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唐:开元漫游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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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老骗子与小骗子

一锅鸡汤让方闲与顿吉桑措重归于好,虽在老巫女看来这是方闲的阴谋诡计,但这样的结果她却只能无奈接受。

老巫女的愤怒完全在于儿子的有勇无谋,完全不似他“阿波”那般勇敢与智慧兼备。

天色渐晚,太阳西斜,老巫女并没有离去,而是在摇椅上晃着晃着便睡着了,方闲随手取过一张羊皮盖在她的身上,自己便在一旁忙活起来。

小小的木屋不光是他的住所,更是他身份的“证明”和思想的寄托。

没人知道他的来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光靠老巫女来证明他出自雪山,出自隐世师门是远远不够的,且没有任何说服力。

也不足以圆下他在书信中对金城公主撒下的弥天大谎。

从来到这个世上方闲最担心的便是自己的身份,璀璨的大唐依旧把人分为了三六九等,有人生而高贵,有人一出生则是贱民。

老巫女熟读《唐律疏议》,这是她在大唐游历时的生存指南,据她说其中涉及良贱身份的律疏多达百余条。

方闲总结下来觉得不可思议,在大唐,贱民的法律地位同于畜产,他们没有人身自由,不能考科举,也不能和良民通婚,后代仍为贱籍。

这与他印象中的大唐盛世相去甚远。

良人包括贵戚、士族、庶民,贱人分为官贱人和私贱人,官贱人包括太常音声人、杂户、工户、乐户、官户、官奴婢,私贱人更惨部曲客女和私奴婢,等同畜类,可以随意买卖。

尤其是老巫女意味深长的说过:“疏议曰: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唐律中规定奴婢等同资财田宅畜类,奴婢产子视同畜类的繁殖。

当然,如此一来方闲就要证明自己的身份从属良人,而绝非贱民,所以他的一行一动,一言一语皆要符合士人标准,他的智慧也要符合隐世师门才行。

如此一来,金城公主便是最好的“背书”,方闲的背包里有很多有用东西,虽大多数并不适合送礼,但总能找到一两样有用的。

如果她能为自己写下荐书,方闲相信在大唐没人会怀疑他的出身,就算这个时代的户籍管理制度再完善,于权贵面前也实在不够看的。

当然,金城公主之所以能派人传来法旨,让老巫女和木雅寨收留保护自己,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在信中提及的那些利害,算算时间……九曲之地的“大雷”也该爆了,嗯,杨距也该倒霉了。

就是不知道金城公主从中参与多少,也不知她的态度到底如何,现在的方闲只能向天祈祷。

木屋里的装饰都是方闲亲自雕刻,家具也是他一手打造,柜子,橱子,桌椅板凳,就连绳板相连的摇椅也是出自他的巧手。

老巫女一开始还鄙夷过方闲的木匠手艺,认为匠人在大唐不过是个贱役,在吐蕃也是个奴隶的身份,但令她没想到的却是,方闲所作之木器她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个个巧夺天工,精美实用。

看似一张圆桌,却能拉出四把胡凳出来,并且这些胡凳还带靠背,坐着极为舒坦,更别提那些隐藏的极好又精巧的抽屉和柜子。

就连这座粗糙的木屋,经过他的改造也能变得舒适而充满雅趣,让人进来就不想离开。

“明日“放羊子”过后,桑措便正式成为木雅寨的族长,你也该信守承诺!”不知何时老巫女已从摇椅上起身,看着手中的羊毛毯子露出微不可察的笑容。

方闲并未回头,而是将箭矢放在石头上不断摩擦道:“放心,我这人一般不会答应别人什么事,但若应下,必然守诺。”

“如此老身便放心了,这一觉睡的舒坦,但摇椅虽好却不宜久睡,时日长久恐有腰疾啊!”

老巫女说完便施施然的便离开,倒是在她出门前方闲幽幽道:“摇椅本就是用作小憩而非睡觉之用,是你本末倒置了。”

一只脚跨出木门的老巫女身形微顿,回头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方闲低声道:“此言有理,你是在提醒老身对人对事也该如此?”

方闲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磨着他手中的箭矢,溏吉次珍是个聪明人,话已经说的很透了。

“放羊子”对于木雅人来说并不是节日,相反而是非常重要的“祭祀活动”,是祭奠父亲亡魂的重要仪式,也是权利过渡的一场交接。

只有在三次放羊子过后,顿吉桑措才能从木雅寨的少主变成真正的主人,今年便是最后一次。

方闲是抱着长见识,观风俗的心态参加的,他不是木雅人,只是这里的匆匆过客,太过投入情感并不是好事,就像他之前犯的错误一样,被老巫女所利用。

他与老巫女之间的约定其实很简单,木雅寨的人证明他是从贡嘎雪山上下来的,并且证明确实有一个虚无缥缈的隐世师门存在于这座神圣的大雪山之上。

而方闲要做的就是在金城公主面进言,让吐蕃对木雅寨多多关照,并给予顿吉家威望和地位,最好是能亲临顿吉措雅与赞布诺钦的婚礼。

想来也是可笑,一个小骗子与一个老骗子居然能达成交易,荒谬的让方闲自己都不太相信,当然,他会尽其所能的游说金城公主。

…………

“看到我阿波手中的绳子了吗?那是一条吉祥的绳子,用代表神牛的黑、白、黄牛的毛编织,要找到这些牛毛可不容易,需要翻九座大山,走九座牛场!用这样的绳子拴敬献给“波拉”的绵羊,才能代表了虔诚之心。”

措雅不知何时已到了方闲的身边,手中依旧牵着她的女奴苏达,这个可怜姑娘的脖子上也有一条灰不溜秋的绳子,甚至不如那只被沐浴干净的羔羊……

方闲下意识的皱眉向边上靠了靠,远离措雅所带给他的不适感。

但措雅似乎理解错了,以为是苏达身上的气味熏到方闲,毫不犹豫的举起鞭子就像是在驱赶牲畜的将她抽打到另一边。

“呼……”方闲长叹一声:“其实没必要打她,你是女子,应该温婉。”

“那是唐人的女子,莫拉说,木雅的女子就应该像我这样!”

