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破案扬威
第一次见到汪涛,秦枫便喜欢上了这个搭档。
那天政治部主任送他们去赴任,但看上去更像是赴宴。本来下午送人任职的很少,偏偏政治部主任事多,拖到下午五点半才从政治部出发。钟雁宁从办公室等到楼下食堂,终于看到他带着秦枫和汪涛脚不沾地地走来。
秦枫大概有些累了,走进食堂,便任由钟雁宁拉着,在排档座位坐下。政治部主任严明用优雅的语调宣读了局党委的任命文件,并讲了三点希望。钟雁宁捅了捅秦枫的腰,他才如梦方醒般地站起来,抬眼盯着近在咫尺的刑警们说:“坚决服从党委安排。”说完,他收回目光,看着汪涛,露出一个“看你的了”的微笑。汪涛耸耸肩,摊摊手,说:“按秦副支队长的意见办。”
掌声陆续响成一片,期间夹杂着开启啤酒的砰然之声。
汪涛始终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人群中,直到秦枫和钟雁宁等支队领导酒过三巡后,拿着两杯啤酒走到秦枫跟前。他笑了笑,说:“今天是个好日子。”
“不论怎样,是个开始。”秦枫的眼里凝聚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光芒。他把一杯酒全倒进嘴里,慢慢地吞下去,接着说:“很多人在看着我俩,一起迈好第一步。”
汪涛的脸上挂着微笑,就像在欣赏啤酒泛起的气泡。他晃了晃酒杯说:“我是个特警,特警得稳住阵脚,前进靠的是领导。”
“特警既要稳住阵脚,又要冲锋陷阵。”说完,秦枫想了想,调侃道,“汪大队长莫不是舍不得离开特警队。”
汪涛没有回答,话锋一转,说:“秦副支队长果然处处占上风。”
秦枫收敛起笑容,直视着汪涛那双机灵的眼睛,笃定地说:“风向是会变的,只是我说话不太会转弯。”接着,他爽朗地笑起来,慷慨地伸出手,直抬到汪涛的胸前,“汪涛,希望你是我在支队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那就应该喊我涛子。”汪涛敛住笑,握住秦枫的手,认真地说,“但我要等到看你怎么疯之后,才会叫你疯子。”
说完,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相视大笑起来。
几句话交了个朋友,并不能说明秦枫多会交际,更不能说明他聚人缘。事实上,因他被看成是叶天佑的人,同事们争相对他献笑脸不假,有的差点把脸笑烂,即使是市局班子成员对他也是面上一团和气,但背后,绝大多数人都对他退避三舍。
为了淡化人们的疑虑和一些不利于工作的猜测,秦枫好长时间都低调做事,不张扬,也不敢张扬。遇上事了,就当哑巴祭祖——只磕头不说话。他想仔细观察,摸清汉洲的水有多深,再扎进去游泳。
对于朋友的请吃,秦枫基本上不去。当前有一块最好的挡箭牌——中央颁布的八项规定,你不能让我为一餐饭违规违法吧。但是,汉洲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屈原贾谊的流韵、程颢朱熹的理学、经世致用、师夷长技,偶尔遇上一块砖都有可能蕴含着文化精髓。所以,这里的饮食文化,特别是酒文化显得博大精深,有些请吃不去还真不行。
汪涛是第二块很好的挡箭牌。他是土生土长的汉洲人,但他对汉洲当下流行的文化嗤之以鼻,说自从金鸭电视艺术节落户这里,传统文化就变了味,什么娱乐至上,什么“脚都”,搅浑了汉洲的文化沉淀,败坏了汉洲文明。对此,秦枫虽然不尽认同,但对比前后二十年的社会风气,却又觉得不无道理。
汪涛是出了名的桀骜人,看不惯的脱口便出,从不顾忌别人的面子。领导和生意人都不太喜欢在饭桌上碰见他。
工作上,秦枫从容应对。叶天佑交给他和一大队的主要任务是侦破重大疑难案件和打击有组织犯罪。那段时间,汉洲恶性刑事案件不多,有组织犯罪是通过刑事案件呈现出来的,要查处,需通过一些个案收集证据,得慢慢来。但社会面太平静了,他很担心,所谓静水流深,说不定有什么大事在底下酝酿着。多年的从警经验告诉他,越是平静如水的日子,越是要瞪大眼睛。
叶天佑告诫过他,调他进汉洲是赶考的。这汉洲进了,考卷一直没出来,他哪里敢掉以轻心。轻浮飘然是初进北京的李自成留下的教训,注定要吃大亏。
这不,担心什么,就来什么。正当秦枫日夜谨慎,如履薄冰时,梅阳区公安分局报来警情:梅雁河雨溪入江口西岸发现一辆遗弃的轿车,车里有血迹。
到现场一看,情况清清楚楚。遗弃的黑色帕萨特车门紧闭,血迹在后排右座位,高度怀疑是一起典型的抢劫伤害案件。根据车身痕迹初步判断,停车地并不是第一现场。
秦枫朝四周放眼一看,脚下是一条防洪大堤,堤面不宽,两辆小车会车都有些困难。堤高五六米,傍河一面有条石磴小路,堤下长着丰茂的水草,俯视下去,河岸上也没发现明显的作案痕迹。
他首先想到的是尽快找到车主。不论座上的血迹是谁的,必然受到了伤害,如果遇害,就必须找到尸体。他俯身到汽车底盘下面,尾厢里似乎装了重物,比正常要低。他习惯性地嗅了嗅,又仔细看了看尾厢盖的锁头,内侧有一抹痕迹。那是一块已经干涸了的血印。据形状判断,像是有人戴着手套开关尾厢留下的。
“尾厢里可能藏着尸体。”随行的汪涛也看出了这一点。秦枫戴上勘查手套,试了试车门和尾厢按钮。汽车是锁上的,要想不留下破坏痕迹,必须有专用工具。
“天气热,已经放了一个晚上,再不把尸体弄出来,恐怕会加速腐烂,尸检都不好搞。”
