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追逐
“杰·诺瑞。让你的马停下来。”埃里克坐在马背上朝前方呼喝道。
他本来就够高，骑上壮硕的走马就显得像一堵移动的城墙。只是骑久了狂魇，突然换上普通的马匹让他有些别扭。
“没事，我把得住。”
杰·诺瑞很懂马性。马匹在他掌控下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无论是快步还是慢行，它总是表现得体力充沛，终不见疲态。完全看不出他是个骑马新手。
“还有，叫我小杰就行了。”他策马在大平地上绕了一圈。这样他骑着开心，马放开了跑也快乐。“弗雷大人他们都是这样叫我的。”
“我们赶了五个自然时。”埃里克从马上跳下来，牵引着马的笼头，往路边的空地上走去。“人不困，马也乏了。我们歇半个钟再走。让马进点草水。”
小杰只好也下马，把笼头栓在树上，用预备好的干料喂给马吃。
“弗雷大人说你很机灵。正好狂魇们都在出芽，就让我顺便带着你到暮潮港去历练历练。”埃里克打开水壶喝了一口，又把水壶递给小杰。“我看，他的意思是……让你也当上亲卫。”
“我？”小杰笑了笑，也喝了口水。“我哪里够格。他从难民堆里把我捞出来，替我和我姐姐出了头。现在还要把我提拔到那么高的位置上……真怕做不好。”
“就看你我这次的差事了。”埃里克看着马鞍包，里头齐整地塞满了宣传册。“弗雷大人说，舆论战和纵火是一样的。我不太懂这意思，但大概就是要我们把局势搞乱起来，把水搅浑。”
小杰正想回话，只见一匹烈马疾驰而过。烟尘四起，呛得他眼中一片模糊。
“那不是我们的人。”埃里克警觉地站起来。
“咳咳！那就、那就只有……”小杰吐出一口包含沙子的痰液，“暮潮港的使节。他们才有快马。”
“……”埃里克凝望着使者远去的背影，坚毅果断地转身，去解树下的笼头：“杰·诺瑞。松马，快！我们要赶上去。”
“怎么了？”小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也来不及还水壶，就直接先塞到自己的腰包内。
“那匹马的颜色我记得。”埃里克道，“大约一个自然时前，我们在路边看到有人牵着那匹马。现在它就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小杰迅速反应过来：“换乘！”
换乘是急递手段，让马拼死奔跑，不计体力。在体力即将耗尽时不进入休整歇息，而是直接换一匹马继续骑。
“目前具体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他们居然要赶着回报暮潮港……”埃里克飞跨上马，“但我有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对我们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走！”小杰也抓鬃上马，调转方向，一夹马肚，向前奔去。
荒草随风摇曳，微黄的草丛与干涸的河床交织。三道不一的马蹄撞破了闷热的壁障，撕裂了周围的宁静。
炽热的焚风迎面滚滚而来，埃里克站在马镫上大吼：“我是弗雷大人的亲卫！命令你勒马止步！”
除了滚进嘴里的飞沙，他的咆哮没有一点回应。
使节回头一瞥。越过弥漫的尘土中，看到了紧追其后的两人。然而，他没有停下，反而握紧缰绳，狠狠一鞭抽下去。马蹄如雷，他身后的沙浪渐大，直接将两人甩远。
“顽劣至此，背后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事！”埃里克在胸前做了个宗教性的手势，“追！”
两人顶着狂沙漫漫一路急奔，可埃里克的马匹开始喷沫垂舌，渐渐不再愿意跑动。
平日里他驾驭的是狂魇，那是体力近乎无穷的坐骑。可如今这匹凡马，经不起他这样折腾。
“该死……他的马是刚换乘过的！”埃里克急得掣住缰绳，试图压榨出它最后的体力。
小杰赶紧制止道：“不行，再这样强迫马匹，它会直接倒地、力竭死掉的。”
“那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跑走吗？”
“不为马匹想，也为马匹背着的那么多宣传册想一想吧。”小杰望着前方不断缩小的人影，说道：“我想请示一下你。如果我能截停他，但是会让他受伤甚至死掉，我们还能冒这个险吗？”
“冒。”埃里克斩钉截铁，“你尽管去做。出了事，全都由我来担责。绝不能让他把瞒着我们的事情传回暮潮港！”
“遵命！”
小杰立刻着手脱下轻甲，解开马鞍包，统统丢向埃里克保管。以此竭尽全力减轻马匹的负担。
“来吧……要靠我们了。”他抚摸着马匹的侧脸，一手抓紧缰绳：“跑啊！跑起来！”
胯下的马匹再度加速，蹄声急促而有力。风啸沙转，空气中的尘浪几乎让人窒息。他每一次拉紧缰绳，马匹便奋力前冲，速度越来越快，渐渐逼近那个不肯停下的黑影。
可距离到这一步，就不再缩近。
小杰的马说到底还是已经急行了五个小时。再怎么留有体力，也只能勉强跟上前马的步伐，看不见赶超的可能。
（做出决策……）
小杰思索起所有的可能。
他可以做最后一搏，让马尽量逼近对方，自己将使节飞扑下来。
可那样实在太过冒险。不是小杰珍重自己的身体，而是成功率实在太低，一旦失败，那就只能眼睁睁放使节给暮潮港报信了！
（杰·诺瑞……快想，快想……！快！要不然马力就要衰竭了！）
他下意识地想摸摸腰间，要是有投石索之类的远程武器就好了……平常都会带的——
啧！放在马鞍包里，甩给埃里克了！
可他摸到了另一样器物。
水壶。
（水壶……水壶……）
