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兴汉室从亭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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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轮作与利诱

“文瑜,你怎么脸色突然这么难看?”刘朗有些不解,“我说错什么话了?”

“无事。”

刘珩艰涩开口,心里也奇怪,自己怎么会出现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

“为什么要把汉人卖到匈奴去呢,河东郡的豪右们不缺人了?而且,那些人竟然也愿意去?”

“当然缺,可匈奴也缺啊,奴隶嘛,谁会嫌多?”刘朗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至于他们愿不愿意,都沦落到卖身为奴的地步了,哪里还有选择的权利。再说了,给汉人当奴隶和给匈奴人当奴隶,又有什么不同?当年我去太原郡行商的时候,就听说有很多人活不下去,主动跑到草原给匈奴人养马,养着养着,自己也就变成了匈奴人。”

刘珩有些茫然,下意识觉得不对。

可他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脑子闪过民族认同感、国家认同感等字样,感觉都无法解释。

处境差到什么地步,才会选择这条路呢?

刘珩忽然想起自己。

即使面对赵谦的威胁,他最出格的想法也不过是进山里当野人,却从来没想过逃亡到草原。

这又是为什么呢?

从刘朗家里出来,已是深夜。

里聚早已陷入寂静,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没有一点灯光。

但神奇的是,刘珩竟然还能看清脚下道路。

他蓦然抬头。

夜空中,银河如同一条银丝般延绵不绝,横贯天际,与圆月共同构成一幅动人画卷。

维天有汉,监亦有光。

可是帝国的光辉,当真能落到数以千万计的底层黔首身上吗?

......

翌日,正值谷雨。

天刚蒙蒙亮,坞院里已经到处都是人影。

刘珩也早早起来,带领众人祭过仓颉,便一齐动身前往自家田地。

今天是播种的日子。

不光刘珩,刘家几乎所有人都要下地劳作。

最近刚刚收纳的流民,包括高顺等人,也在队伍当中。

一直干到正午,众人方才四散开来,自己找地方休憩。

“你们这些懒妇,动作快些!”

“没看大家都在等着喝水么?再这么懒散,就自己去领罚。”

说话的是刘珩祖母,声色俱厉。

而被她训斥的对象,则是几个抬着醪糟、浆水的健壮仆妇。

仆妇们唯唯诺诺,神情紧张,好像非常害怕自家主母。

刘珩看在眼里,心中却不由叹了口气。

以前,祖母虽然在仆役面前架子摆的很高,但态度其实一直比较温和。

但自从刘珩开始接手家中诸事,祖母对待仆役、家丁的态度就严厉了许多。

虽未言明,但刘珩心里明白,自家祖母是在给他创造施恩的机会。

怎么说呢,手法很初级,但用到绝大多数人身上,都很有效。而且,她虽然脾气不好态度严厉,动辄发火,但该给的好处却从来没少过,所以刘珩也只能听之任之。

刘珩放下手里的三脚耧车,正准备找些水喝,目光却忽然掠过刘家新收纳的徒附,心中想起一事,便向身边的皇甫威低声询问道:

“舅公,刚收纳的这群人怎么样,有没有心怀不轨,或者心性不好的?”

刘家接纳的流民,一般都交给皇甫威统一管理,后者最近主要任务,就是暗中观察这些人,简单区分、筛选。

刘珩虽然也会关注,但在这件事情上面投入的时间精力其实并不多,只有一些大概的印象,肯定没有皇甫威了解的那么仔细、深入。

皇甫威回答道:“偷奸耍滑的不在少数,但是基本都是小毛病,暂时还没有发现心怀鬼胎之人。”

刘珩又问:“那其中有相对出色的吗?”

“有。”皇甫威语气肯定,隐蔽地指了指不远处的高顺,“这个叫高顺的就很不错。”

“怎么看出来的?”

“做事非常仔细,称得上一丝不苟,交给他的事情,基本都能不打折扣完成。

不仅如此,此人身手也极为不凡。我让周礼试探过,却根本探不出他的真实实力,只知道远在周礼之上。

周礼的原话是,若是正面厮杀,他可能撑不过十合就会身首异处,而周礼已经是咱们里聚武艺最高、厮杀经验最丰富的人了。”

刘珩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还有么?”