但秦枫没有急于动手。以他的经验,外围的痕迹比尸检更重要,要撬车先要固定所有证据。而且,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赶都赶不散。他很不愿意在这么多群众的围观之下搬尸体。
这时,交警支队车管所回复来汽车查证情况。帕萨特车主叫邹宏,原是汉洲矿灯厂下岗职工,现自谋职业。本人电话无人接听,但找到了他的家属王小慧。邹宏出差多,几天不归家是常事,王小慧根本不知道丈夫近况。警察上门,她才意识到不妙,紧张地找到备用车钥匙,跌跌撞撞地赶到现场。
从城区到雨溪需要一个多小时。王小慧赶到现场时,那里已经摆上了一具尸体。那是一具男尸,浑身一丝不挂,隔老远就闻到一股尸体腐烂的恶臭。她没什么经验,不懂得尸体腐烂程度与时间的关系,当即痛哭倒地。
那具尸体不是邹宏,是秦枫偶然感知到尸臭,从河堤下挖出来的。
在等待王小慧赶来时,秦枫信步从大堤上走下了河洲。那里空气清新,景色动人。河滩野花争奇斗艳,一阵风吹过,就像一匹锦缎飘飞。
只是在那阵风吹过时,秦枫忽然发现那锦缎似的花带在飘飞中有个间断。再一看,是倒伏了一长溜花草,那是有人走过的痕迹。草的倒伏有一定宽度,看样子有人走过几个来回。
秦枫立即警觉起来,沿着痕迹来到离河道不远的地方,发现一摊被拔出来的乱草,草已枯黄,被人均匀地撒开,似乎在遮掩什么。拨开乱草,下面是一堆松土。
他招了招手,叫两个民警找附近的农民从家里带着锄头帮忙。刨开松土,呈现出一个一米三长的坑。秦枫对这个坑的长度产生了疑虑。怎么只有这么一点长呢?如果用这个坑来埋尸,被埋的尸体就很小了。乡下人有在河滩上埋早夭子的习惯,这个坑里埋的会不会是个早夭子呢?至少不大像是埋帕萨特车主的坑。交警没介绍邹宏有多高,但曾当过矿灯厂工人,还开着帕萨特,总不至于是个侏儒吧?
挖了五十厘米,农民有些泄气了。
“别挖了。”农民直起腰说,“我看这里面恐怕是哪家埋的早夭子或瘟畜牲,再挖对你们没有用处。”
秦枫走近坑,俯身往里面看了看,想再判断一下。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闻到一股特别的臭气。多年从事公安工作的经验,让他立即判断出那是人的尸臭。
“不管那么多,再挖。”他说。
这一挖便出了成果。一锄下去几乎弹起来,细细地刨,露出一具腐败的肉身。弄出来一看,尸体并不短小,是被人折着窝进去的。看样子,埋尸体的人图快捷省事,来不及挖大坑。
由于尸身高度腐烂,加上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表明身份的东西,死者的情况一时无法判断。但是,致死原因十分清楚,尸体上有枪弹的痕迹,而且被射击了数枪。致命枪伤大约在头部,而且是两枪。杀人者下手残忍。
秦枫的心情霎时间变得异常沉重。劫车伤害案的车主还没找到,却意外冒出另一具尸体。更严重的是枪杀,涉枪犯罪属于重案,需要上报公安部。
秦枫将情况向叶天佑做了汇报。叶天佑是搞刑侦出身的老侦查员,一听汇报就意识到情况严重,迅速赶到现场。
这回雨溪河岸热闹起来,堤上堤下都是刑警的身影。他们分成几组,十分认真地在周围勘查。远远在堤上围观的村民也被眼前的景象弄得紧张起来,叽叽喳喳地向派出所民警反映情况。说什么的都有,但就是没人听到枪声。
在这个过程中,秦枫专门安排一个组接待王小慧。他们先是将车弄到附近的交警中队,打开后尾厢一看,果然不出所料,邹宏的尸体就锁在里面。王小慧再一次哭得晕了过去。
经查验,邹宏的致死原因也是枪杀。不同的是,这次他是头部中弹,一枪致命,身体的其他部位没有伤痕。
侦察员向王小慧询问了她丈夫昨天的情况。据王小慧回忆,她丈夫昨天像往常一样早晨出门,近中午的时候她打电话问回不回家吃饭。邹宏说在外面办事,有应酬。下午五点多钟她又打了电话,却没有人接听。从那以后,邹宏的手机就再也没有打通过。昨晚,她一夜都在担着心,害怕发生不好的事情,没想到是真的。
经查,王小慧与邹宏属于患难夫妻,感情说不上多好,但她靠着邹宏养活,没有杀人或买凶杀人的动机。邹宏身上没有现金和值钱的东西,或许已被杀人者掠走。
“你的手机带来没有?”侦查员问。
王小慧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侦查员。侦查员从手机内存里调出她跟丈夫的通话记录:第一次通话是十一点五十分,两人聊了三分多钟;第二次是十七点过两分,没有接听,接着重拨了两次,还是没有接听;晚上十点多钟,她又第三次拨打丈夫的手机,这次已经是无法接通。很显然,邹宏被枪杀的时间是在中午跟下午两次电话之间。
要说办案,秦枫和汪涛都是好手。这警察跟医生一样,是实践锻炼出来的,经历的案子越多,望闻问切,信息串并,经验越丰富,对案情的判断也就越准确。当晚召开专案会议,秦枫将痕迹勘查、现场访问及化验鉴定结论做了详细分析,发现了问题。
帕萨特尾厢里发现三个人的血迹,除了邹宏本人,其中一份血样的DNA竟然跟河洲所埋尸体暗合,也就是说河洲尸体跟帕萨特车主有密切关系。
“知道你丈夫平日里跟什么人来往吗?”汪涛亲自带人赶到邹宏家。
王小慧抽噎着,摇摇头。“他一天到晚在外面做什么我都不知道,哪里敢问他交往什么人?我……我每天只问他回不回家吃饭。”
汪涛看了看邹家简陋的客厅,问:“家里有他的常用通讯录吗?带我们看一看邹宏的私人物品,行吗?”