豆大的汗晶滚滚而下，灵光由此闪现。
小杰前坐匍匐，抓住马的笼头，最后一次拉动缰绳，使得笼头上的铁环绷紧立起，将手持的缰绳末端与木壶口绑定，让后者成为配重。
然后，他的手指迅速划过铁环，松掉束缚，拆下了笼头上的绳索。
就连骑艺高超的大师也不敢这样妄为！
没有缰绳牵动笼头，马匹会瞬间失去约束。奔腾的步伐变得更加狂暴。小杰的身体被甩得几乎无法控制，整个身子随着马的剧烈奔跑上下翻动。
他的手紧抓住马鞍，指尖发白，皮肉几乎被勒进了皮革中。每一次跳跃，马匹的速度都在突破极限，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肚腹随着马的冲刺而剧烈起伏，胃中一阵翻涌，像是要呕吐。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浑身却又因紧张而发烫。
“别怕。”不知道这句话是他跟马说，还是跟他自己说。“别怕……”
稍有不慎，马匹可能猛地改变方向，他将被甩到地面，下一秒便会遭遇马蹄的碾压。走马驰骋的力量足以将他踩成肉饼；或是干脆一头撞在沙岩丛中，摔得血肉模糊。
这还不算完，他必须得……
“站起来。”
虽然是这么想的，可他的双腿却发软发抖，没法撑住马镫。
“站起来……死就死了……怕什么！站起来！我是男子汉了，站起来！”
意志力把恐惧压进大脑的角落当中，他在狂奔的马上屈身站了起来。
“一……”
他调节着姿势，力度，以及手上所挥舞绳索的角度。
“二……”
死亡越来越近了，他感到失衡，频频失衡。凉意不断抚过他的后颈，爬上脑梢。无数种惨死的景象飞掠过眼前。
在周围景色都快速向后褪去时，他的目光渐渐落定在前方的身影上。莫大的勇气爆发，如怒吼的惊泉般涌现出来！
“三！”
木雕水壶盘转着飞了出去，宛如天体间的轨道环绕，从侧面绕到使节身前、后方，侧面，再是身前。
轨道旋即紧缩，飞速盘旋，疾驰的速度加剧了缰绳的牵引力。瞬间，绳索绷紧得几乎要断裂。使节的命运被这搏命的一掷改变，猛烈扯力将他整个人从马背上撕了下来。
坠地的冲击还来不及带来疼痛，黑暗先一步找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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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克牵着不争气的马，慢慢沿着砂路前进，直到沙砾上出现血迹。
他沿着血迹快步上前。只找到了小杰的坐骑，上头却不见人，埃里克当即就做好要给这个小伙子收尸的准备了。
幸好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血迹还在蔓延，他沿着这些变黑了的红色斑点寻过去，终于在背风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找到了杰·诺瑞。
这个刚刚勇不可挡的小伙子，现在却脸色苍白、涕泪满面，泪珠在覆面的沙尘中凿出了一条通道，看上去很是滑稽。
“你来了？”小杰见到埃里克，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人抓到了……我抓到他了……”
埃里克瞟了眼使节。他被用缰绳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块石头。于是再转回来问小杰：“你还能站起来吗？”
“我没力气了。”小杰试着站起来，却跌坐回去。只好艰难地抬起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弗雷大人总夸你是男子汉。既然是男子汉、硬汉，又为什么要哭呢？”
埃里克不是很擅长开玩笑的人，他开的玩笑不太能让人接受，甚至看起来是挖苦。可他的心是好的，他真想让眼前这个半大男孩振作起来。
“我想到差点不能回去见姐姐，就有点后怕。”男孩被自己的软弱气笑了。“不过……不要紧了。我还活着，她不会伤心的。”
埃里克蹲到使节身边，上下搜寻，终于从他内衬的怀里找到个匣子。
“啪、啪、嘭！”
亲卫利落地用石头砸碎匣身，取出其中的密信。
埃里克看完信后，脸上的表情从平静跃向震惊，又慢慢跌落回平静。“有人泄密。”
“什么！？”小杰艰难地问道。“谁这么大胆——”
“不知道。但这件事本该只有我们的人知情才对。”亲卫把信折好，放进自己的轻甲内。“小杰，你在这里休息一下。”
说着，埃里克抓住使节的领子，从地上拿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将他拖到其他地方去。
先是讯问，然后是几声呜咽，最后就只有黏糊糊的噼啪响。
“这事我来担。”埃里克抓着缰绳和水壶回来了，用地上的沙土洗了洗身上的血和浆液。“我们现在就返回风盾堡，把此事禀报给弗雷大人。”
“不行！”小杰扶着石头站起来，说道：“我们一回去，就全暴露了。不如就让他们以为密信已经送到。而我们就利用这段时间差，把宣传册子发到暮潮港去。这样，后面哪怕再来几封密信都不怕了。”
埃里克点点头，拍了拍小杰的肩膀，疼得男孩呲牙咧嘴：“弗雷大人说你机灵，还真不假。等我们回去，我要带你去日熔镇见个人。”
“谁？”
“威尔逊。”埃里克说，“我看你有才具，也有资格知道真相。但在那之前——”
他把两匹马牵来，重新套好笼头，上了缰绳。
“先把差事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