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黑暗森林
“弗雷大人,既然您受到了指引……”
出于职业素养,泽琳颇有些劝诱的意思:
“要试着追逐这份力量吗?我们完全可以借助风盾堡这一根据地,组建圣战军团。您要是独立成神,就可以摆脱「尊主」所授「权柄」的困扰——”
“泽琳,你能有这一想法,别人也肯定会有。”弗雷比她想得更远,“这一指引,恐怕是双向的——我们也成了别人眼中的猎物。”
“那就……只能比谁更快出手了。”
泽琳一点犹豫都没有。
“事态不再是您的意愿能左右的了。「无生者」之乱最初,教会总部派出了无数「剑鞘」去各地寻找「剑主」。如果我的同僚还活着,他们也会鼓动、辅佐受选的「剑主」争夺神力。”
(何等残酷的黑暗森林啊……)
如果只是自己独善其身,那只要经营好一亩三分地,慢慢地朝王城推进就行。结果现在直接全图通报,等同被架在火上烤。
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得要趟这浑水了!
“弗雷大人……”泽琳抱起手臂,“您有没有觉得,这里突然变得好冷?”
“好冷?”
“那种安全的包容感消失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侵蚀到这个屋子里来——”
泽琳话还没说完,她手头停着的灯蚊忽然起飞。才刚刚飞出一步不到,一根污秽的刺就从满载血液的腹部贯出。
“!!”
越来越多的咒罚之刺从石壁上爆裂堆叠,眼看就要将两人插死在狭小的房间内。
借着荧光酶最后一点残光,弗雷从把座上取下火把,交给泽琳:“点着它!我来开门!”
握拳,振臂,破空出拳。原先以膂力无法撼动的石门顷刻炸裂成块!
“弗雷大人,火这么短的时间点不起来!”泽琳焦急地说道。
“不用了,我们跟着指引冲出去!”
弗雷只手将泽琳整个儿地提起来,比给婴儿施洗还要轻松。
沿着金云母的轨迹,弗雷在完全的黑暗中狂奔。尽管肉体的视觉上看不见,可他听得清楚:岩层彻底被咒罚之刺钻破,整片地下遗迹土崩瓦解。滚滚巨石从天花板上掉下,砸断他们身后的长廊,掀起气浪和尘灰,驱赶着他的脚步:再快,再快,再快!!
当他们再度见到「灯塔」的辉光时,身后的矿井完全塌方、堵住了洞口,几枚咒罚之刺穿破了土壤,又在光照下崩裂成灰。
矿工,欢阳女士,他们都死于藏身棺椁内的存在。
它不想让内部的秘密被挖掘,不想让壁画和祭坛再度被再度发现。也许是炼金炸药动摇了地下遗迹的稳固性,让它的力量成功渗透进其中。
泽琳满脸是灰,像是刚从矿洞里钻出来的:“我还活着吗?”
“无生便不见光,这可是你告诉我的。”弗雷道,“看到「灯塔」了吧——我们逃出来了。”
“……哈。”劫后余生的喜庆,她只压缩成短短一笑,“弗雷大人,刚刚我说的话,请您再斟酌斟酌吧。我们有地,有人,还有民望。多少「剑主」梦都梦不到我们这样的条件啊。”
“我要前往王城,就要跟那些割据领主们争;我如果要取得金云母,就要和「剑主」以及各方大能争……”弗雷道,“前有天灾,后有人祸。我们的人会死,别人手底下的人也会死,无数人会被卷进去。”
“那也要争!”
泽琳强硬地爬起来,握住弗雷的手,
“我们不争,别人也会去争;我们不争,别人也不会放过我们!我不是为了争取教会话语权,也不是为了讨好您才故意挑拨!我是作为您的亲信、心腹——朋、朋友,在和您说真心话!我最喜欢的,就是您那份万事为民着想的温柔,不同于所有「剑主」、神使而独有的人性!可现在请您把它们丢掉!统统丢掉!不再是温柔的时候了!”
这一大串话说罢,她低着头,很是后怕:“如果……如果冒犯了您,我愿意受处罚。”
“谢谢你一直以来都敢直言,泽琳。”弗雷看着她说。
教团学者嗫嚅道:“我是您的人了,我的责任在此。”
“责任。”弗雷重复了一遍,“在我还没这么强大的时候,我希望能有全能的英杰出来抗下所有责任;如今我有了这份力量,希望能兑现当初的那份期望。”
弗雷反握住教团学者的手,伸向天空,描画她所看不见的轨迹。
“也因此,我一直都心存侥幸——说不定呢?万一呢?说不定我们可以避开战乱、万一我们能偏安一隅,慢慢图求安定的盛世……可从这些轨迹出现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没有退路了。”
泽琳心跳加快,却默不作声,看着自己的手指慢慢划向暮潮港那一侧。
“‘一将功成万骨枯’。凡人的权力是从无数尸体上攫取的;而神明只会更甚。人凭什么要沦为他人飞升的铺路石,难道有人生来就该遭这样一劫吗?”
“我也不信有命定的苦痛。但时局不允许我们否定,这个世界也不允许我们否定它。”泽琳说道。“我们应该接受……”
“接受就是认输了,未战先降。”
弗雷站起来,顺便把泽琳从地上拽起。
“我们得看到本质——我们的田地产出得比别人更多,我们的工坊将会千户连檐,我们的居民得安居乐业……可就算做到这一切,也会轻易被天灾、被人祸给毁掉。你知道为什么吗?”
泽琳摇了摇头。
“因为我们在大战略的方向上出了问题。”弗雷道,“一味地想着改善自身,却放纵罪魁祸首逍遥法外。那样的话,安定只是假象,一戳就破。得靠别人赏脸,不来干涉才能维持住。”
“您的意思是——”泽琳有些激动,两手松开又握紧,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翦除元凶。”弗雷下定决心,“天灾、「无生者」、神祇之争……他们才是造成一切痛苦的源头。必须全都连根拔起、收拾干净。我们接下来所做的,都应该致力于这个目标。不再畏首畏尾,也不该再怕看到伤亡数字——不争只会死更多人,必须同他们争!”
“就是得这样啊,弗雷大人!”泽琳绕着弗雷,一步一小跳,激动得像是在进行傩舞。“不仅是我支持您这样做。莉莉娅他们,也全都会赞同的!”
“高兴得太早了,我们现在应该担心才对。”弗雷道,“「灯塔」让我们成了天灾中的绿洲,而轨迹又让我们成了众矢之的——你知道最近的轨迹指向了哪里吗?”
泽琳眨了眨眼:“暮潮港。”
“说不定是另一名「剑主」。”弗雷道,“风盾堡才刚刚坐住,不能放松警惕——我们派出去的第二批使节什么时候回来?”
“暮潮港离风盾堡,大概要走两三天……”泽琳掐算了一下,“如果在那里没有耽搁,应该这两天就回来了。”
弗雷点点头,动身前往驿站,“该回风盾堡了,看看他们把官市办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