“可以。”王小慧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弄得上面脏兮兮,“跟我来吧,除了衣服,他没有什么其他私人物品。”
王小慧提供不了信息,搜查没有收获。汪涛将邹家翻了底儿掉,也没有发现能透露联系对象的只言片语。也就是说邹宏下岗之后,做什么事、交什么人、在哪里活动,王小慧一概不知,邹宏也没往家里拿过任何能回答这三个问题的东西。但有一点,邹宏下岗比不下岗搞得更好,他往家里拿的钱更多了,还开上了帕萨特轿车。
邹宏每天早出晚归,跟厂里原来的哥们同事再没打过什么交道,偶尔碰上问他在做什么,他只是简单地回答“跟朋友搞事儿”,便什么都不肯说。他好像知道警察会做调查似的,以前的老关系没一个晓得他的现状。
对被埋尸体的调查也没有进展。他的指纹、DNA不在信息库里,认尸公告在省市电视台、报纸轮番刊播,一直没人认领。
已经是盛夏,知了的叫声愈发响亮,繁花似锦,满眼碧翠。关于双尸案的线索越来越少,社会对于警方无能的舆论甚嚣尘上。叶天佑焦头烂额,市委市政府做出限期破案的决定,他却不想过分催促秦枫。他知道,秦枫的团队已经尽力,工作还在夜以继日地做,各种办法想尽,就是没有找到突破口。
这天下班后,秦枫没有在办公室久呆,穿过半岛路,走上繁华的梅雁大道。他习惯于在热闹的地方考虑冷静的问题。一辆奥迪A8突然驶过来,急促地停在他面前。
刘烈宏落下车窗,大声喊道:“疯子,你怎么在这?上车!”
秦枫没想到是他,犹豫了一下,说:“宏宝,我有事,不用坐车。”
“下班溜达是什么事,路上热,我有正事跟你讲呢。”刘烈宏正经地说,“我听说一些有关雨溪案子的事情。”
“雨溪?双尸案?”秦枫有些犹疑,但他立即拉开了车门。
在明城大酒店的茶室里,两人开了个小包间坐下。“疯子,比起那天在雁麓,你更精神了,真是官大权大精神爽啊!”一落座,刘烈宏便开口调侃。
“哪像你大老板,我这事儿妈哪有什么精神爽。”
“唉……”刘烈宏苦笑着摇头,“人啊,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我们小时候,多苦啊,只有你还正眼看看我,偶尔送我些吃的,陪我玩。现在终于熬出一点头来。疯子啊,我们是穿开裆裤的兄弟,永远是兄弟。你我可是时刻关注着。以前小弟我没能力,不敢来找你,现在稍微好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
秦枫抚摸着红木茶具,滑爽的感觉浸入手心,让人心生奢逸的得意。要说小时,宏宝真是可怜,不但食不果腹,而且常常夏天被罚在太阳下暴晒,冬天在雪地里下跪。秦枫看见,总是偷偷地从家里拿些食物给他吃,陪着他。他妈妈见秦枫陪着,心生不忍,便提前结束处罚,让他们一起进屋写作业。但刘烈宏读书太浑,在学校经常打架斗殴,秦枫哪救得了他。初中没毕业,他便被学校开除。现如今……秦枫看着刘烈宏志得意满的满面红光,突然觉得社会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刘烈宏亲自坐在泡茶的席位,从自己包里拿出一包精装茶叶。烧水、滤茶、倒茶汤,手法娴熟地泡过一轮,然后摁了摁座上的呼叫器。
“我俩兄弟就在这里随便吃点算了。”刘烈宏笑着,从包里掏出一瓶茅台说,“喝口儿吧?这是晚上不违规。”
“哎,宏宝,你是叫我来说事儿的。吃个煲仔饭就行,吃完我还得去办事。”
“别急,事儿这么久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我说完了,你让人去办。今天就我们俩,你得让我充一次大,听我一回。”
“哎……”秦枫叹了口气,“宏宝,我这副职哪能像你当老板,很多事得自己去。”
“别急,正职很快就是你的。”
秦枫诧异地看着刘烈宏,说:“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正职还在位呢。”
刘烈宏笑了笑,一脸轻松地说:“我知道你的忌讳,我不乱说。就这一回,我告诉你正职的事,你把心放在肚子里。”
秦枫表情冷了下来,没有接话。
“你说的双尸案可能是一个外地人做的。”刘烈宏说,“我公司对面楼里的保安小彪子跟那人相熟,他透露的消息。”
“这话我怎么听着怪怪的。你一个大老板,人家小保安怎么会跟你说这些事情?你这么平易近人,拐骗人家保安小美女?”他话里有话。
刘烈宏点点头。“疯子,蛇有蛇道,鼠有鼠洞。保安不是小美女,但拐骗也有用。说实在话,我不仅收买他,还准备把他挖过来给我当保安呢。”
“哦……说说看。”
“这个小彪子原来在黔地武警总队当兵,退役后进了朝歌物业公司,现在是星海地产A栋的保安队长。小伙子功夫不错,口风也紧,帮了我不少忙。”刘烈宏说,“上午,他到我办公室聊天,聊到黔地时,他说当兵时结识的两兄弟前不久也来了汉洲,结果一个被人杀了,一个为了报仇杀了人。”
刘烈宏几杯酒下肚,似乎不再像在生意场上那样装了,说话露出原来的模样。
“疯子,这个小彪子对我很忠心,我让他做啥就做啥,你不用担心。他说的事儿绝对是真的。我一听,便联想到雨溪的尸体,交代他再去仔细打听。”
“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呢?”
