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
我就把她揽过来,我就使劲。她就叫。这女人真是个好女人呀。暖玉暖玉你真是个好女人呀你!这一会儿就是拿个活神仙、拿个老天爷跟你换,你也舍不得。我就又使劲,她就叫,又叫爹又叫娘,叫着叫着,吓了我一跳,她叫,二弟呀——二弟——!我就停下来,拍拍她的脸,我说,暖玉暖玉暖玉,你醒醒你,你咋叫开你弟弟啦你?你弟弟不是死了吗?她流了一脸的泪水,一脸的泪水抹得我满手都是。她睁开眼睛,骂我,谁他妈×叫你停了你?谁他妈×叫你停了你?你管我叫谁呢?我爱叫谁就叫谁!二弟!二弟!二弟呀——你害了小翠啦你!她就呜呜地哭起来。这女人真是个妖精,你啥时候也摸不透她的脾气,这么高兴的时候嘴里叫的都是些死人。我搂着她,我说,行,行,你叫吧,叫吧,想叫谁叫谁吧你。
我就想,啥时候才能把那句话告诉她?我也是革命革了这么多年的人啦,我还从来没有为了这种事情作难过呢。公社主任我也是当了十来年了,走到哪儿也是我领导别人呀,怎么就叫这么个女人把我给领导了呢?那句话我在心里存了二三年啦我,到底让我存到什么时候算是了呀我?要按现在这革命形势,我这句话是有一点太冒险,可总不能存到自己见马克思的那一天吧,啊?革命也没说不许离婚,不许娶女人吧,啊?我离了婚,娶了暖玉,也还是干革命工作,也不违反什么原则吧,啊?再说公社主任也是人呀。我在这么个又穷又偏狼也不搭窝的地方干了十几年了,从来没有向党说个不字,我跟我老婆说一回不,也不违反什么原则吧,啊?再说这是个啥样的女人呀,嘿,啥样的呀!
我就又揽过她,又使劲,我就问她,暖玉暖玉,除了我你还和谁呀你?她喘得顾不上理我。我就还问,除了我你还和谁呀你?你倒是告诉不告诉我呀你?
嘿,这是个啥样的女人呀!天爷!
我就愿意这种时候问她,这种时候她说的都是真话,我早晚有一天要从她嘴里问出一句真话来。我这一辈子勤勤恳恳干革命工作,从来就没有冒过险,要冒险我也得为一句真话冒险吧,啊?
她说,我累了。她说,你看,我弄出一头的汗来。她就要穿衣服。
我说,别穿。我还想看看。
她说,看啥呀看,弄完了还不叫人穿衣服。
我说,暖玉,我想问你一句话。
她说,问啥呀问,成天就是问来问去的。
我说,你得跟我说真话。
她就拽衣服,她说,连人都给你了,还有啥是假的。
我说,你要是说真话,我也告诉你一句真话。你说你除了和我还和谁睡过。
她看看我,她说,我又不是你老婆,你管我还和谁睡。爱和谁睡和谁睡。
我说,当然我要管。我想娶你当老婆。
她又拽了拽衣服,她说,当小老婆吧?
我说,不是,我不和你开玩笑。我要跟我老婆离婚,离了婚再娶你。
她说,你是忘了姓啥了吧?
我说,我姓刘,叫刘长胜。你看你这人,你得让我咋说你才信呀你!
她说,刘长胜,你把离婚证拿来给我看看,我就信。
阳光透过窗户上的麻纸照进来。把暖玉的身子照得清清楚楚的。我把她刚刚披上的衣服又脱下来,我说,我就豁出去犯一回错误,受一回处分啦!一个人也不能成辈子就憋在这穷山沟里,成辈子就干革命工作,就不能为自己办一件事情啦,啊?我就豁出去不当这个主任啦我!
暖玉不说话,暖玉光着个身子坐在炕上冲着我冷笑。
我说,你别笑,我传达完中央文件就回公社办这件事情去。
暖玉说,那我就等着太阳从西边出来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