皇甫威略一思索,又道:“他应该读过书,懂得思考。少君你也知道,咱们收纳的流民很少有识字的,而且大多数反应都很迟钝,除了种地或者一些家传手艺,其他的基本什么都不懂,甚至也完全不在意其他东西。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很守规矩,不仅自己安分守理,还将身边同伴管束的很好。”

刘珩微微颔首,想了想,端起两碗醴酒走到高顺面前:

“素卿,这是自家酿的,尝尝看。”

高顺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听到后者所言,有些为难:“多谢少君,顺从小立下誓言,此生再不饮酒。”

“立誓不饮酒?这是为何?”刘珩端着两只陶碗,表情十分诧异。

“因为醉酒耽误过一件大事。”高顺不愿多谈,又解释了一句,“而且,我也不喜欢喝酒之后那种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

说话时,高顺明显有些不安,初来乍到,少君亲自端酒却被他拒绝,怎么看都不是件好事。

可他又不想违背自己的内心以及处事原则,顿时陷入两难。

好在刘珩并未为难他,招呼仆役重新送来一碗热汤,自己则将两碗糟酒一饮而尽。

休息时间总是短暂的,等到太阳微微偏西时,热火朝天的劳作又要开始了。

说起来,汉代农业虽然没有后世隋唐时期那么成熟,却已经是战国之后的又一个高峰。

技术上,有赵过总结的用于保持地力、抗御风旱的代田法,以及《汜胜之书》记载的用于精耕细作的区田法。

工具上,有耧车、耦犁、飏扇、全铁犁铧、曲柄锄等。

而再过几十年将会无比盛行的龙骨水车,此时还是其发明者——十常侍毕岚,用以邀宠的工具。

这些技术和工具的普及,使得耕种效率、产量都有很大提升,后者的产生影响力尤其巨大。

河东郡这边区域毗邻黄河,水资源丰沛,土地肥沃,粟的平均亩产已经达到三石半之高,上等良田的产量更高。

比如刘珩家的八百亩良田,丰年时亩产甚至有四石之多,搭配上轮作的豆、麦,养活四十户人家其实是可以做到的。

这里简单解释一下汉代的轮作制度。

所谓轮作,就是粟、麦、豆三者,在两年时间内轮流种植。

今年春季,刘家种的是粟,粟会在今年秋季七八月份成熟,收割完毕后,土地并不会空着,而是继续种植冬小麦。

麦会在明年的夏季五六月成熟,收割完小麦,则会立刻抢种豆类。

豆类生长周期大约一百天,也就是说,会在九月左右成熟。

收割完豆子,后面一个冬季是休耕时间,等到下一年的春季时,再次种粟。

两年为一个周期,作物成熟三次。

轮作制度有两个好处。

第一,种过地的都知道,种豆能养地,减少休耕。在没发现这点之前,北方是要休耕的。

第二,自然是大大增加了平均年产量。

豆类的亩产量较低,大约只有粟的一半多点,但在水资源充裕的情况下,麦的产量其实比粟更高。后者之所以还是此时北方地区的核心作物,是因为其适应性远超同类,而且麦子直接煮成的饭很难吃。不过随着石磨技术的普及,面粉加工效率得到提升,麦在黄河流域的种植占比越来越高。

无论如何,两年内粟、麦、豆各收获一次,得到的粮食已经颇为可观。

一亩地,平均每年能收获超过五石的粮食。

一户五口之家,每年大约需要口粮九十石,也就是说,正常年份,三十亩良田基本就能维持温饱了。

极端情况下,这个数字还可以降低。

因为虽然还要缴纳田租、口赋、算赋、更赋,但农夫们同样也有其他收入来源,比如织布、制漆、制陶、蓄养牲畜、捕猎渔获、种植蔬菜瓜果等等。

总之,只要不遇到天灾,没有摊派的各种苛捐杂税,底层穷困农夫,总能找到活下去的方法。

有人有工具,耕种的过程非常顺利,然而里聚内的气氛却并不好。

因为这段时间,降雨量比想象中的少,而且少很多,恐怕连往年的一半都没有。

在许多农事经验丰富的人眼里,不管如何补救,今年秋收减产已成定局。

但还是要想办法补救,毕竟减产一成跟减产两成之间,仍有很大差别。

于是修理水渠、引水灌溉,便成了重中之重。

不过刘珩却已经无暇顾及,因为盐官令杨毅再次找上门来。

......