“这种事怎么好打电话呢?我正想到公安局门口等你,结果看到你孤身一人走在街上。”刘烈宏打着嗝,好像有了醉意。
“好,你打电话给小彪子,让他到方便的地方等,我们这就去接他。我再详细问问。”
“呵呵……你不相信?没问题。我这就打电话。不过,我得跟你讲好,我不想卖乖,也不能卖乖。给你约好人我就走开,你让同事接你去。这个人是你查出来的,没有别人。”
小彪子叫贺彪,一上车便被两个警察夹在中间。尽管他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但没有见过如此阵势。面包车的后座上还有两名荷枪实弹的特警。他还站在台阶上等车时,两支枪便对准了他。
进了支队执法办案区域,贺彪便乖顺地坐下来,一五一十地回答警方提出的所有问题。
根据贺彪提供的线索,侦查员查到黔地来的两兄弟,被杀的是哥哥,叫马原,报仇杀人的是弟弟,叫马林。原来租住在梅阳区星子秤街道东条二巷的一栋民房里。东条二巷不算热闹,但四通八达,没有高楼深院,交通十分便利。
据邻居反映,他们来的时间不长,没有专门找工作,但昼伏夜出,行动十分神秘。他们对汉洲不太了解,曾经多次向人打听过哪个区哪条街怎么走等等。
“调集警力,秘密封锁东条二巷。”秦枫指示一大队。
“什么时候抓人?”汪涛有点耐不住了。
秦枫摇了摇头,显得十分镇定。“还要过细,不到万无一失,绝不能打草惊蛇。”
他把贺彪请到办公室,说:“谢谢你,贺队长,这次你为我们立了大功,我得感谢你。”
“感谢就不用了,举报犯罪是公民的义务。”不愧是退役武警,说话挺得体。
“感谢肯定不能少,不过我还想请你帮个忙,看你有没有把握立一个更大的功?”
“秦副支队长想让我做什么,你指示,我照做就是。”
“你想一想,能不能把马林引出来。”
“你们想抓他?”
“这个你别管。”秦枫望着他的脸,“有把握吗?”
“只是叫他出来?”
“对,叫出来就行。”
“叫他出来是没问题,但手段可能不高明,不知你们允不允许?”
“没问题,随便你用什么手段,只要引他出来。”
“他没别的爱好,只是他一个人在这里有些寂寞,喜欢找女人。”贺彪难为情地说,“他就是因为这联系我的。”
秦枫皱了皱眉头,抬腕看了看表,晚上十一点整,正是夜场最热闹的时候。
“这个时候,他也没什么事,绝对会出来的。这个花花肠子,玩女人当得饭,一天到晚脑子里就动那一根筋。”
“好吧,给他打电话。”
当着秦枫的面,贺彪用自己的手机打通了马林的电话。
“小林子,我是彪哥。你在哪里做么子啰?”
“没做么子……”电话那头打了个哈欠,“对不起,彪哥,没来得及向你辞行,我买了票准备回家去。”
回家?秦枫心跳到了嗓子眼里,忙跟贺彪打眼色。
“回家?彪哥哪里对不住你么,话都没一句?”贺彪有意提高了语调,似乎十分生气,“你现在在哪里?哥给你送行。”
那边突然没了声音。贺彪有些沉不住气,看着秦枫。秦枫心急,却也束手无策,如果马林就此走了,他们要抓人,可是更加千难万难咧。但他立即稳住神,向贺彪打了个“别慌”的手势,让他别急着追问,沉住气。
贺彪还真沉住了气,手机贴在耳朵边等着。
“对不起……彪哥,你帮了我很多忙,我却无力报答,无颜见你,才没辞行的。”
“我们是兄弟不?”
“是。”
“是兄弟还用得着说这种屁话吗?是兄弟来日方长,难道就这一棍子买卖?”
“对不起……”
“别啰哩啰唆了,我现在春天里酒吧喝酒。你是几点钟的车,我就来接你,咱们喝一杯,权当为你送行。”
“车票倒是明天早上五点的。要不今天就算了,下次我再专程到汉洲看你。”
贺彪有点着急了。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想要立功。至少想表现表现自己。既然只差一把火了,他便一不做二不休,竟然使出了激将法。
“你这个小林子,这么不够义气。还一门心思想着为哥报仇呢,我看你根本就不讲兄弟感情。”他几句话把秦枫说得紧张起来,但是他有自己的套路,“想当年在黔地,我们三兄弟吃喝逍遥,几时拖拖拉拉?现在哥哥不在了,你怎么变得女人样的。”
“没事咧,我不比哥哥差哪里。”马林竟然吃他这一套,“我自己过来吧,不用你辛苦。”
“别别别,还是我亲自来接你,你说个地,哥哥我立即喊滴滴。”
“好吧。”马林终于答应下来,“你到劳动路跟文艺路交叉口来吧,我在新华酒店门口等。”
文艺路口正是新华书店后门,的确有一家新华酒店。秦枫一声令下,特警与刑警互相配合,在酒店四周布下了一个严密的口袋阵。
汪涛亲自驾驶一辆民牌车冒充滴滴,直奔新华酒店。后面只坐着贺彪同行。
在汪涛车后约二十米,一大队几个民警同样坐在一辆民牌车里,不紧不慢地跟着,随时准备策应汪涛。
秦枫则带着几个刑警从另一条路穿插过去。按计划,他们要绕道从另一个方向开向新华酒店,迎头赶到酒店北侧,与前两辆车形成合围之势,把马林夹在中间,让他无处可逃。
晚十一点半,汪涛的“滴滴车”从新华酒店南侧驶入酒店停车坪。
夜已深,酒店门口少有行人,两名刑警蹲在酒店大堂,两名刑警坐在车里,两名刑警在停车坪东西入口,再就是偶尔有几名酒店保安和服务人员出现。
汪涛正要示意贺彪给马林打电话,转头一看,贺彪盯着酒店西头小巷里走出的一个青年。那人东张西望,一辆出租车从酒店东出口驶出,他还伸头往出租车看了一下。贺彪见状,忙从汪涛的车里钻出去,朝着马林喊道:“小林子,我在这里。”
马林快步走过来,先朝车里看了看,除了司机没其他人,便头一低脚一抬,大大方方地钻进了车里。就在他准备随手关上车门时,酒店大堂里忽地追出两个壮实的青年,一双绞钳般强硬的手抓住了他的双肩,硬生生地将他拉出车来,按趴在地,锁上了手铐。力量之巨大,角度之准确,速度之快捷,任马林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马林基本上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被铐着拖进了另一辆商务车里。
突击审讯。马林明白是贺彪出卖了自己,万念俱灰。他们兄弟在黔地是孤儿,被人抚养长大,绝大部分时间在社会上混,认识贺彪后,把贺彪当成了亲兄弟。现在,亲哥已死,仇已报,却被另一个兄弟出卖,他也不想活了。
讯问没费什么事,马林很快就供认自己是杀害邹宏的凶手,所有的细节都跟勘查痕迹对上,动机是邹宏谋财害命杀死了他哥哥马原。
案件办到这个程度,就算破了。动机明显,脉络清晰,凶手落网。
但破得不算利落,还存在两个重大疑点。一是马原到底是怎么死的,因为邹宏已死,死无对证,马林对邹宏杀马原的细节,一问三不知。二是杀人凶器:枪。这是此案最重要的证据。马林说扔进了梅雁河里,他指认的河段水流又深又急,打捞难度非常大。警方出动四艘打捞船,三十多人。可任凭怎么搜索,就是不见枪的踪迹。
如果是以前,这么大的案件,移送起诉后应该有庆功宴、表彰会。中央出台八项规定后,只能一切从简。不过,叶天佑还是组织召开了一个庆功会。他极尽渲染之能事地对参与破案的指战员进行了表扬,同时对这两个疑点,提出了质询。
对秦枫来说,这个案件的侦破,算是交了一份答卷,也算给叶天佑长了脸。可两个疑点让他心头蒙着一层阴影,大大折损了破案的欣喜。
第二天,秦枫下班时,在楼道里被叶天佑截住了:“怎么,没办庆功宴,对我有想法了?”
