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何予拜师学编竹器
韩晓月今晚打扮得花枝招展,刚去约会回来,心里美滋滋的,哼着小曲进门,连跑带跳地向屋里喊:“妈。”
纪常兴看着韩晓月进门的背影,拖长了声调说:“约会的女孩最漂亮。”
依依知道他说的是谁,便说:“你是说我二姐有男朋友了。”
韩朝卫带着关心和好奇:“晓月谈恋爱了,对象是谁?大哥你见过他们约会吗?”
常兴说:“后天是彤州城最热闹的时候,当然有朋友的就成双成对去,没有呢就一起结伴去,现在我说什么都是白说,你们就等着后天看嘛。”
难道晓月交上的朋友并非良人?朝卫不仅担心起来,他是希望晓月能遇到真心爱她的人的,但如果这个人是个恶霸,那晓月的后半生就毁了,他可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依依却有很明显的预感,二姐交上的这个男朋友可不是什么好人,常兴一定撞见过他们约会了,不然他是不会这么说的,这个人是谁?趁着现在二姐和他交往不深,她要把他找出来,让二姐看清他的本性。
常兴见他们一时沉默,便知他们担心晓月了,有些女人就是很奇怪,喜欢魔鬼,男人越坏越爱,也许晓月就是这一类了。他们想要帮她,也是徒劳啊。
韩家到了,朝卫要送常兴回去,常兴笑了:“我又不是小女人,千总街离南街也不远,还用你送,不被我那些小弟们笑死吗?”他拍拍朝卫,“行了,进去吧,我回了。”
依依对他说:“哥,小心暗巷里的儿狼。”
常兴转过身来,倒退着走向他们挥手:“依依,改天教哥两招。”
依依向他挥手,和朝卫看他走远了,才进家里去。
何予回到家,就去找编竹艺卖的华婶学扎河灯,华婶的编织手艺是彤州有名的,她编的竹蓝、竹筐、竹椅、竹扁、竹箩既实用又美观,她家编织的竹器,从不愁卖,彤州人用的竹器多是出自她家。何予想:她要扎个最漂亮的河灯。
华婶正编着一只花蓝,何予到她跟前,唤声“华婶”。华婶顺手拿过一个凳子给她,她接过坐了,看着华婶手指翻飞,花蓝很快就成形了,何予看着既佩服又想学。
华婶一边编一边笑说:“阿予想学呀。”
何予点着头:“是的,华婶,你教我吧。”
华婶说:“你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哪里用学这些粗活,不过就是消遣罢了。”
“不是,华婶,我是真心要学的,有钱是我爸爸和小妈的,不是我,我有一天也要靠这些手艺养活自己的。”
华婶长叹一声:“你若想学,我便教你,你是我第一个徒弟也是最后一个徒弟,我把我所会的都教你。”
何予连忙离坐,站起来给华婶叩了一个响头:“师傅在上,受徒弟一拜。”
华婶放下花蓝扶起她:“快起来,免了免了,拜师礼成。”
何予高兴地说:“依依有师傅,我现在也有师傅了,今天匆忙,改天我再把拜师礼补上。”
“后天就是四月十三了,今天先教你扎河灯,明天虽不是圩天,但后天就是四月十三的缘故,会有许多人从乡下运竹子到城里来卖,明天放学你早点回来,我带你到新填地圩亭去选竹子。”
“嗯,好的,师傅。”
华婶先把竹蓝放在一边,拿新的篾条教何予编河灯,第一个华婶手把手教,何予记着每一步怎么编,编好了第一个,第二个她就会自己编了。天色渐渐暗下来,撑灯的时候,何予已经编了四个河灯,她告别华婶,拿着自己编的河灯喜欣欣地回家。
依依知道妈妈一旦想到新花样,是一定要织出花样来并教工人,让他们都会织了才罢休的,今晚母亲又宿在厂里了,她洗了澡,靠着床头看书,虹妈把洗净并叠好的衣服拿进来给她。知道今晚太太不回来,便拿凳子在床边坐了,与她聊天。
依依放下书本,问她:“虹妈,青龙溪的水好清啊,洪水季节河水浊的时候,城里人都饮青龙溪的水,这条溪是从哪里起源的,有典故吗?”
