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丧钟敲响
冯天来的儿媳妇邓巧红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灰头土脸,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竟然形如狗啃,东一块、西一角,皆不成个样子。
手中的公文包也满是泥垢污渍,看上去就像是掉进粪坑里了。
“哎呀妈呀,这是咋整的啊!”冯天来的妻子忙不迭凑近,用力扶住即将倒在地上的邓巧红,声音颤抖。
邓巧红下巴一阵颤抖,霎时间五官扭曲起来,“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一瞬间蹲坐在地上,环抱双膝,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任凭冯天来和妻子如何问她,她始终都是痛哭不止,却不言语。
妻子道:“孩子他爸,你赶紧亲自去一趟明明单位,快把明明叫回来吧,你看巧红这个样子,这怎么能成!”
儿子冯明工作繁忙,一年到头兢兢业业,深得领导器重,在单位里虽说不上是什么真正排得上座次的狠角色,却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儿媳邓巧红刚一进门便大哭个不停,而且也不知道她在外面遇着了什么事,居然弄得如此狼狈,那么儿子如果不回来,又怎么能行?
冯天来显得心事重重,事情明摆着的,他必须要尽快去冯明单位,然而他却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孩子他爸!”妻子蹲在邓巧红面前,心急如焚,冲着冯天来一声咆哮。
“好……好!我这就去。”冯天来心中七上八下,此刻儿媳就像是在他心中敲响了丧钟一般。
要知道,儿媳和儿子都是相当出类拔萃的人物,两人不仅仅是都将单位同事笼络得很好,人缘上佳,而且也都很受领导器重,那么既然能平白无故的弄成这副狼狈的样子,实在很难不让冯天来往江之永、韩齐那些汉门的人身上寻思。
而他早在单位的时候,内心便已做下决定,今天发生的这件事一定要对家人保守住秘密,一来,他是冯家的一家之主,老一辈的人都以他为傲,孩子们也都十分崇拜他,觉得他是优秀的人才。
智谋和胆识都极其出挑,一般人就算是想要跟他竞争,却也无论如何都竞争不过他,不是他的对手。
二来,他招惹上了汉门的人,若将这件事告诉给家里人,势必会搞得这个大家庭人心惶惶,那可得不偿失。
再说了,儿子和儿媳说破大天去,都不过只是上个班而已,又能有多大本事,能够担得上这么大的事!
就在冯天来心烦意乱之时,忽听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唉声叹气的声音随着门外寒风一起飘荡进来。
冯天来和妻子同时看到垂头丧气的儿子冯明!
“隔着大老远,就听见你哭……”冯明气喘吁吁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顷刻之间,眼前金星乱舞,犹如灵魂已然从身体里飘了出去,此时只剩下一具躯壳,“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我就已经猜到了,你也出事了!”
此话一出,冯天来如同遭受到一记晴天霹雳。
他和妻子相视一望,彼此的脸上都充斥着诸多复杂的表情:震惊,意外,恐惧,急切,惊诧。
这顿饭吃得心猿意马,一家四口围坐在饭桌前闷闷不乐,谁也不动一筷子。
冯天来和妻子分别从儿子、儿媳口中弄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冯明跟邓巧红所供职的单位,是滨江市不少名门子弟所盘踞的专属区域,今天一如往常,两人分别在单位里辛勤工作,各自突然接到上级命令。
因近期单位人员调动,经过领导层紧急开会决定,将他们俩调到其他单位,本来这也没什么,上头调转人员,从本来所在的单位转移至其他单位,并非是什么稀罕事。
但问题就出在具体的去向问题,当时邓巧红还幻想着要为自己多多争取到一些权益,便极力向领导表明自己的意愿,哪知道上面给出的几个选择,居然是什么烧锅炉或者扫楼道。
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经过再三确定,根本没错。
如此一来,那还得了?邓巧红声嘶力竭的大闹一场,挨个办公室来回乱闯,砸坏不少价值不菲的器具,猜想可能是有人在暗中害她,上级联合下属,竟当场将她暴打一顿。
这暴打的理由也非常简单,那就是她不服从组织安排、不配合上级工作,肆意扰乱及破坏。
于是也才有了邓巧红人不人、鬼不鬼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幕!