“岂敢,岂敢。要说有功,也是你的功,该我给你庆功才是。”秦枫半正半反地说。
“好了,我也不跟你一般闹情绪。”叶天佑说,“晚上弘书记家里有个饭局,我们一起去,权当大领导犒劳你。”
“我就不去了吧。你们大领导之间的宴席,我去了碍眼。”秦枫推辞道。
叶天佑一把拉住秦枫,说:“你屌什么劲,人家可是特地点了你的名。”
弘书记就是市委政法委书记弘沐寿,刘烈宏介绍他见过,挺亲切,那时就让他去办公室汇报,可他不仅当时没抽出时间去,到市里几个月了,刘烈宏也打过电话催促,他就是没去。在别人眼里,干公安工作的天不怕地不怕,可他从骨子里害怕见大领导。
秦枫跟着叶天佑来到八一路蓉园小区弘沐寿的家里,见弘书记和几个人已经围坐着硕大的餐桌闲聊。见了叶天佑和秦枫,几个人谦卑地站起来,点头哈腰地微笑。弘书记坐着没动,大大咧咧地逐一介绍着几个人。其中有宏图山庄的乔总、卓嵩酒店的吴总、星海地产的梁总。实在是现在碰到谁都可以叫“总”,秦枫也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叶天佑随着弘书记的介绍,热情洋溢地和每个人握手。然后,他挨着弘书记坐下来,手指着秦枫说:“这一位,是我们刑侦支队副支队长。”
弘书记摆摆手,说:“小秦我在雁麓就见过,是回雁峰烧山案的大功臣。来来来,过来坐。今天是家宴,我虽然三高超过了警戒线,还是想喝好酒陪兄弟们尽兴。”
秦枫想找地方坐下,却见只有弘书记右侧还空着两个座位。左顾右盼之际,客厅内侧的一扇门开了,走出来的竟然是刘烈宏。他首先对着叶天佑鞠了一躬,道了声好,然后不由分说挽了秦枫的手,来到弘书记身边坐下。
“宏宝,你怎么在这里?”秦枫小声问。
刘烈宏却没藏掩着,大声答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弘书记为你们办庆功宴,我也得来蹭一蹭。叶副市长带着你们保境安民,是我等的福分啊。”
“呵呵,宏宝说得对。”弘书记竟然也称刘烈宏奶名。
“是我等的福分,福分……”几位老总一起附和。
酒桌上的气氛热烈亲切,酒很快就过了三巡,大部分人的脸被酒气熏成了关公。秦枫坐着,因为有叶天佑在前面挡着,他的酒几乎没动过,任谁敬,他都只是舔一舔。没事,眼睛就观察着几个老总。乔总肥头大耳,嘴唇外翻,面孔酷似南天门的哼哈二将;吴总神态矫情,小眼睛上套着大眼镜的脸庞上,露出哈巴狗似的讨好表情;梁总整个头顶一片荒芜,只有耳朵上方一丛杂草,此人大约平日颐指气使惯了,在这不得不恭顺的场合,目光里偶尔锋芒毕露,像狼一样咄咄逼人。
酒喝到酣畅时,哼哈将军乔总突然说:“要不我们一人说个笑话怎样?不逗笑不算数,还要奖三杯。”
秦枫看到,乔总说话时的样子,张着肥大的嘴巴,涎水都流了下来,色迷迷的,好像面前有个全裸的美女,恨不得立即扑上去。
吴总说:“老乔,桌上都是文明人,下流的段子你自己回去想,别在这里出丑卖乖。”
吴总的话让乔总急了眼。乔总嘟着肥嘴,似乎要喷吴总一脸唾沫子。
弘沐寿倒显得有些超然,说:“眼下有个最好的题材,又文明,又考诸位的文化,怎么样?”说着,他站起来指着阳台外面的一栋古建筑。“汉洲重修屈子祠,缅怀古贤,传承文明。我们何不以屈原为题,来个对联接龙?”
说完,他转向叶天佑,似乎征求叶天佑的意见。叶天佑正夹着一段笋片,瞅见弘书记的表情,忙放下筷子说:“领导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文明的好。”秦枫心想,叶天佑平素刚正不阿,六亲不认,见到领导还不弥勒佛一个,只会嘻嘻笑?看来,见风使舵是每个闯海者必须练就的本事。
弘书记回到餐桌,身子端得笔直说:“上月我去了一趟汨罗屈子祠,祠里的对联真多。我记得董必武赋得一联,很有高度,叫作‘阶高辞远,同风雅并体;行廉志洁,与日月同光。’”
“汨罗屈子祠我也去过,我记得一联。”乔总抢着说,“‘江山留胜迹,忠孝在人间’。是……是……谁写的不记得了。”
吴总借机又臭乔总:“叫你别卖弄,总是不听告。大爷我再告你一次,你记着了,是张照,张照。”吴总说完,万分得意地将头转了一圈,把乔总气得吐血。
秦枫看不惯吴总趾高气扬的样子,有意灭灭他,温和地问道:“不知这位张照是什么人?”
