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谢初梨一路西走便走了大半日光景，远远的看见一处茶摊。茶摊简陋，支了个棚，几张粗木桌椅，散客稀疏，摊子口架了口大铁锅，锅里咕咚咕咚冒着热气，一个尖脸伙计把着铜勺慢慢的搅。她一摸包袱，想起带出门的所有银子都留给了刘胭，又实在是渴，犹犹豫豫的在摊子边上转悠。
伙计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她，尖着嗓子忙不迭招呼道，“哟姑娘，一路风尘要不要来碗热茶解解乏？”
“行...那就来一碗呗...”
谢初梨心虚的往里头走，挑了个靠边的空位坐下，暗自琢磨着这可是你要我来喝的...没有钱可不能赖我啊...
“得嘞！”
伙计一听，铜勺一举舀起一瓢热茶，一气呵成注进描花陶碗里，捧着碗送过来，谄媚笑道，“小心烫嘴儿，有事吩咐您嘞！”
“你忙你的。”
谢初梨摆摆手，一边捧着碗小口嘬饮，一边滴溜溜的打探着周遭人事。
茶摊里的客人不太多，斜角桌上坐了两个膀大腰圆的行脚商人，脚边靠着大包袱，操着一口粗犷嗓音，一开腔又是异乡的调。她并没有听人话根的毛病，再者说也听不大懂，眼光一瞥又瞥到了角落里独自静坐的黑衣青年，青年微低着头，指腹捻着粗粝碗壁，又似是有所觉察一般抬头一眼扫来，她也不避讳，大大方方收回目光，兀自盯着碗里沉浮的茶叶沫子。
她没由来的想起了已别三年的李照，又觉得这个念头实在荒唐。
“姑娘——”
尖脸伙计不知道什么时候踱到了她的身后，提着铜壶笑吟吟的，“可要再添一碗？”
“不用了。”
谢初梨尴尬的笑了笑，她没钱，也没好意思再要，默默盘算着怎么开溜。
“那就结账吧——”
伙计把手一伸，笑眯眯道，“一碗上等西湖龙井，一钱。”
“...”
这价怎么听怎么像诓人的，别说一钱了，她现在连一文都没有！
“打个商量行不行——”
谢初梨捏了捏衣角，略显局促道，“我现在没钱，晚些时候再送给你！”
“什么？没钱？！”
尖脸伙计脸色大变，“你这臭丫头！没钱你喝什么茶？！”
“喂喂喂——”
谢初梨本是不占理，可也受不得半句羞辱，亦毫不客气回敬道，“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是你非要我进来喝的！再说了，我说了会给你就是一定会给你！”
“嘿你这丫头——”
伙计把腰一叉得理不饶人，骂骂咧咧道，“今儿个你要是拿不出这茶钱就跟我去报官！看看大老爷的板子跟不跟你讲道理！”
“哎呀莫气嘛——”
看热闹的行脚商人调笑道，“我看着女娃娃长的叫人心疼的很，要不要跟我回秦川嘛？”
“哟爷——”
伙计立马又笑道，“您要是替这丫头把茶钱给了这人去哪全由您说了算——”
“我呸！”
谢初梨“砰”的一声把剑往茶桌上一扣，一脸的大义凛然宁死不屈，“你要报官就报官好了！反正我现在拿不出钱来！也不要去秦川！”
“哟——”
尖脸伙计讥笑道，“穷的叮当响还是个烈性子！”
行脚商客仰头大笑。谢初梨气的脸都红了，在心里恨恨的想，真想一剑把这群兔崽子给剐了！
想想当然也只是想想，她还不至于为了一钱银子去谋人性命，但是官府决计是不能去的，万一落了一身污名，回头老头知道了还不得打死她？
正当进退维谷之际另一桌的黑衣青年已然起身，他抬着眼扫了一眼喧闹的几人，眼底冷漠又厌倦。谢初梨抖了抖肩，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但这个人显然是指望不上了。
不被指望的青年走过来，随手掏出一锭白银丢进伙计怀里，冷声道，“茶钱。”
“要不了这么多——”
尖脸伙计见钱眼开笑容满面，美滋滋的捧着银子，“我给您找零去。”
“不用了。”
青年抓了谢初梨的手腕，冷冷道，“跟我走。”
谢初梨觉得十分的莫名其妙，她听多了老头说的英雄救美的话本桥段，并且一度以为这是十分恶俗的事情，至少绝不该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这事的确就是发生了，她空有一身好剑法，还是被一两小钱难住以至于差点被黑心伙计给卖了，但又在最需要的时候得到了帮助。
“喂——”
谢初梨用剑不轻不重的捅了捅前面人的后腰，他们并行了一刻钟，茶摊已经看不见了，但这个人到现在还没有用正眼看过她一眼。
黑衣青年浑身一僵，头也不回，“还有事？”
“没有事——”
谢初梨坦然道，“我就是想谢谢你，顺便问问我该怎么还你钱？”
青年又自顾自的往前走，冷声道，“不必。”
“我师父说欠人家的总是要还的，再说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不对，哎，你叫什么——”
“我说不必。”
青年扭头看了她一眼，复又冷冷道，“还有，不要跟着我。很烦。”
“...”
“其实吧我不是想跟着你——”
谢初梨无可奈何的解释道，“是这里真的只有一条路。你总不能让我爬到树上去吧？”
“...”
前面的人又是没有回应。
谢初梨随手揪了根狗尾巴草，一边揪一边想，山下的人一个两个的都是什么怪脾气？！要不就一肚子坏水，要不就对人爱答不理说不上话。还是在山里好啊，谢逐英就算不会说话，怎么着也比这些人有意思多了。
两人一路沉默的往前走，狗尾巴草被揪的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杆，笔直的马道上终于生出了一条岔道。岔道前立了碑石，上刻锦州二字。
去锦州吧倒是也不错。
谢初梨冲着走在前面的人大声道，“我不跟着你了，今天的事谢谢你，下回我们要是还能碰见我一定会还你钱——”
“有缘再见！”
青年身形一顿，还是没理她。
那就这样呗。
谢初梨把狗尾巴草一丢，蹦蹦跳跳的拐进了岔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