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两个小姑娘抬着尸体寻了一处土质松软的小坡，费劲的挖了个挖坑，把尸体丢进去，又重新把土填好。

等到忙活完的时候已经晨曦微亮，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旭日初升未名，隐于层云的日光尚且柔和。凉风穿过树林，鼻尖一嗅满是极淡的血腥味搅着湿土的气味。

谢初梨坐在土坡上，忙活了几个时辰，脸上血迹顺着汗往下淌，手上连着裤腿全都是泥。腿已经不软了，就是累的恍然。好像杀人还是须臾之前的事情，手起剑落的时候就像劈在了石头上。结果回过神来，埋人的湿泥已经填满了手心掌纹，干涸皲裂的如同观里脱落的泥像。

她沉默的仰着头看着树梢，树叶密密麻麻，天光一缕一缕的渗透进来，落在暗淡的山林泥地里，像是一块一块发着光的碎银。

她在几个时辰前杀了人，这并非是难以接受的认知，只是回想起来仍然心慌的心有余悸。

刘胭最后踩了踩填好的土坑，然后走到了她的身边坐下，扶着她的肩轻声道，“阿梨，别想了。”

谢初梨摇了摇头，语气平平，“我没事。”

她微低着头剥手里的泥块，“就是心里有点膈应。”

“嗯...”

刘胭也不说话了，红着眼抽抽搭搭。

“哎呀——”

谢初梨勉强打起精神，拍了拍她的肩，又宽慰道，“真没事，这件事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

“可是——”

“好啦！”

谢初梨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又把刘胭拉起来，“你娘还在等你呢，我们快回家！”

两人一块儿回了家。刘老妇早已等候多时，拄着拐站在门口张望，一见女儿便是又哭又笑，又忙不迭询问两个大姑娘为何如此狼狈。刘胭自是不会说实情，支支吾吾扯了几句谎，又三言两语哄了老人家回去休息。

刘大娘一睡下，谢初梨倒也松了口气，一番梳洗之后刘胭已经煮好了面，两人站在门外吃面，还是同前一夜一样的清水挂面，还是在面上盖了个蛋。刘胭那碗比她惨一点，汤多面少又没有蛋。她吸溜完面，又喝了口汤，最后把蛋夹进了刘胭的碗里。

“怎么了？”

刘胭柔声问道，“可是不合口味？”

“不是。”

她垂着眼用筷子戳了戳碗底，道，“谢谢你啊阿胭。”

刘胭了然道，“是我该谢谢你。”

她顿了顿，又道，“如果没有你，我早就被捻香楼的人带走了。”

“捻香楼？”

谢初梨疑惑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看昨晚那伙人凶神恶煞的，你怎么会招惹到他们？”

“我也不知道捻香楼是什么，但是我听说前一阵子捻香楼的严老板掳掠了不少年轻姑娘。”

刘胭沉默片刻，黯然道，“几个月前阿娘的病害的厉害，我在锦州易大善人那儿借了十两白银给阿娘抓药，易大善人端的是十世善人之名，实则背地里也有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他要我一月之内偿还他十五两白银，否则就要把我收进捻香楼还债。那是迫于无奈，我不得已答应了他——”

她叹了口气，继而又道，“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我给秀坊做绣工，日夜不停的做绣活，好不容易还上了那十五两白银，带着阿娘回家养病，本以为这一事就这么过了，却不想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呸！这等无耻小人摆明了是要欺负人！”

谢初梨啐了一口，愤愤道，“要是被我遇上了一定要他好看！”

“不过好在昨晚有你在——”

刘胭又道，“我想他们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了...”

“哎——”

谢初梨长长的叹了口气，问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刘胭微笑道，“等阿娘身体好一点了，我们就去袞州投奔姑姑。我还可以继续去做绣工，也能赚钱给阿娘治病。”

她又反问道，“你呢？要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

谢初梨淡淡道，“走到哪算哪吧。哎对了——”

她从腰间解下钱袋，沉甸甸的一小袋，塞进了刘胭手里，“这个给你。好好给大娘抓药治病，别太辛苦了。”

“这怎么行？”

刘胭反手推拒道，“我不能要你的银子。”

“哎呀没什么不能的——”

谢初梨耷着手不肯往回接，又急道，“你要是真过意不去就当是我借你的，下回我们再见的时候你再还给我！”

“那——”

刘胭端着碗筷，道，“你等我一会。”

她推门进屋，又很快出来，手里攒着一方绸布，正是未绣完的鸳鸯帕子，“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个是我一针一线亲手绣的，送给你留个念想。”

“鸳鸯啊？”

谢初梨举着帕子眯着眼睛看，刺绣功夫生动又好看，她笑道，“阿胭貌美又手巧，以后的郎君有福呀！”

“哪有什么郎君，你怎么净会取笑我——”

刘胭红着耳根，又嘱咐道，“这块手帕我还没有绣完，你要妥帖收好了，等我们再见的时候我再给你补完它。”

“行。我知道了。”

谢初梨依言把帕子收好，眼皮一抬一颗鸡蛋被夹进碗里。

刘胭莞尔道，“闯荡江湖的人要多吃一点呀。”

谢初梨在那日晌午背上了自己的包袱。临行前特意和刘老妇说了会话。老人家千叮咛万嘱咐得空了一定要再回来看看，她笑着点头答应一定会的，心里想的是一路上可以搜罗几副奇珍药材，等到回珈蓝山的时候顺路过来，如果她们还在这里的话的确是能够帮得上忙。

走的时候刘胭来送她，方帕叠在怀里。两人心里都许了再见有期，分别也就不再这么叫人伤春悲秋。她往前走，穿过树林，一回头，刘胭就站在土坡高处朝她挥手，和煦暖光交织在她的的素色衣料上，发鬓上别了新花，明媚的恰到好处。

她也朝她挥了挥手，无声的告别，然后继续往前走。

江湖那么大，可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她们真的是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