吴总哪里有这方面的知识,顿时哑口无言,忙问秦枫要答案。
秦枫却不正面回答,说:“我这有一写屈原的对联,请吴总猜猜是哪位的手笔。‘大节仰忠贞,气吐虹霓,天问九章歌浩荡;修能明治乱,志存社稷,泽遗万世颂离骚。’”
一圈人纷纷为秦枫喝彩,酒越发喝得热烈。叶天佑始终话都不多。刘烈宏则一直没出声,脸上的微笑就像蒙娜丽莎似的摆着。弘书记说:“文的来了,武的也来了,酒足饭饱,大家不打不相识,彼此留下‘万儿’,有事好照应。”
几位老总包括刘烈宏忙拿出名片递上。秦枫才知道,乔总大名乔德富,吴总大名吴广财,梁总大名梁震业。名如其人,秦枫似乎从名片上就可以探出他们嗜财如命的性格。
叶天佑接了名片,却没有回赠,歉然地说:“对不起,诸位发财印名片显得财大气粗,我和小秦只是弘书记手下的兵,没资格弄这一套。不过,我们虽没名片,却比谁都好找,110,一拨就通,有事必应。”
叶天佑的话亦庄亦谐,几位老总听着别有一番滋味,却不得不笑出声。
饭后,秦枫跟叶天佑相携在街头散步。城市拥有着完全梦幻般的形态,随着霓虹闪烁,它的颜色不断变换着,由奶黄到淡粉、淡蓝,整座城市既像一只汪洋中的大船,又像某种飞翔的战车,像是火焰,又像是花朵。秦枫感到震撼,汉洲城的夜景完全出乎他的想象。街头有些什么呀,娱乐城、夜总会、电影院、歌厅、酒吧、茶座……这里形形色色的什么人都有,商人、政客、流氓、混混……有的嚣张,有的隐秘。
他有时没事,总爱揣摩这些。从乡村派出所到市公安局,他想咀嚼大城市的特色,触摸省城的脉搏。起初在他眼里,夜晚的汉洲呈现出来的就是某种纯粹的狂欢状态,纷纭杂乱,所有的人都醉生梦死,都无限地娱乐到底。但渐渐地,秦枫看出了门道,夜汉洲是一个复杂的、混合的,具有隐秘分层的地方,需要他辨别了解的还有很多很多。
叶天佑说:“城市就像一个贵妇人,雍容华贵;乡村就是一个村姑,质朴单纯。”
秦枫说:“叶局,这样的繁华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所以需要你去体验,去适应。”叶天佑说,“哎,你觉得今晚那几个人咋样?”
“每个人都有欲望,都有所求;每个人都抱着某种目的接触我们。在他们眼里,任何美好的东西都可以交易,没有一种情感是无私的。”秦枫深有感慨地指着远远近近高楼上的霓虹说,“因为他们,这里成了一个戏剧的城市,特别是入夜之后,这个城市比戏剧还戏剧,比深渊还深渊,比梦幻还梦幻。”
叶天佑瞪着秦枫,好像不认识似的。“当年没有安排你在文职岗位,真是屈才了。不过,戏剧——你还真说对了,那几个人是汉洲商界的大腕,慢慢地你会看到他们演出的好戏。”
正说着,秦枫的手机响了。是刑侦支队值班室打来的,说有一伙人冲到支队报案,然后堵着大门不肯出去。
“为什么?”秦枫奇怪地问。
“一起很小的伤害案子,按照属地原则,应该由分局办理。我们受理了,也通知了分局,但当事人就是不肯走。”
叶天佑听了个大概,让秦枫先过去。
灯火通明的刑侦支队门口,黑压压的围了好几十号人。他们看见秦枫走过来,自动闪开一条道。秦枫见支队大厅除了值勤民警,汪涛黑着脸站在那里。
“怎么回事?”秦枫走上前去。
汪涛说:“他们是聚众斗殴其中一方的当事人。说是晚餐时在荷花池大排档发生口角纠纷,随后双方都叫来几十人。110出了警,分局派出所、刑侦队都去了人。但他们就是不肯接受分局的处理,要来支队。”
“伤亡情况怎么样?”秦枫问。
值班的副大队长徐俊说:“两个轻微伤。这方一个,对方有一个,都不肯接受治疗。搽了药水,包了纱布,活跃得很。呶,就是那个。”
随着徐俊示意的方向,秦枫看见一个额上包着白纱布的青年,愣头愣脑地站在一群人的最前面。他对汪涛说:“你了解一下,将受伤的和领头的带进来。”说完,他先进了值班室后面的会议室。
不大一会儿,一个身体敦实、哭丧着脸的中年男人、一个敷着厚厚脂粉的中年女人带着受伤青年进来了。进了门,两个中年人扑通给秦枫跪下。俩人声嘶力竭地哭着要求秦枫给他们做主,快抓住凶手,给儿子报仇。
秦枫问:“你儿子是谁?”
脂粉女人推了一把青年,说:“他是我儿子。”
秦枫忍住笑,问:“你是怎么受的伤?”
“被人打的。”青年畏畏缩缩地,边说边往女人身后躲。
“为什么挨打?”秦枫说,“你们喊了这么多人堵门、打群架还有理了?我告诉你们,利索点,打群架的事你们去分局接受处理,我不想插手,但堵门的事,你得给我说清楚。”
女人用肥嘟嘟的手揩了揩脸颊,顿时露出一片焦黄。她管不得那么多,委屈地哭道:“天啦,没个说理的地方了吗?公安局、派出所我去了好多次了,哪一次得到过解决,哪一次不是偏向他们,反而把我们骂出来。难道平民百姓就这样任人欺侮,任人打死路边吗……”
秦枫听见话里有话,问:“他们为什么经常找你们,打你们?”
