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千机
汴河水面突然炸开三丈高的浊浪，金不焕的皂靴在湿滑的甲板上划出两道深痕。他嗅到河水里混着陈年檀香味——这是宫中祭祀用的龙涎香，此刻却裹挟着腐肉般的腥臭。浪头退去时，船板缝隙里渗出粘稠黑血，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磷光。
“这血会吃人。“红袖突然拽住金不焕的腰带疾退，断尾处洒落的金沙在空中结成屏障。方才站立处的黑血竟凝成尖刺，将船板扎出蜂窝状的孔洞。金不焕反手甩出三枚镇海钱，铜钱入水即燃，照出河底密密麻麻的青铜锁链——每根锁链都拴着具戴镣铐的尸骨。
龙尸的脊骨破水而出时，整条汴河响起万鬼同哭的尖啸。金不焕的天眼通看到龙喉深处卡着半截浑天仪，二十八宿铜环上刻满梵文，中央窥管里封着截指骨，正与自己怀中的遗骨产生共鸣。十二年前雨夜记忆突然清晰：父亲浑身是血地冲进祠堂，将某物塞进供奉的龙骨模型，那截指骨就是那时断的。
“金大人可认得这个？“红袖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的镇魂钉泛着青黑。她指尖点在膻中穴，皮肉下浮现出龙形刺青：“永昌三年七月初七，司礼监大太监给我烙的。“
金不焕瞳孔骤缩。那刺青是皇室暗卫的标记，但纹路中掺杂着五毒教的蛊纹。红袖的狐尾忽然卷住他腰身跃起，原先立足处刺出森白獠牙，咬合声震得漕船剧烈倾斜。浑浊水花里，金不焕窥见龙齿间卡着块鎏金腰牌——正面刻着“御马监“，背面却用苗文写着“万蛊窟“。
“小心饕餮子！“红袖突然喷出口金血。她怀中的“婴儿“膨胀成丈余高的肉球，表面浮现出数百张女童哭脸。肉球裂开巨口，竟将三根狐尾齐根咬断。金不焕甩出缚妖索缠住桅杆，锁链却在水雾中快速锈蚀。他这才看清，整艘沉船的木料都浸泡过化尸水。
水底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甲板轰然塌陷。金不焕抓住红袖手腕坠向船腹，见下方青铜浑天仪正在自行运转。女尸长发缠在铜环间，随齿轮转动被绞成血沫。最骇人的是地枢位嵌着颗跳动的心脏，每收缩一次，河底锁链就收紧三分。
“他们用皇族血脉当阵眼......“红袖突然剧烈颤抖，七根镇魂钉从体内迸出。金不焕挥刀击飞毒钉，发现钉头上刻着钦天监的星纹。其中一根钉尖残留着暗红血痂，正是父亲独创的“七星锁“手法。
浑天仪突然暴起红光，金不焕怀中遗骨自动飞向窥管。两截指骨拼接的刹那，记忆如潮水涌来：十二年前的雨夜，父亲将浑天仪核心塞进龙喉，转身对追兵大喊“紫微易位，荧惑当诛“。紧接着刀光闪过，父亲右手小指随腰牌坠入汴河——那腰牌此刻正卡在龙尸齿间！
饕餮子发出刺耳啼哭，声波震得船板迸裂。金不焕耳孔渗出黑血，却在这混沌中听清了齿轮声的规律——竟与司礼监晨钟分秒不差。他扯断腰间玉佩，将碎玉弹入浑天仪三垣方位。玉屑触到铜环的瞬间，二十八宿突然逆转，河底锁链应声崩断。
“快走！“红袖残存的三尾卷住金不焕，狐火在甲板上烧出传送阵。阵法亮起的瞬间，龙尸眼眶里爬出个戴金丝蟠龙冠的骷髅。那骷髅右手小指缺失，断口与遗骨完全吻合。金不焕的窥妖镜映出骷髅周身缠绕的紫气——这是帝王才有的龙脉之气！
传送光华吞没视野前，金不焕瞥见骷髅抬手结印。汴河突然掀起逆流，无数苍白手臂破水而出，每只手腕都系着褪色的红绳。他认出这是教坊司秀女的守宫砂，三天前还见过她们在虹桥放花灯。
再睁眼时已在水神庙前。暴雨倾盆而下，红袖的妖丹布满裂痕，星辉从缝隙中渗出：“永昌三年...他们抽了九十九位郡主的魂魄......“她突然指向庙中残破的神像，“我的本体...被镇在......“
话音戛然而止，红袖化作流萤没入神像。金不焕的天眼通看到，那尊被雷劈焦的水神像，眉心处有道细缝——正是镇魂钉的痕迹。他踏进庙门的刹那，供桌上的无字碑突然渗出鲜血，汇成一行小字：“癸卯年七月初七，子时三刻，开棺。“
五更天的梆子声隐约传来。金不焕捏碎最后张遁地符回到斩妖司，发现案头多了份誊录黄册。朱批圈着行字：“永昌三年七月初七，荧惑入太微，帝星隐，敕镇国大将军金铁衣督造龙船。“册页边缘有焦痕，像是被人从火中抢出。
窗外惊雷炸响，电光中青铜门映出诡异画面：金不焕的倒影头顶悬浮着半顶冠冕，而背后阴影里站着个戴蟠龙冠的骷髅，正将手搭在他肩上。
暴雨突然转为血雨，檐角铜铃无风自鸣。金不焕翻开父亲遗留的刀谱，发现夹页间藏着张人皮地图。汴河在图上化作黑龙，而龙眼位置标着行小楷：“紫微斗数，尽藏于此。“
他蘸着血雨在地图上勾画，汴河轮廓竟与星图中紫微垣完全重合。当笔尖点到龙眼位置时，人皮突然浮现出父亲的字迹：“焕儿，若见此文，速往司天监地窖......“
话音未落，东南方突然升起血色狼烟。金不焕认出这是斩妖司最高级别的求援信号，而狼烟升起处，正是司天监观星台！
金不焕踏碎遁地符的瞬间，耳畔响起青铜编钟的嗡鸣。这是司天监观星台独有的禁制，寻常遁术在此本该失效，但他袖中那截牵机线突然绷直，竟在虚空中撕开道裂缝。腥风扑面而来，夹带着焦糊的星图灰烬。
十二丈高的浑天仪正在崩塌，青铜地动仪上的龙珠滚落满地。金不焕的皂靴踩到滩粘液，俯身细看竟是融化的人鱼烛——这种南海贡品向来只供钦天监占星用。他顺着烛泪痕迹望去，浑天仪顶端的窥天管里，赫然插着半具焦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