日落时分,红霞漫天。

刘珩坐在泛着青色的田垄上,捧着老师刘陶留下的书简默默诵读,不时困惑地挠头,神似那只刚刚拜入斜月三星洞的猴子。

即便书简上文字已经用符号分隔开,但他读起来仍然有些困难。

因为文字太多了,而且标点符号也有些简略,远不如后世详尽,且尚未统一规范。即使蔡邕等人镌刻的四十六碑石经,也仅仅使用了空格和些许点画而已。

抓耳挠腮间,刘珩忽然感觉有陌生脚步靠近。

扭头一看,来人正是见过一面的杨毅。

“文瑜,数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杨毅隔着老远就笑容满面地出声招呼。

刘珩收起竹简,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笑道:“诗经有言,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我和杨君哪里只是数日不见,分明已经数年未见了啊!”

“哈哈哈~”

杨毅大笑不止。

寒暄片刻后,刘珩便顺势邀请杨毅前往自家坞院,好好招待,不料却被后者拒绝。

“暮色如织锦,绚丽如画,而且田野间静谧平和,远离喧嚣,你我二人就在此处饮酒观景,岂不乐哉?”

刘珩看了看四周,发现太阳即将落山,许多人都已结束今日劳作,旷野之中只零零散散分布着少数几名农夫。

的确是个秘密谋划的好地方。

他招呼仆役送来一只几案和两个支踵,又端来一壶黍酒,然后让仆役到远处照看,不许旁人靠近。

而仆役离开后,隔着几案跪坐下来的二人,却一齐沉默下来,心中各自思量。

最终还是刘珩打破平静,他给杨毅倒上一杯酒,笑问道:“杨君红光满面,是有什么大喜事?”

“这都被文瑜看出来了?”杨毅抿了口酒,神秘一笑,“确实有件喜事,我在河东发现了一位豪杰!”

“哦?在河东哪里,姓甚名谁?我认识么?”

“文瑜当然认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刘珩哭笑不得:“杨君怎么开这种玩笑?”

“杨某可没开玩笑。”

杨毅收敛起笑容,郑重道:“文瑜以一己之力,击败进犯里聚的数百贼匪,护佑一方平安,如何称不得豪杰?”

刘珩连连摇头,心里却不断告诫自己保持清醒。

大部分时候,旁人的夸赞,一般附带着其他目的。

见刘珩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夸奖而沾沾自喜,杨毅心中越发欣喜。

他想做成大事,就需要这种性格沉稳的帮手。

想到这里,杨毅神色更加严肃,直接坦白道:“文瑜聪慧,想必早已察觉杨某真实目的,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刘珩手上倒酒的动作一顿:“杨君所言何事?我不太明白。”

“我意与文瑜交心,文瑜又何必遮遮掩掩!”杨毅有些不耐,“那便直说好了,我想要替朝廷追回被侵吞的那部分盐税,但初至河东,并无心腹手下,只有文瑜一人可以信任,不知文瑜可愿帮我?”

刘珩脸上浮现出浓浓惊诧,惴惴不安道:“我不过刚出弱冠,哪有能力帮助杨君啊,万一耽误了杨君大事,岂不是万死难赎?”

主动权在他手上,刘珩自然不急。

“文瑜!”

杨毅愈发不耐烦,索性直接给出条件:“盐官令之下,最多可招收五十名执法吏员,均有月俸且佩甲,我可以做主给文瑜三十个名额!”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思考片刻后,又道:“事成之后,我再留一百亩盐田,以市价的八成转与文瑜!”

“杨君当真大手笔。”刘珩苦笑道:“就算是八成的价格,我也买不起一百亩盐田啊。”

杨毅心中一喜,表现出一副已经替刘珩考虑过的模样:“不需文瑜立刻出钱,只要在我任期结束前还清即可。”

听闻此言,刘珩却没有任何喜色,只觉面前之人恐怕心思不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