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流井保路风云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6章 “草纸钱”

至于街面上那些商家店铺,虽与死者非亲非仇,但每到过年、端午、中秋三大节日,也还得向“砍爷”送上一份“草纸钱”。这也是惯例。

所谓“草纸钱”,意指“砍爷”拿这钱买草纸,用来擦干净刀上沾的血污,以去掉晦气。

商家店铺开门经商做生意,最怕晦气。这点钱,商家店铺老板虽不情愿,也得出。这是多年流传下来的不成文规矩,无法理可据,坊间却得一代又一代遵守传承。

自流井这几处刑场周边那些商家店铺,是曾二爷的重点照顾对象。若是给的“草纸钱”太少,曾二爷会不乐意,甚至扭头就走。这时,那些店铺老板们,立时就想,恐怕会惹出麻烦了。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惹恼了曾二爷,后果很严重。

有年中秋节,灯杆坝闹市有家鞋帽店,新开业不久,老板隆昌人,姓吴。吴老板从外地新来自流井,地面情形不熟,其为人处世,也有点小气,所以就惹出了事来。

那天,曾二爷捧着那把红绸子包裹的鬼头刀,来到吴老板鞋帽店前,双手抱拳,打了一躬,朗声说:

“吴老板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小弟姓曾,在分县衙门这里吃红粮。今日来到贵店,请吴老板开恩,赏小弟一点草纸钱!”

“啥子草纸钱不草纸钱的?”吴老板听他伸手就讨钱,立刻木起个脸,似是有点不乐意。

见对方不动,曾树龙只好又说了一次。吴老板才转身在钱箱里不情愿地掏出两枚铜钱,放到曾树龙手上。

这回,是曾二爷不乐意了。不过,念吴老板新来自流井,就耐着性子赔笑说:

“吴老板,小弟讨点草纸钱,不指望发财。不过,小弟上有老,下有小,总得吃碗饭吧?还望吴老板高抬贵手,让小弟讨个吉利。”

吴老板脸上挂不住了,他愣愣,转身在钱箱里,再掏出一枚铜钱放曾树龙手上,还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其离开。

见此,曾二爷终于彻底翻脸。他望吴老板脸上看了看,冷冷说了句:

“吴老板,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吗?我曾二爷不是叫花子!”

他将那几枚铜钱,“哗”一声扔在地上,丢下一句话:

“日后,你少跟老子打理扯!到时,我曾二爷扯根眉毛不认人!”

说完,转身就走。周围商家议论纷纷,不免为吴老板暗自里捏了把汗。

一般来说,灯杆坝闹市,沙湾河坝刑场周边的商家店铺,每逢年节,给出的“草纸钱”,多者十文,少者也有六文八文。“六,八,十”,这就是曾树龙口中所说的“吉利”。从来没有过只出三两文铜钱的商家老板。

果然,不出一月,事情来了。恰逢那年,自流井分县衙门上报的一名秋决人犯,朝廷给批下来了。

此人是一名窃贼,姓张。年前有天深夜,在灯杆坝一家糕饼店行窃,被当值店员发觉。张姓窃贼欲逃,店员揪住不放。情急之下,窃贼操起案板上那把切面刀,向店员头上连砍数刀。窃贼终得逃脱,店员却伤重不治身亡。

一件窃案,变成了惊天命案。分县衙门捕头也算得力,几天后,带一众捕快将张姓窃贼捉拿归案。富顺县衙判了个监斩候,上报省督。省督又报朝廷。中秋一过,朝廷批秋决人犯,身负命案的张姓窃贼榜上有名。

因命案发生于灯杆坝,为达震慑效果,亦为安抚灯杆坝商家,分县衙门这次砍脑壳,就把刑场定在灯杆坝。而且发话,行刑后,要当街枭首示众三天。

那天,灯杆坝人山人海,比过年过节热闹。市民争先恐后你推我挤,都想亲眼看个清楚,张姓窃贼那颗好端端的人头,如何在“砍爷”那把“鬼头刀”下,瞬间落地。

古时处决人犯的时辰,朝廷也有规矩。唐代各地执行死刑的时间,定在申时。所谓“申时”,相当于现在的下午三点到五点。明朝嘉靖皇帝以后,朝廷又将行刑处决人犯的时辰,改为“午时”。所谓“午时”,即中午十一点至下午一点。