虹妈说:“我们彤州人就喜欢给溪流桥梁取名,城里的每一条溪每一座桥哪怕再小都有名字,青龙溪是从上龙的古甑龙泉里流出来的,所以溪水特别清洌,这条溪也是流经县城较大的一条溪,溪水多的时候,从天空哦爬上小连城往下看它,清清的溪水蜿蜒曲折,就象一条青龙绕彤州县城而过,因此老一辈的人就给它取名叫‘青龙溪’,用这条溪里的水碎火打出来的刀又坚硬又锋利,咱们现在的‘青龙菜刀’就是因为这条溪而得名的。”
“怪不得打铁街就建在这条溪上,原来是为了打铁方便淬火。”
“春夏季沿着这条溪上去,有很多山野果,地捻、桃金娘、红莓、蕃桃果等等,之前太太总不给你去,是你还小,如今小姐身上有武功,去哪里我们比较放心了,只是山野郊外尽量少去,一来世道不平歹人多,二来虫蛇多。”
“知道,虹妈。”
虹妈站起来,把凳子拿过床角去,为依依放下纹帐,说:“夜深了,小姐睡吧。”
依依躺下,虹妈给她盖上被子,熄了灯,出去替她关上房门。
公园里,袁子墨做好了河灯,便到望江亭上看丽江夜景,江边渔船上闪着明灭的灯光,对岸的特管街热闹非凡,坠在红尘中的女子花枝招展地揽客,男人们在妓院里进进出出,而岸边的水排里,喝酒唱曲浪笑声不断,这是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一个边陲小城的一时偏安。而沙场上将士们正在浴血奋战,真刀真枪近距搏杀,血染黄土,这里的醉生梦死让他愤怒,但是傍晚时分的那个清丽女子——韩依依,为她生活安稳,他却希望这里可以这样偏安下去。
天空弥漫着的硝烟味越来越近,这里的太平不会太久了,而他也会面临重大决择。
夜已珊斓,他步下望江亭,公园里浓郁的草树气息令他心旷神怡,他想:明天,我不走铁桥,我要从利民街坐渡船过去与依依放河灯。
何予锁紧房门,还不放心,又拉张桌子过来顶着,才嘴叨着手电筒钻到床下。床板下有她自己做的一个小柜,她打开小柜,拿出一个小包,又钻出床底,坐到床上把手电筒放下,拿出小包里面的东西,一张张检查着,全都在,她放了心。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房产和地契,从明天起,她会一点一点地把这屋里属于她的东西往高祥村搬,她要尽快搬出去,呼吸自由空气,在这屋里她快要憋死了。
她要把编织竹器的手艺学到家,她在乡下有一片山林,种了很多竹子,这些竹子会是她以后谋生的来源。她把房产和地契收好,又放回床下的小柜里,锁好,把顶着门的桌子拉开,才回到床上躺下。梳妆台上放着她扎好的两个河灯,静静地伴着她入睡。
纪常兴的家是一座小洋楼,近子时了他却还有些小兴奋,不想睡,站在楼顶上看着闪烁的灯火。记得依依小时候象个小皮猴似的到处窜,显得特汉子,甚至有时候她还会挺身而出保护韩朝卫,太搞笑了。那时候他就是想气她,逗她要看她哭,可她偏不哭,越和她作对她越跟你硬拼,好男不跟女斗他只得败下阵来。那丫头大刺刺、张牙舞爪地就这么长大了,秉承父母的优点,长成本城最美的姑娘,也长在他心里。
常兴眯着眼,从心里笑出声:臭丫头,我怎么可能输给你,我也是彤州城最优秀的,我要你走到哪里都跟着我,因为我是你大哥!
夜风吹来有些寒意,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他想起家里的黄豆少了,他得去乡下找,他家的酱料之所以有名,是因为所用原料都是他自己辛苦从乡下买来的,原料必须精挑细选,料好才能出好酱。明天他得到乡下去收购黄豆,黄豆买来还要再细选,分出三个等次,颗粒饱满的为上等、较扁平有皱痕的为中等、被虫子叮咬缺边缺角的为下等。当然上等的做酱料,中等的做豆腐和豆浆,下等的一般都很少,他常常拿来炒了,与陈皮、桂皮、山黄皮籽一起磨成粉,这是他自制的配料,配方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做菜时是必放的,所以他做的菜口味独特,芳香可口,放的料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明天他还要去乡下收黄豆,得赶紧休息了,他活动了一下四肢,下楼去。
次日,依依一早起来就去上学了。而今天是朝卫去厂里学做事的日子,他一早起来就把自己打扮一新,虹妈熬好了林婉议的药,用暖瓶装了,给朝卫带去。
朝卫精神抖擞地来到议锦织布厂,林婉议还未起来,昨晚连夜织布睡得迟了,刘伯迎出来,把他带到他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放置了一张大办公桌,一张沙发,一个会客的茶桌。
他问刘伯:“太太呢?可在她的办公室?”
刘伯说:“太太昨晚连夜织新花样的布,休息得太晚了,现在她的休息室里还没起呢。”
朝卫在办公桌前坐下,把暖瓶放在桌上,说:“谢谢刘伯!为布置这么好的办公室。”
刘伯退到门边:“不谢,这都是太太吩咐做的,少爷可以先坐一会,还没到上工的时间呢,太太说了要你先学会看棉纱的优劣,如何选棉纱,我先出去,等会太太醒了再来叫你。”
“好的。”
刘伯出去,朝卫看着自己若大的办公室,开心自己终于有一席之地可以开创一翻新天地了。仪锦织布厂是父母的心血,他要把这个织布厂发展壮大,再开一家、两家,到外县、市里去开分厂。
他看见茶桌旁有保温瓶,便自己沏了一杯茶,只喝了一口,刘伯进来说:“少爷,太太在办公室里了,叫你过去呢?”