相比起媳妇邓巧红,冯明便冷静克制得多,尽管他也得到了相当不堪的具体去向安排,但他只是再三确认,问明白了之后,直接灰溜溜的走了。
砰砰砰砰!
一连数道丧钟在冯天来心底敲响,本来无限涨红的这张脸上,转瞬之间,竟变得一片铁青。
“这可真是奇怪啊,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这样呢?”冯天来的妻子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饭桌上早已彻底冷却了的菜肴,怔怔愣神。
这时邓巧红已然略微平复一些,沉沉的一声叹息,说道:“这几年下来,我跟冯明都朝九晚五的努力工作,不敢说是一丝不苟吧,可也是坚决服从上级任命。”
“交给我什么任务,我都用一百二十万分的力气去做,再说了,爸的面子也是一方面,按理说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啊。”
她涕泪满脸,脚边已然扔了一堆纸团,泪水仍旧涓涓流淌着。
冯明斩钉截铁道:“看来是咱们俩得罪到不该得罪的人了。”
说着,冯明将邓巧红的玉手紧紧抓住,邓巧红思量片刻,摇摇头说道:“就算是有两个小丫头平时跟我不太对付,但大面上也能过得去,再说了,前段时间元旦,她们俩还给我送苏联进口的巧克力呢!”
冯明也说:“嗯,这件事我清楚记得。其实我的情况也和你差不多,既然咱们俩的具体情况都是大差不差,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两人沉思片刻,同时抬起头来,看向冯天来。
冯天来心中直犯嘀咕,倘若江之永这帮人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怎么没有提前打一声招呼呢?
刘晓芸的那个丈夫,临走之前说道:“记住了,这就是你得罪我家人的下场。”
霎时间冯天来不禁是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咯噔一声,但转念一想,应该不会。
这句话不是他临走前所说的最后一句,当时他是说:“再有一次,后果自负,你看着办吧!”
嗯,这是警告,着重强调在下一次,而非这一次。
江之永这帮人扇了我一顿耳光,也算是报了仇,应该不会把这笔账算在儿子跟儿媳头上吧?
冯天来坐在饭桌前,思绪已然飘到九霄云宫天外,仔仔细细地分辨此事之中的各种细枝末节,好比工厂工人在一堆产制品中,竭尽全力地检查不良制品。
举凡发现有任何一件稍有不妥,立马详细查验,为了严格把控工厂支出,采取那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方式。
妻子道:“咦?孩子他爸,你最近有没有惹到什么人啊?”
冯天来杂乱的思绪霎时间九九归一,猛然将头抬起,心惊胆战地望着妻儿。
“没……没有啊。”冯天来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面咽,死活不将这件事招出来。
“你仔细想想,这可不得了啊,关系到明明和巧红的前途呢!”妻子都快要急哭了,异常急切的说道。
冯天来故作淡定,将碗筷端起来,夹了一筷子炒芹菜,放入口中,摇头道:“真没有,你还不放心我吗?”
妻子急道:“我是放心你不假,但明明、巧红的人缘到底怎么样,你比谁都要清楚,好端端的,还能得罪谁呀?”
实际上自从冯天来得势之后,诸如什么“招惹”、“得罪”之类形容词,极少被家人谈及,因为处在冯天来这样的位置上,一般而言,基本只有别人不慎得罪他了。
更不要说平时跟他们打交道最多的便是名不见经传的星斗小民。
正当冯天来决定要用淡定吃饭来掩盖内心慌张之时,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啪嗒”一声脆响,冯天来手中的筷子顿时掉在地上,妻子正要歪腰去捡,冯天来慢悠悠的起身,微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办事这么毛躁,敲个门还这么急。”
内心怦怦乱跳,三步并做两步来到门口,赫然只见是小舅子,年纪比冯明大不了几岁的妻子娘家最小的弟弟。
一家人急忙将小舅子迎了进来,妻子问道:“这个时间你不是在干活吗?”
