乱麻,怎么也理不清。突然,她又想到一件事,猛地坐了起来。
徐婷婷感觉到动静,吓得尖叫起来,那尖锐的叫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你叫什么?”徐安安捂住耳朵,眉头紧皱。
“你突然跳起来干什么?”徐婷婷大声问道,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惊恐。
“我想去看看妈妈,你去吗?”
“看她干什么?”
“我怕她太担心家华,睡不着。”
“哎呦,不会的。”安安没等徐婷婷说完,就自顾自地披上外套,拿起桌上的手电筒,准备下楼。
“等一下,等一下,我去,我去。”徐婷婷畏畏缩缩地追上安安,拉住她的胳膊,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安安嫌弃地甩开了,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来到刘红梅的房间,安安轻轻地敲了敲门,门没锁,两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却发现刘红梅根本不在里面,只有三个孩子在床上熟睡。于是,她们又慢慢地退了出来,徐婷婷伸出手,捏住门把,动作极为小心,一点一点地把门带上,每一下动作都轻缓得生怕发出半点声响,惊扰了熟睡中的孩子。就在两人猫着腰,准备彻底拉上门把手时,毫无征兆地,徐婷婷只觉左边肩膀被一只手轻轻拍打了一下。刹那间,徐婷婷的心脏猛地一缩!
“啊,啊,啊!”
“啊,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