女人捣了一下男人的腰,哭丧脸男人忙说:“我知道我们喊人堵门不对,但我们也是没办法。实在是被逼得没出路了,才想着请你们重视我们的事。”
“什么事?详细说说。”秦枫说着,示意旁边的徐俊做记录。
“我……他……”男人想说却结结巴巴地,大概有难言之隐。
“勒索,对,勒索,他们想收我们的保护费。”女人鼓着双眼盯着男人说,“我们一个小排档哪里经得起他们勒索,政府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男人站在那,额头浸满了汗,他左右为难,想制止女人却又不敢。
秦枫不温不火,眼睛从猥琐的男人身上移开,逼视着嘴巴乱翻的女人。秦枫的样子不怒自威。那女人被秦枫盯了一会儿,腿和腰开始发软。她那因流汗流泪而糊花了的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因为不自然比哭还难看。她仿佛脚下踩着尖刀,身上却负着石头,清晰地预感到,自己这次可能陷进去了。
男人更加明白目前的处境,表情怅然若失。
秦枫说:“真的是勒索吗?真的收了保护费吗?好,那你们的案子我们不会不重视。不过,我得说清楚,如果你诬陷或作伪证,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女人疑惑地盯着秦枫,缓了一会,仰起脸坚定地说:“知道。只要你们查下去,把所有的违法犯罪都查出来,我愿意坐牢。”
“你呢?”秦枫盯着男人。
“愿……”男人猥猥琐琐,不敢说下去。
还没等秦枫追问,女人跳起来,冲男人就是一巴掌。“你个老畜生,就是你带坏了儿子,让老娘跟着受罪。我的一辈子啊……”女人打完一巴掌,自顾自地滚倒地上号啕大哭。
“到底是什么事?”秦枫虎起脸,问男人道,“你聚众斗殴,带人堵门,还不说真话,唆使女人作伪证,我看你不把牢底坐穿不会清醒。”
“抓起来,把他们都抓起来,老娘我清静,哎呀,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秦枫丢下三人,对徐俊说:“把他们三个分开,分别问笔录,不查清真相不能走。”
“我……我们都要被关在这里?”女人忽地从地上爬起来问。
秦枫摊了摊手,说:“看你们是不是交代清楚问题。”
荷花池是汉洲市特别规划出来的一片夜宵摊点,这里前面临河,后面是一大片娱乐区域,宾馆酒楼鳞次栉比,每栋楼里都藏着一家娱乐和洗脚中心,“脚都”之名因此而来。晚上十点的荷花池仍然车水马龙、人流熙攘,各种歌声在巷道里飞扬。秦枫一行下了车,扑面一股燥热的油腥气。几家排档老板以为他们吃夜宵,纷纷高喊着拉客。
秦枫绕巷道走了一圈。匆匆赶来的分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曾旭指认了发生斗殴的那家排档,因为人都去了刑侦支队,已经关门歇业。曾副大队长试探着问这家老板是不是跟秦副支队长有关系,因为打架斗殴在这里太普遍,分局刑警大队都懒得管,今天怎么会惊动了副支队长亲自看现场呢?
汪涛白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曾副大队长有些战战兢兢。
访问了几家相邻的店,店主和服务员很忙,也可能对打架斗殴司空见惯,知道他们没有消夜的意思,懒得搭理。
秦枫始终只看只问,没有发表意见。汪涛当特警前在110处警,对这一带比较熟悉。他沉思了一会儿,说:“秦支,我们回去吧,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不如听听那一家三口怎么说。”
“你有什么想法?”秦枫知道汪涛可能有自己的见解。
“这种案子比较普遍,一般情况下派出所治安处理调解,加强监管,就化解了。但也可能有深层原因,以打群架作为试探,那事情就复杂了。”
“怎么个复杂法?”秦枫就喜欢见微知著、剥竹见笋。
汪涛笑笑,说:“秦支这是考我呢?”他顿了顿,又说:“若是试探,对方一定有重大目的,他们想知道店主是否强硬,是否有后台,下一步该采取什么办法。”
秦枫拍了拍汪涛的肩膀,说:“有道理,这也许就是那一家三口往刑侦支队跑的原因。”
“可是,这事很麻烦,我们来办显得手伸得太长。”汪涛说。
“这正是我的顾虑。我们不妨先关注着,看事态的发展,并由此展开对欺行霸市、强抢勒索等案件的调查。”秦枫说,“这一家三口,特别是那个女人胆子挺大的,既然她自己闯到支队来了,不如为我所用,由我来当他们的后台,不知算不算硬?”
“我也算一个吧。”汪涛懂得秦枫的意思。
秦枫大笑起来。
“手机响了。”汪涛说。隔着裤袋,秦枫的大腿边绿灯忽闪忽闪的。
“静音了。”秦枫掏出手机,来电是陌生号码,里面传出女声。对方张口便埋怨秦枫来汉洲了,也不打个招呼,怕请吃饭吗?
秦枫立即醒悟过来,同学柳燕,又一个发小。他忙咧咧嘴说:“哎呀,对不起,一到汉洲便忙晕了,还没来得及。”
汪涛做了鬼脸,大声逗趣道:“有空满大街闲逛,怎么就没时间联系美女呢?”
