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天灾,所以是种田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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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迎月节(上)

月亮回来了。

一轮巨大的天体悄然降临,占据了三分之二的天空。几座隆起的月面山峦形同五官,像苍白的死亡颜面俯瞰着地面,唯余一片如灰的黯淡光辉。

“破了……”弗雷站在城墙上仰望月亮,喃喃道。

曾经的球体不再完整,裂痕交织的躯干上破开了一个洞,月幔破裂,伤入月核。

硅酸盐石和铁质的内脏从中缓缓流出,早在万万年前就停止了脉动。像是死亡时胞壁溶解了的草履虫,生前吞吃的绿藻随内质一并泄露。如今它们形成了环绕着残躯的一圈晶环。

这只是凡人能看到的,而弗雷能看到的更多。

他看见一层薄薄的金云母霞光粉饰着星环,那成色近似入殓师给逝者点的妆容。除了掩盖死亡的真实之外,没有别的用途。

月亮死了。

死于衰弱,死于被吞吃。它的尸体每两年运行到这个世界的上空,供人瞻仰。

底下闹腾欢庆,吹号打鼓,交杯声不绝于耳。篝火映亮了小姑娘们的脸,她们跳得裙摆翻飞,衣上绣满的银星熠熠生辉,惹得一众人叫好。

可头顶上的月亮——月神,死了。尸体不回话,不应答。用月坑的空洞目光注视着为祂热烈舞动的子民。毫无作为,毫无生气。

这幅场景让泽琳有些发寒。她以前也度过迎月节,可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感觉不适:

荣属月神的节日,却在供奉祂支离破碎的身体。已死之神的尸躯被无尽地膜拜,为祂出演一幕幕喜丧,渴求着祂再度回归人间,不断重复着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两年复两年,万年又万年。

“人,嘴上说为了神。其实大都是为了自己。”弗雷道。“真要为了神,这个节日应该在月神无力回天之后就慢慢消停了才对。可他们却坚持了下来。因为过这个节日很开心吧:没有斋戒,不用清修,尽情唱跳享乐。把两年攒下来的苦衷发泄出来……”

“弗雷大人,您要是成了神,我绝不会让人这样拿你做消遣。”泽琳保证道。

“身后事,由得了谁?”弗雷摇摇头,“走吧。暮潮港的客人也来得差不多了,是时候主持我们的开幕仪式了。”

本次比武大会分成三个项目:海选组,骑枪组,以及冠军组。

大多数人是奔着冠军组的荣耀去看的,可弗雷的目光则放在海选组上。

这次比武大会可不是单单为了同暮潮港抗争、刺激消费让货币流动。关键就在海选组的机制上——

海选组自由报名,六百人为止。最后的五名胜利者会被送入冠军组进行第二轮挑战。

这样的筛选机制,能把一些有本事却没资历的人直接提拔起来,针对培养。算是一种人事管理的妙举。

为了这桩大项目,卵石路翻新了一遍。可人来人往地踩着,又把刚铺设下去的卵石给踩圆滑了。

“大人,大人。”拉尔夫忙了半天,可算逮着弗雷,开始诉苦。“太多了,人太多了。这叫什么事啊。我已经让城防官从队伍里五抽三,下来帮忙看着点秩序。可这些游客还是捅了不少篓子。”

三名亲卫可都是挨刀不闷哼的狠人,驯服狂魇时伤成那样也没哭爹喊娘。可现在竟然叫起苦来了,弗雷多少也得听听情况。

“暮潮港估计都给倒腾空了。两边的人全在这了!”拉尔夫道,“大贾每来一个,那都是左拥右抱、妻妾成群啊,这些女人身边还都跟着侍女和侍卫。她们生的孩子除了抱在怀里的,能下地的就到处乱跑!还有,他们可不会走着来:马车,一下子来七八辆,马厩都快爆满了!这还没完,他们还有轿子要在堡里乘呐!一顶轿子轿夫就有八个,这怎么管得过来呢?”

弗雷光听就开始皱眉头了。

“大人,这只是大贾,还有小商小贩呢。挑的东西零零碎碎,不知道被谁偷了去就大喊大叫、乱成一团;工匠为了给比武的人修装备,把家当也都运过来,就地起炉;那些没在长官手底下混出名头的士兵跟痞子似的,也想要来参加比武大会,搏一搏运气。可又不守规矩,还没开赛呢,在酒馆就跟别人先打起来;跟风过来看热闹的平民就更不必说。”

“治安事件呢?”弗雷其实不想问的,可拉尔夫一副“求你快问吧”的眼神,他也不好拒绝。

“小偷正在跟苍蝇一样见缝就钻,这会儿我们已经抓到了十几个扒手,关进地牢里去了。没抓到的不知道有多少。从前天开始,酒馆就斗殴不断。有人把牙磕碎了,第二天就用刀把打他的人宰了,有人喝醉了还放火!那些出来卖的也不像话,竟然对富人玩起敲诈了!乔尔大法官一天都合不了眼,一直在亲审案子。”

“快……”弗雷擦了擦额头,说道,“你快去找安迪。叫他拨调我们的步兵也来参与城防。还有,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比预计的多太多了!”

