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喝。”
“你们衙门就是这么怠懈办事的吗?信不信我上纸诉讼你们衙门巡检司。”
上纸诉讼可不是寻常人能想到的,就是真的敢想也未必敢做,寻常人面对这场面只会暗暗生怒不敢言。没点后台的谁敢跟官府过不了?那不是认认真真断自己的后路吗?
想到她主子的身份,刘扶以顿时惶恐地愣在原地,脑袋一片混乱,大腿一软又一软。
午有期轻轻夺过茶杯,腰板挺的比竹子还直再次奉上,道:“老人家您消消气,不要动怒,本官定会对衙门上下整顿一番,严处不良作风,还老人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听完这段需要谨言慎行再谨言慎行的话语,知婶惊诧的下意识瞥向眸前白白净净,眼神犀利的年轻人,眼睛瞪地很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官?整顿?此人是何来头?如此年纪轻轻就敢道出这番不得了的话语?比他老谋深算的人还躲在后面瑟瑟发抖呢!
刘扶以窥出了她的困惑,见势控制着颤抖的喉咙介绍道:“老人家,这位大人便是我们衙门的知县。”
“……大人。”
这声呼唤,勾起了通天岭的那段记忆,当时有个中年人也是这么称呼前面的那位穿着灰色衣袍的年轻人“大人”的,因为那人年纪轻轻,所以记忆便异常的深刻。
这么打量的着他们两位,记忆里模糊的面孔在此刻重合得到了清晰,再附上他的灰色衣袍刚刚好对上。
看来在通天岭撞见的便是他们俩了。回想起来他还救了小姐,心里头的怒气瞬间被这股感激冲刷了不少。
出乎预料的是他竟还是个知县,的确愕然,小小年纪便能做到了正七品官。回想起老爷做知县的时候还比他大了不少呢,可是那时候老爷已经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了,真是一代新人胜旧人,在朝廷有后台的另外说。
“可是,我怎么记得你们的知县不是胡子浓密,嘴角有颗痣的吗?怎么返老还童了?”心里是信的,可对有些问题还是有些疑惑。
刘扶以继续道:“老人家有所不知,上一个知县犯了事,这位是新来的知县大人,刚才我们还在通天岭碰过面,还救过您家小姐。”
“……就是因为带大人去熟悉熟悉县里头的布防才耽搁了时间,又有明文规定,底下人不敢私自做主,所以才让老人家等待这么久,老人家消消气,消消气。”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心翼翼。
知婶听出了他的话里有话,意思就是看在救过小姐的份上求放过一马,又转头道:“那副巡检呢?”
“老人家,他也犯了些事,副巡检这个位置一直空着,等待上头选拔人过来。”
“县令呢?”
“也犯了点事,等待上头选拔人过来。”
“你们衙门有点官位能做主的怎么个个都犯事了?还剩几个人没犯事的?看看能不能凑够十根手指。”
众人哑口无言僵硬地愣在原地。
她一脸看戏,看戏怎么能没有茶喝?眼前这杯刚刚好,她夺过杯来心情愉悦地抿一口。
“哎,这杯茶跟前面的那些茶不一样,喝进去神清气爽,心旷神怡的,衙门的茶就是好、喝。”后面那八个字盯着午有期重重道,满满的挑衅。
观察他们难堪的脸色,大快人心,不久前煎熬等待的那份怒气似乎已经烟消云散。看在出手相助的份上,该回归正题了。
“好了,我们小姐在外头歇了也好些时辰了,赶紧开手令吧?”说完,她又甜滋滋地喝了一口茶,仿佛一切都会按照意料之中行走。
“不开。”
知婶含嘴里的温茶方要咽进去,就被他的答案给呛住,“……咳咳咳。”
“本官说不开。”
他……真的……是知县?不是在大马路上随便拉一个人过来扮演的?这么简单说话不考虑后果的吗?
“衙门巡检司有明文规定,拜叁镜者不给予手令。”他态度非常严肃,一字一句按着所谓的“明文”念出,可他见都没见过,只是在别人的口中听过而已。
那份严肃的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难道……你们手底下的人没有表明我们家小姐的身份?”