而具体来讲,准确行刑时刻,一般为“午时三刻”。所以,不管书场茶馆说书,还是戏台子上唱戏,常有“午时三刻一到,就如何如何”的说法。这里讲的,就是行刑“砍脑壳”的法定时刻。

不过,这个午时三刻,细分起来,又有所讲究。因为午时,可分为午初、午正、午末。若是午初三刻,相当于现今中午十一点四十五分。而午正三刻,即相当于现今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

一般认为,真正的行刑时刻,应为午正三刻,即现今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

这天,行刑处决人犯的操刀者,依旧是曾二爷。午时三刻一到,衙门监斩官一声断喝:“午时三刻已到,开斩!”并丢下开斩令牌。

只见曾树龙不慌不忙,稳步上前。人犯五花大绑,跪于地上。曾树龙望其颈项凝视片刻,突然左手于人犯肩头猛拍一掌,大喝一声:“走!”

人犯骤然一惊,其颈项稍稍伸起那一瞬间,曾树龙手起刀落,将那颗脑袋飞快砍下。其下刀迅急,凶狠精准,且切口整齐,手法老到,毫无瑕疵。

围观的市民齐声喝彩,一片叫好之声。

大事已毕,衙门监斩官吩咐差役把告示照例于大街张贴一回,就匆匆打轿而去。剩下的那些事情,如何示众,如何收尸,如何打扫现场,官府向来是不管的。

那天,围观者还没完全散去,坊间难得一见的稀奇事就出来了。

好个曾二爷,只见他不慌不忙,用草纸拭擦干净鬼头刀上那些血迹,依旧用红绸子包裹收捡好。这才沉稳提起刚砍下的那颗血淋淋人头,不快不慢,向大街那头走去。

有人看出其中名堂,立马指指点点。有好事者,当即跟在其身后,欲看热闹与稀奇。曾二爷不管,一路走去。端端来到吴老板鞋帽店前,他停下了步子。

“分县衙门有告示,这窃贼,须枭首示众三天!”曾树龙不理一脸惊恐走上来迎候他的吴老板,回头望周围商家人等,以及一帮看热闹市民,大声发话说,“三天之内,有人胆敢动他一动,就是有违王法,当送分县衙门严办!”

说罢,他将那血淋淋人头,用绳子系于吴老板鞋帽店门前一棵洋槐树上。冷笑两声,转身扬长而去。

那人头,在吴老板鞋帽店门前,果真整整悬了三天,无人敢动!吴老板鞋帽店生意自是做不下去了。一天到晚,那颗血淋淋人头挂在店堂门口,一地血污,谁个还敢上门买那店里的鞋帽?

古人十分讲究风水迷信之类,都怕身上沾有死鬼的晦气,何况是戴在头上的帽子,穿在脚上的那些鞋子!

吴老板的鞋帽店,从此连鬼都不上门。两个月下来,那鞋帽店彻底关门了事。吴老板蚀了一大笔财,因此还大病一场,自流井待不下去了,灰溜溜打道回了隆昌。

自此以后,曾二爷在自流井地面上,名声更加响亮。大街小巷众商家,尤其灯杆坝闹市、沙湾河坝两处刑场周边的商家店铺,更是对他畏惧三分。尽管私下称他曾老二、曾剃头,甚至心里骂他咒他不得好死,断子绝孙,可是当面见了,总是笑脸相迎,敬烟献茶,一口一个曾二爷、曾二哥,喊得亲热巴实。

不过曾二爷在地面上如此强势霸道,对桐梓坳街坊邻居,却平和客气得很。在小巷居家三十多年,从未同哪家邻居,有过一点纠纷过节。看见邻人,哪怕小儿,他总是笑眯眯的,好脸相迎,善言相待。甚至,遇有一些不晓世事的邻家小儿顽童,追着他他大喊:“曾老二!曾剃头!专砍脑壳的曾剃头!”他也不急不恼,不去追打怒骂,依旧笑眯眯以邻人相待。

晚清末年,朝廷开始立宪,施行新政,人犯砍头处决的办法,被中外有识之士指为太过血腥。官府迫于各方压力,除一些边远地方,洋人和有识之士到不了的那些地方,还有保留外,一些大的州府县,都逐渐取缔淘汰。

自流井一向是繁华地界,分县衙门几年前就不敢再当众砍头,另想处决办法。职业刽子手曾树龙彻底失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