“听说是……奥瑟里那边下了鼓励性质的公告。”拉尔夫说,“他们被我们抢了先手,干脆顺势推波助澜,想让我们的城防压力超载到崩溃。”

“好一招推波助澜。”弗雷“嘶嘶”地缓慢叹气,让憋在心头的郁闷感能释放一些。“那就来吧。用这种伎俩跟我们掰手腕,看看最后能怎么样。”

弗雷带着泽琳继续往下走,离开高耸的拱门,进入了人满为患的广场。

乞丐在喷泉一旁蹲着、躺着,像说书人那样诉说自己的苦难。大都是家里的良田被暮潮港的大商人如何巧取豪夺了去、妻儿惨死,与这些蠹虫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可渐渐的,他们反倒成听故事的了——风盾堡的居民将弗雷处死那些巨贪的事迹添油加醋说给他们听,很快就成了乞丐将要卖给吟游诗人的故事模板。

戏子们踩着高跷,像巨人那样穿行在围观的人群里。他们手里抛着三根燃烧的火把,像抛橘子那样将它们盘转起来,口含油沫一喷,滚石大的火球就膨胀在空中,惹得观众一声声地叫好、鼓掌。

看得人多了、入迷了,就站着不动。把好端端的一个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弗雷和泽琳挤都挤不进去。

“弗雷大人驾到,都避开!”泽琳扯着嗓子喊了几句。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女孩子,音量被嘈杂的呼喊盖了下去。

在她气得掏包、准备动用能复现巨龙临死咆哮的药水之前,弗雷制止了她:“我们绕侧门出去。”

侧门情况稍微好点,可也不容乐观。兜售幸运符、大力丸、神药的江湖贩子在这一带汇聚,甚至有占星师干脆支了个摊子在这里占卜起武运;还有人用篷车拉着一车破铜烂铁打的装备凑数,卖给那些临时决意要参赛的斗士。

“维达尔这几天估计嚣张不起来了。”泽琳紧紧抓着弗雷的手,从人群当中穿梭而过。“旧制币换新币,新币的消费入账。保准没什么心思去搞什么官贷。”

挤出侧门,总算来到相对宽敞的乡路了。这些泥土路不像堡里,它们是被走出来的。想要有多宽,就能有多宽。

因为主堡没有对暮潮港的贵族们开放,他们就在这片绿荫环绕的空地上社交。

“哎哟。”正当弗雷路过攀谈的贵人群体时,一声轻浮的挑逗声他们当中传来。“这是哪里来的小小骑士啊?”

说话的是一名贵妇。她穿着绸缎裁出的露肩长裙,天鹅绒披肩使得她的皮肤若隐若现;银灰色的丝线在裙上编织出一些华丽的线条,却构不成特定的图样。

“穿着麻布衣裳,连一套甲都没有,却带着个扈从。这样来比赛,可是要吃亏的。”贵妇手中抓着柄折扇,胸前一颗乳臼齿大小的宝石项链被夹在束胸堆起的深沟中。“她是不是你的妹妹?用不用我们赞助你一套铠甲啊?”

“麻烦您再好好看一看。”泽琳跳出来说道,“这是弗雷大人!这次比武大会的策划人,风盾堡之主!”

众人这才收起嬉笑的神色,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只有那贵妇人在行礼的时候面不改色。

“早就听说您节俭,可没想到节俭至此。真不怪我认不出来。”她打开手中的折扇,遮挡住笑意,“您……不会追究我失礼吧?”

“你们是客人。”弗雷很圆滑地回复道,“第一要务还是尽兴而归。我不是扫兴的人。”

“我们都知道您不是扫兴的人。”贵妇“啪”地合拢扇子,指了周遭一圈。“您和奥瑟里大人共同做担保,让我们踊跃下注。这么会找乐子的人,怎么可能煞风景呢?”

“哦!都在这里呢!”

杜巴尔小跑着赶到,众人都对他膝盖发出的惨叫视若无睹。

贵妇转动视线,道:“莱恩,你做得好大官啊。这半天都不见人,这会儿才跑出来。”

“哎呀,真没想到您竟然大驾亲临,更没想到您已经在这了。要是提早给我放个风,我也好出堡迎一迎。”

“杜巴尔。”弗雷说,“这几位都是谁,还请你给我们介绍介绍。”

“后面站着几位,都是我好友。留着他们的面子,亲自给您自我介绍就好。”杜巴尔的言语里带着些奉承,“可这一位,还请由我隆重介绍:阿斯特莉德·诺埃拉。冥沙公主,暮潮港的半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