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沉水烬里辨真章

箭矢钉入描金屏风的瞬间，沈知意嗅到了铁锈味的真相。陆砚广袖卷住她腰身旋过半圈，青铜酒爵擦着鬓发飞过，将崔永淳的惨叫声钉在朱漆柱上。

“闭眼。“陆砚的呼吸混着沉水香拂过耳际，知意却睁大了眸子。她要看清楚这些锦袍玉带如何裂出禽兽本相——崔氏家臣掀翻食案时，绯羊首滚落在地，羊眼中的红曲胭脂泼洒如血。

剑光割裂琉璃灯影的刹那，知意突然推开陆砚。她扑向滚烫的铜釜，舀起一勺热油泼向偷袭的黑衣人。滋滋作响的皮肉焦糊味里，她攥住半枚虎符的手被烫出水泡，却笑得比檐角铜铃还清脆：“大人欠我两次救命之恩了。“

陆砚的剑锋挑开三支连珠箭，反手将她拽到身后。玄铁箭镞撞上剑刃迸出火星，照亮他眼底罕见的惊怒：“找死么？“

“民女在找这个。“知意将虎符按进他掌心，青铜纹路硌着血肉，“前朝虎符需浸过沉水香才能显字，大人今日熏香，当真讲究。“她指尖还沾着羊脂，在虎符上抹出“玄甲“二字。

惊呼声从廊下传来。十八名青衣客破窗而入，手中却不是刀剑，而是丈余长的铁链。陆砚突然轻笑出声：“崔公连镇北军的锁龙阵都请来了，倒是看得起陆某。“

知意后背撞上冰凉的紫檀柜，看着陆砚割破掌心将血涂在剑锋。血腥气与沉水香纠缠成诡异的芬芳，他挽剑的姿态让她想起父亲烹脍时的刀工——都是游刃有余的残忍。

当第一个青衣客的锁链缠上剑身时，知意摸到了膳案下的胡椒罐。她想起母亲说过，胡人商队最怕大漠毒蝎，而胡椒气可驱之。瓷罐砸碎在青砖上，辛辣气息弥漫的刹那，陆砚的剑尖已穿透三重锁链。

“东南角。“她突然高喊。陆砚剑势未收，袖中弩箭却精准射向梁上黑影。惨叫声中，崔永淳踉跄着要去抢虎符，被知意用铜釜盖砸中膝窝。

“小贱人！“老者面目狰狞如恶鬼，“你以为陆砚真会护着你？他连生父都能......“

剑光闪过，一截舌头落进滚沸的鱼羹。陆砚甩去剑上血珠，踩住崔永淳咽喉：“本官最恨吃饭时聒噪。“他转头看向知意，溅了血的脸在烛火中半明半暗，“怕么？“

知意捡起地上雕花银箸，夹起片凉透的绯羊肉：“怕大人吃不到我明日做的樱桃酪。“她将肉片浸入羊血，当着满地哀嚎的刺客细细咀嚼，“当年沈贵妃临刑前，吃的也是这般染血的炙肉吧？“

陆砚瞳孔骤缩。他掐住她手腕将人抵上朱漆柱，力道大得要碾碎那串珊瑚镯：“你知道多少？“

“足够多。“知意忍着痛楚微笑，“比如二十年前景和帝焚宫时，陆国师冒死送出的不是皇子，而是个襁褓中的女婴。“她指尖划过他锁骨上的疤，“比如这道疤，该是穿过琵琶骨时留下的。“

剑刃贴上脖颈的刹那，知意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她在赌，赌那个雨夜陆砚看见金丝蜜枣糕时的失态，赌他每回尝她手艺时下意识的眷恋——赌这道疤连着血脉，比她想象的更深。

“你像她。“陆砚突然卸了力道，指腹摩挲她腕间红痕，“不是容貌，是剖鱼时总要留全鳞片的怪癖。“他扯下她束发的布带，任青丝垂落肩头，“沈明月的女儿，果然也是疯子。“

知意呼吸停滞。母亲临终前写在血泊里的那个“月“字，此刻化作惊涛拍岸。她终于明白为何陆砚对《斫琴图》志在必得——那画上弹琴的宫装美人，眼角也有颗朱砂痣。

更漏声穿过血腥气传来，陆砚扔给她个青瓷瓶：“抹在烫伤处。“转身时玄色大氅扫过满地狼藉，“明日搬来刺史府，本官缺个庖厨。“

三更时分，知意跪在祠堂擦拭母亲灵位。阿弟蜷在蒲团上熟睡，怀里还抱着装饴糖的荷包。她将虎符拓印的绢布塞进牌位暗格，忽然听见瓦当坠地的清响。

“沈娘子好手段。“穿夜行衣的少年倒挂在梁上，腰间玄铁令牌刻着鸾鸟纹，“我们楼主想问，当年沈贵妃藏在虎符里的东西，可还在？“

知意将祭酒缓缓泼在地上：“告诉你们楼主，想要前朝玉玺，就拿崔氏粮仓的钥匙来换。“她故意让酒液浸湿裙角，“三日后子时，我要在城南土地庙看到三百石陈粮。“

少年翻身落地时带起阵药香：“楼主还说，陆砚身上的沉水香掺了牵机药，若不想他七窍流血......“

“那正好。“知意截断话头，将空酒壶砸向窗外，“我新研制的醒酒汤，正愁没处试。“她望着少年仓皇逃窜的背影，突然很想知道，当陆砚发现她在他茶里偷放解毒甘草时，会是怎样表情。

晨雾漫过窗棂时，知意收拾好父亲的《山家清供》。书页间夹着的海棠干花飘然落地，露出扉页题字——“明月知我意，清风鉴此心“。她终于读懂父母名字里的情深。

刺史府派人来接时，知意特意换上母亲留下的月华裙。过门槛时她回头望，祠堂新供的玉烛台上，半截红烛正淌下血泪般的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