方闲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在措雅看来苏达就不是女人,甚至都不是人,驱赶牲畜或是宠物有什么不可以的?

地上燃起了篝火,一大把新鲜的檀香叶放在火堆上,带着香气的烟雾快速的弥漫开,老巫女面朝火堆手拿铃铛朝天摇动并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经文。

蘸着清水在羊头上连点三下,老巫女苍老的声音低吟,依旧是方闲听不懂的语句,只不过这一次声音频率更低,类似他上辈子听过的“呼麦”。

“煞!煞!煞!”

随着最后三声低频,老巫女完成了吟唱,四周的木雅人爆发出兴奋的呼号,就连措雅都是满脸通红的跟着大人们嚎叫。

一个个陶制的大酒瓮被搬了出来,方闲微微一笑,当青稞酿造出的酒水登场时,这场祭祀已达高潮。

一坛坛酒喝完,木雅寨的年轻人围绕着火塘唱跳木雅传统的歌伴舞“嘛弥”,为死者送吉祥.方闲喝了一点青稞酒,这种带有青稞香气的低度酒算是高原上难得的饮料。

还没等他继续品尝便被措雅拉到篝火旁跳舞,微醺的状态,火热的氛围,原始的舞蹈,每一样都刺激着人的肾上腺,使得方闲同样迷失其中。

自从来到木雅寨,他还没有如此放纵过,对于他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毫无安全感可言。

他活的谨小慎微,甚至提心吊胆,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敢敞开心扉,但今晚,在这熊熊燃烧的巨大篝火旁,方闲再度回到肆意潇洒的状态。

只不过别人都在唱跳,而他却是在扭动,呐喊,以至于把自己一次次摔在地上以疯狂发泄心中的郁闷。

篝火照在措雅的脸上,她担心的想上前扶起方闲,却被老巫女抬手拦下:“不疯魔不成活,这小子经受了一场大灾难,如今把邪火发出来反倒是件好事。”

措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但看着地上已经脱力,如同死狗一般的方闲还是有些担忧。

倒是“放羊子”的主角顿吉桑措大步上前,抱起地上的方闲便狠狠地给他灌了一大口青稞酒糟。

直冲天灵盖的苦涩和酒糟味使方闲回过神来,脑袋恢复了些意识,眼神也恢复了清澈低声道了句:“谢谢。”

桑措爽朗大笑,猛地拍在他的后背:“少年人哪来的那么多心事?笑就要像雄鹰一样尖啸,跳就要像羚羊一样跃起!”

方闲严重怀疑他是在打击报复自己,只不过没有证据……

顿吉桑措说完还炫耀似的晃动着方闲送给他的滑雪镜,再篝火的照耀下既银光闪闪又带着一丝旖旎:“这东西我早就想要了,带上它居然不会被雪光刺眼。”

“好东西吧?再换你一只雪鸡不亏吧?”

“一只雪鸡而已,想吃便同你顿吉大叔说!”

“那必须的!谢谢哦!”方闲发出一阵憨笑,努力的让自己像个“吃亏”的傻子。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老巫女缓缓走来,盯着他看了半天才说了句:“你不像个唐人。”

“我是!”方闲有些倔强的回答。

老巫女露出仅剩的几颗牙齿哈哈大笑:“那你是没见过唐人的骄傲!他们根本就不屑使用这种装傻充愣的手段,他们甚至瞧不起除了唐人之外的所有人,吐蕃人是蛮夷,突厥人是蛮夷,回鹘人是蛮夷,更别提那些南诏人,高句丽人。”

说完便用干瘪的手指,指向方闲道:“你不同,你看向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样的……只是在看到老人和孩子时更柔和些,仅此而已。”

虽然很想说这是废话,可方闲却无奈的耸了耸肩:“或许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有可能我这人天生就比较善良。”

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老巫女忍不住反驳道:“哈!你可不是个良善之人!小子记住,无论如何你都是从我木雅寨担保的人,无论以后出了什么事,你都必须把自己伪装成唐人……别害了我们!”

没想到她已想到了这一层,方闲微笑着点头道:“多谢提醒,今日我明白一个道理,待人还需真诚,做个骄傲的唐人……明天我会教你们一些小小的智慧,或许有用。”

见他终于松口,老巫女非常开心,笑眯眯的说道:“智慧不分大小,只要有用便是好的。”

方闲心中暗叹,千防万防还是着了道,老人家活了这么大岁数,人生阅历和手段不能小觑,看似简单的一句话便能将劝告,试探,威胁合于一体,自己不光要感激她的提醒,还要拿出点人家需要的东西来表达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