小舅子面色惨白,怔怔说道:“黄……黄了。”
妻子意外道:“什么?你姐夫亲自签字画押的工程许可证,还能黄了?”
小舅子长话短说,道:“今天我正带着老少爷们准备开工,突然有一群也不知道是……是……是什么单位的人,直接开车过来,拉开横幅,贴上封条,死活不让我们干。”
冯天来妻子的娘家世居乡下,这几年通过冯天来的提携,妻子的几个兄弟都已经陆续在滨江市内安家落户。
这小舅子是那种典型的大字不识一个,再加上这时期许多单位都没有进行合并,诸多事业、企业单位宛似漫天星斗,洋洋洒洒地分布在市内各个区域,小舅子一时间还真分不出来半路杀出来的那几个人到底具体是什么单位的人。
“啊?这……这……”妻子怔怔发愣,不禁是双腿颤抖起来。
冯明和邓巧红通过舅舅的遭遇,结合起自身,不由无比诧异地转头看向冯天来。
冯天来身形粗壮、贼眉鼠眼,在门口这么一站,不说气势磅礴,可也是颇具威慑。
小舅子支支吾吾了片刻,用力一拍大腿,道:“姐,这可咋整啊?钱都投进去了,这活儿还不让干了,你弟媳马上就要临产,这不完蛋了吗?”
“你别急,你姐夫肯定有办法。”妻子用力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膀。
冯天来满脸阴鸷,眼睛一眨不眨,故作淡定道:“行了,先进来洗手吃饭!”
小舅子低着头往里面走,一家人尚未从门口折返回去,忽听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冯天来将手探到门把手上时,甚至都感觉门上有电流,一双手伸过去又抽回来,反复数次,犹犹豫豫。
“哎呀,你赶紧闪开!”妻子一把推开冯天来,吱呀一声,将房门推开。
一个全身血迹的青年男子咬着牙冲进来,仿佛坚持不住了似的,跪在地上死命抱住冯天来大腿,叫道:“老叔,我被人打了!”
冯天来大脑一片空白,扶住他这个过完年刚满二十五岁的侄子,怔怔问道:“小利,谁打的你?”
侄子小利虚弱道:“平房一带,四马路石大强。”
一瞬间,冯天来全身冷汗簌簌而下。
儿媳邓巧红失声惊呼:“那不是地痞流氓吗?”
冯明向邓巧红瞧了一眼,问道:“你认识?”
邓巧红心急似火,道:“不认识,不认识!咱们俩刚结婚的时候,有次在那边吃饭,一群小伙子被一个手拎菜刀的男人追杀,你忘啦?”
冯明顿时反应过来:“原来是他!”
那平房一带的四马路石大强,自幼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从十二、三岁开始,被关进去就是家常便饭,名气虽也没有多大,但架不住树敌太多,那一整片区域的小伙子、小姑娘,尤其是那种经常混社会的,大多数都听说过他的恶名。
侄子小利显然是要马上昏迷过去,几乎用尽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叫道:“老叔,送我……送我上医院!”
紧接着,双眼一闭,躺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冯天来牙关紧咬,叫道:“昌盛,你快别吃了,赶紧开车,带小利去医院!”
小舅子刚扒了一口早已凉透了的溜肉段,急忙灌一口凉水,差点没噎昏过去,火急火燎的冲过来将小利抱起,冯天来双手颤抖着去开门。
刚把门推开,立即看到一张犹如地府判官一般的冷峻面庞,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语气平淡,手中抓着两份文件,说道:“请问这是冯明和邓巧红同志的家吗?”
“是,请问您是哪位?”冯天来神色呆滞地问道。
对方将手中的两份文件郑重递过来,迈步往里面走,说道:“让冯明同志和邓巧红同志好好看看吧,没问题就签字。我只负责把文件送过来而已,不用跟我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