“规定就是规定。”话语间透着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规定是定给小于制定规定的人的,大于制定规定的人那不叫规定,那叫参观指导。”
“要是我家小姐回头告诉老爷,看他发不发怒?你备尝艰苦夺来的位置还能不能保?真是出生牛犊不怕虎。”
做官的就怕撒泼耍赖不讲理与比自己官大用权势压人的,现在两个都遇上了,看你怎么办?
刚上任,给你绊个坎,这些事迟早都要遇上的,并且伴随着一生,除非你不当官,否则避免不了。看他年纪轻轻便能当上知县,应该是有点知识在身上的。
但书中是书中,现实是现实,读书能破万卷,那是人为固定好的,所接触的也是同一种人。可现实来迎的万题是没有人能来固定与限制,世界上也有千奇百怪的人。
戏台似乎在自己脚下快速搭建,在场的每个人视线都转移到自己身上,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怕坏了衙门定下的规定给自己往后留下畏强欺弱不好的言论,但……更怕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位置。
瞧他因束手无策而久久无法回复,知婶惬意地靠背,仿佛自己才是这里的老大,继续咄咄逼人道:“怕了?”
“……”
“怎么不说话了?”
“……还是不敢了?”
“不开!”在寂静的能听到彼此呼吸声的环境中听地额外清晰,坚定而有力。
贯注着他那坚定犀利,不肯让步的眉眼,怒是真的,佩服也是真的。
“有骨气。”她把手中的茶杯往茶几重重一放,杯子登时裂开一分为二,茶几上未饮的十几杯绿茶顿时像地震一样晃的四溢。
“本官说了不开就是不开,谁来也转不了,就算上纸诉讼,我相信知州也会还本官一个公道。”他双手作礼以示对知州的尊敬。
“老人家若还是要胡搅蛮缠,妄想破坏衙门巡检司与荔氏一族达成的规定,扰巡检司办公,别怪捕快把您请出去。”
啪嗒,啪嗒,重重的脚步声传来,火急火燎的。
“大人!”
衙役跪下来报:“大人,有群众前来报案。”火药气味十足的场景被一个衙役匆匆打破。
“报案的两女子说,大面筋店铺进去不远的树林有一大批蒙面人射杀乞丐,还抬了一个伤者回衙门。”
“典史署赶去现场核实了没有?现在报案的人和受伤的乞丐在哪里?”
“典史署正赶去的路上,伤者比较严重,处于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状态,现在大夫那里医治,两个女子在公堂等候大人。”
“去公堂。”
方迈出几步,午有期陡然顿住步伐,打量着一屋子围着她团团转的人,吩咐道:“其他人各回各职。”
“是,大人。”
公堂内,由于两人并没有明示身份,所以是以平民的身份跪在阴冷刺膝盖的地面上等候知县。
凌佳音竹端端正正跪着,线条流畅自然,瞧着让人舒适,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上方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上。
空心则是一一打量着周围严肃而庄重的环境,这里光线充足却阴凉的很,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乱意。
目光从主官的理案台到上方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到身旁两排持着水火棍的衙役身上,再到他们身后令人脊椎发凉,汗毛竖起的刑具上,每一处都看着细细的。
“姐姐,长那么大还是头一次进衙门,感觉这里好压抑,快要呼吸不过来了。”空心压低声音道。
“菜菜,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话。”
“好的,姐姐。”
随着空心地声音落下,公堂里陷入一片寂静,仿佛时间在此刻停滞。
渐渐的,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不知从那个方位传来,空心回眸窥了一眼,眼神闪烁着疑惑的光芒,背后敞开的大门外空无一人。上为主位,左右封闭都没有门,后面有门却没有人,那脚步是从哪里传来的?
难不成是自己出现幻觉听错了?