秦枫支支吾吾地瞪了一眼汪涛,招手要在半路下车。
柳燕是个律师,其实失联也没多长时间。大约半年前,她还因一个案子到过南麓派出所。女人的嘴当不得真,却难以拒绝。她说,好长时间不见,十分想念,若秦枫没特别的事,想请他到明城大酒店咖啡厅坐坐。
前面已出现明城的霓虹灯,秦枫如约前去。
明城是一家五星级酒店,吃喝玩乐一条龙,咖啡厅算是最优雅的场所。秦枫赶到的时候,柳燕早已经到了,包厢里除了她没有别人。在学校时,柳燕就是校花,还担任校广播室的播音,几乎是学校所有少年的梦中人。
二十年过去,时间残忍,但柳燕仍然风韵犹存,只是浓妆艳抹,粉黛气过重,年少时的亭亭玉立、清纯雅致早没了踪影。
见秦枫进门,柳燕迎了上去,半开玩笑,半亲热地说:“秦支队长,‘日李万姬’,可要保重身体啊。”
这是个谐音梗,话虽带色,却不无关心。秦枫应道:“李万姬算什么,还是某些人,当年单恋一场,至今都颇有韵味。”
“是吗?别说什么当年了,就现在吧。”柳燕说着,走到秦枫身边,拿过他的包,并顺手帮着他脱去外衣。
“廉颇老矣,想贪嘴也力不从心。”
柳燕却一点都不忸怩,站到秦枫身后,将一双玉手放在他的双肩上。“别的不行,按按摩总还可以吧?”说着,玉手落在秦枫的肩膀上。也许这一招常用,柳燕对于按摩很内行,让秦枫颇为受用。
可他哪里敢受用下去。从进汉洲的那一刻,他就曾暗暗告诫自己,这是人生的关键时刻,绝对不能因小失大,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遇到任何事,都必须小心谨慎,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对待工作如此,对待女人和礼物礼金更应如此。
柳燕虽然早年是同学,中间也打过交道,但他并不了解她这几年的经历。这种人绝对不能让她挤进自己的生活,一不小心,那就是自己人生路上的地雷。
秦枫让她按了几下,意思到了,便侧身坐到一张独立沙发上,并顺势请她坐进另一张沙发。“最近好吗?”他坐下来问。
柳燕却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细致优雅地煮咖啡。待递上一杯咖啡,才说:“你知道的,律师累死。你呢?”
“我很好啊。”秦枫笑着说,“我全副身心地嫁给工作,忙是忙点,却并不感觉累。”
“你跟我一样单身?”
秦枫耸耸肩。“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是说工作忙,有家不能回。老婆原来就在市里,现在住得还近些。只是我以单位为家,以工作为乐趣。”
“哈哈,就你这境界,应该号召所有公务员向你学习。”不愧是名律师,抓观点就是抓得很准。
秦枫喝了一口咖啡,品着咖啡的涩香回味,说:“你呢?前面见过几次,也没问你。”
“我?哈哈,你们男人都是吃腥的猫,我才不落你们的套呢!”柳燕口气轻巧,却满是叹息,“我只盼自己永远保持年轻,永远做别人的梦中情人。”
“好,祝福你永远年轻,干杯。”秦枫举杯与柳燕碰在一起。
少年同学,几十年后见面,往往是风华已逝的伤感和同情。但律师就是律师,柳燕是个场面上很讲究的人,虽然难免有些许伤感,但她很快掩饰过去。
“干杯。以后还请你多关照。”柳燕恢复进门时的乖巧。
秦枫觉得这话说得特别,又觉得是自己太敏感,自己的工作性质固然最怕别人求帮忙,但柳燕在汉洲经营这么多年,即便有事,需要别人关照,怎么着也轮不上自己。他说:“能关照一定关照,只怕我想关照,却关照不上。”
柳燕立即顺着杆子上,说:“还真有个事想请你帮忙。不过也不算什么事,只是亲戚求上门来了,亲戚又特别胆小怕事,所以开个口。”
“什么事?”秦枫问。
“其实没什么事。”柳燕表情活跃起来,她的嘴在说,脸似乎也在说。“我有个远房亲戚,在荷花池开了家小排档,脾气不好,总跟人发生冲突,这不今天又跟人打架,听人说还到刑侦支队闹事。我本不想管的,可她家老人求到我,我……”
“她家老人?”秦枫不明白这事怎么牵涉老人了,“跟你什么关系?”
“我管她妈叫姨妈,当然有点远。唉,亲不亲,家乡人,我妈那边你也知道,那是很顾面子的,说出去的话扔出去的石头,你看?”
秦枫觉得,柳燕也不容易,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乡下那个家一定有不少麻烦事。她以前从没因这种小事找过他,第一次开口便拒绝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况且,他已经明白她说的是谁,他们可能是受害者,没犯什么事,反正要放的。
“你那亲戚叫什么名字,我问问。”秦枫说。
柳燕说了个名字:丁良平。秦枫以为是那个哭丧脸的男人。柳燕接着说:“萍水相逢的萍,远房表姐。不过,你不要跟她说是我求的情。她这人跟我不对付,个性强,知道我出面,一定不高兴。”
秦枫说:“我还没答应呢!”说着,让柳燕不尴不尬地待着,自顾自地打起了电话。徐俊汇报说:“确实是那边寻衅滋事,但店主女人丁良萍脾气暴躁,一点就燃,也是重要原因。不过,对方之所以找他们店的麻烦,可能……”
秦枫最不喜欢听人汇报“大概”“可能”“也许”,见女人就叫丁良萍,属于无责方,便在电话里大声地指示徐俊不要再留置了,赶快放人。其实,他是坚定了刚才跟汪涛讨论的想法,接下来他要亲自去找丁良萍,请她为公安帮忙,他相信这个人的胆识和能力。
柳燕见秦枫在电话里指示对方放人,欣喜万分。趁着秦枫打电话,忙站到秦枫身后,接着按摩起来,力度手法更加内行,让秦枫舒服得不行。秦枫见柳燕乖顺,对她多了一份好感,便让她继续按下去,说:“要不是你老同学,任谁说情都不行。这样吧,他们回去后,你还是要她家老人好好说说她,别冒刺,老实本分做生意。”
“那是当然,我一定会说的。谢谢您。”柳燕显得喜出望外,说,“她家老人管不住,我以后也懒得再求情,你放心。”
“求情好啊,不然,我还享受不到这待遇呢。”秦枫说着推开柳燕的手,“不早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我们是不是早点散?”
“那怎么行呢?好像我是个过河拆桥的人似的。”柳燕娇憨地说,“再歇一会儿,让我好好报答报答你,怎么样?”
“下次吧,有的是机会。”秦枫说完,站起来,率先拉开了包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