午有期身穿深红色七品文官鸂鶒补服,头顶黑色乌纱从理案台后的屏风缓缓出来,身后主簿紧随,彰显着他的权威与地位。
午有期清澈的目光虽紧盯着台下之人,可所有的心思都环绕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内心感慨万千,终于坐上了这个位置,脑海里不禁浮起昔日的刻苦与卑微,鼻梁顿时酸刺。
冰凉硬邦邦的木板紧贴髀臋,唤醒了现实的灵魂,斩断了往事,眼神刹那间变得坚定冷峻,昔日的柔和也因披上这件官袍时变得冷若冰霜。
这还是上任的头一起案件,生怕哪里做的不仔细,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乱意,险些连呼吸都忘记该怎么换气了。
他调整呼吸认真严肃凝视台下之人道:“堂下何人。”
凌佳音竹叩首回复:“民女柳林林,一旁的是民女的好友名唤荔菜菜。”
空心瞧她叩首自己也跟着叩首:“民女荔菜菜。”
换了一身非同凡响的行头,只留下了那张端庄稳重的脸颊,完全联想不到会是通天岭的那个男人,两人并没有认出他来。
只是一瞥,午有期便已然记起她们是谁,本想吩咐一旁的衙役抬两张凳子过去请她们坐着回话即可。可看来她们并不想表明自己背后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拆穿了,不然也不会以平民的身份自称。平民的身份是无法与官平坐的,她不想表明背后的身份我也不必多此一举拆穿。
瞧不出是个知府千金,行为举止与话语间透着满满的文文静静,一点大小姐嚣张跋扈的架子都没有,那个老仆人架子倒不少,拆了不知道能烧多少的水沐浴更衣。
这么想来,那个老仆人只是自作主张拿主子的身份吓唬吓唬自己,并不会来真的,心里头还一直被这事给影响着闷闷的,现在可以安稳了。
“何事报案?”
一旁听案的主簿提起毛笔记录案件过程。
凌佳音竹(柳林林)细细道来:“民女柳林林与好友荔菜菜一同外出游玩,使着车舆去到了一片树林,意外瞧见有一大批蒙面人在射杀乞丐。后得好友荔菜菜出手相助,长箭击退蒙面人,才使未被射杀的乞丐方有幸逃脱,后便匆匆前来报案,民女所见句句属实,并无虚假及隐瞒或报假案件。”
话音刚落,外出核实的典史署衙役匆匆来报:“大人!”
“回来的正好,现场核实的如何?”
“大人,经过现场核实,的确如报案人所说,有大批乞丐中箭死在录村附近的那片林子里。”
“现场还有没有活着的蒙面人。”
“回大人,现场并没有活着的蒙面人。”
“那蒙面人的尸体呢?可在其身上找到什么有利的证据吗?”
“大人,也没有。”衙役摇摇头。
“什么都没有?”
“是的,连蒙面人的尸体也没有,大人没有听错,蒙面人一具尸体都没有。”
午有期:“……”
主簿:“……”
午有期与主簿目光锐利如鹰一同移到了凌佳音竹两人身上,似乎在质疑案件是否有所隐瞒。
凌佳音竹(柳林林)赶忙解释道:“民女所说句句属实,为何没有蒙面人的尸体?那是因为荔菜菜并不想射杀蒙面人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明明很简单的案件,却渐渐变得扑朔迷离。
午有期沉声道:“你不要说话,我要听出箭人荔菜菜说话。”
“你说你出箭相助,箭根本就碰不到他们,那为什么他们会被击退?难不成被你的箭给吓到了?其次,当你出手时已经给自己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了,为何不当场射杀?”
空心(荔菜菜)解释道:“案件必有隐情,并没有射杀是因为不相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射杀手无寸铁,衣不果腹的乞丐。所以并没有赶尽杀绝,只是把他们的弓箭尽数射断,好为乞丐争取一线相机,本以为他们会继续拿出其余武器追上乞丐,没想到他们默默退了,对于这民女也是出乎意料。”
“民女以上说的句句属实,大人,莫要冤枉好人,我们只是好心前来报案的,并不是嫌疑人,大人莫要寒了我们拔刀相济的心。”
午有期细想也是,但犯罪人冒充报案人也不是没有过先例,他们颠倒黑白,妄图覆盖自己的罪行推给其他人背锅,真正的凶手是他又怎会找出他所说的凶手来?那不是空手抓空气吗?抓了个寂寞,这样好让官府排除他们的嫌疑,好让他们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