朝卫放下茶杯,拿起从家里带的暖瓶到林婉仪的办公室。婉仪示意他坐,他把暖瓶放到桌上,说:“母亲,这是虹妈熬的药,我给您送来了,您用过早餐就喝吧。”
婉仪把暖瓶拿到自己跟前,双手握着:“谢谢你!朝卫,你太有心了。”
朝卫连忙说:“母亲咳疾可好了些?”
婉仪说:“好多了,今早起来不怎么咳了,你刚来上班,先让刘伯带你熟悉一下厂里,再让他教你怎么看棉纱选棉纱,等你这些都熟悉了,我再教你怎么看布匹,花式、针眼疏密、布的质量等等,你爸回来也会教你更多,慢慢来吧,用心学。”
朝卫说:“谢谢母亲!我一定努力。”
婉仪让秘书小晴去叫刘伯来,小晴出去,一会带了刘伯来。
婉仪对刘伯说:“刘伯,你带少爷去参观一下厂里,再带他去看棉纱。”
刘伯带着朝卫去厂里了,婉仪打开暖瓶,把药倒到碗里喝,一边喝一边想:依依在家里不知又倒腾出什么花样来,我得让朝卫多管管她。
喝完了药,又喝了两口开水,她便出去教工人们织新花样的布。布织出来,她还得把它裁成旗袍,她又得在云裳布莊里多住两天,所以这几天都不能回家了,她不仅爽了柳素云的约,连带依依去越南的日期都要延后,她到云裳布莊去,兰媚又要数落她了。
依依走进教室,何予已经在座位上坐着了,依依到她旁边坐下,何予悄悄塞给她一本小册子,她看时,竟是高孤雁的诗。她要打开看时,何予附在她耳边悄声说:“收好,没人时再看,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她连忙把它夹进笔记本里,悄悄放进了书包中,她知道学校里已经悄悄在传阅革命书册,她看过,所以才悄悄问母亲对国共两党的看法,母亲却让她自己去观察,这些书册将帮助她更多地了解共产党,但是当局是禁止他们传阅这些书册的,所以只能秘密传阅。
下课后,依依和何予来到校园的一处假山前,依依书包里放有禁书,她不敢放在教室,随身带着。她看四下无人,问何予:“这本诗抄,是谁给你的?”
何予说:“是学长洪学初给的。”
依依皱起了眉头:“洪学初是个爱慕权贵的人,他是挨不得艰苦也经不起考验的,如今国共两党政见不同,仗打得激烈,信仰共产主义就要有付出生命的准备,他现在只是随大流出风头,他是不能信任的,你怎么那么傻,接受他送的禁书,让你有把柄在他手里。”
何予后悔不及,连连顿足:“我也没想那么多,今早一来,他拿着一大叠手抄本见人就发,还千叮万嘱不要让人知道。”
依依说:“这手抄本我收起来,回去关在房间里看完了就把它销毁,以后和他保持距离,他若问起你打死不承认,就说没见过什么手抄本,他纯属胡说。”
何予握住她的手:“我千谋万虑为自己打算,没想到竟着了别人的圈套,真是可恨。”
依依问她:“你看过了吗?还要不要看?”
何予连忙说:“看过了,你看了赶紧处理掉。”
两人走出假山,在花丛的小道上溜了一圈了,就准备上课了,她们往教室走,却见洪学初迎面走来。依依和何予假装没看见他,牵着手说着悄悄话往教室走。
洪学初走近她们,笑说:“两位美女好。”
依依和何予装作这才见到他,对他笑笑,他问何予:“何同学,今早给你的诗册你看过了吧,那些诗你觉得好吗?”
何予装作一头雾水,一脸茫然地道:“什么诗册?今早我没见过你啊,你怎会给我诗册?都不懂你在说什么。”
学初碰了个实实在在的钉子,心中恨富家女善变,转脸就不认人,他知道何予这辈子都不会承认看过革命诗册,依依是朵刺玫瑰惹不起,没想到看着柔弱的何予也有这么多心眼。他不相信自己握不住一个弱女子,何予虽然母亲早逝,但也是养在富家中,娶了她不愁吃穿,放在眼前的肥肉不抓才是傻呢,她别想溜出他的手心。
上课铃响了,依依和何予加快了脚步,洪学初跟在她们后面,看她们进了教室,他才往他的教室走。
最后一节课课任老师有事,让他们自由阅读,因为明天是四月十三,所以放了两天假,一些同学见老师不在,就先走了,何予今天要跟华婶去街上选竹子,也赶紧走了。教室里稀稀落落,同学们都差不多走光了,依依没有心思看书,教室里又再出去了三个同学之后,依依也拿起书包走了。
何予过了铁桥,在桥头的小铺里买了一串香蕉、十个饭凸、一包红枣,便往华婶的家走去,经过自己家门也不进去。华婶正在给两个顾客卖篮子和箩筐,顾客买了东西走了,华婶便让何予坐。何予把刚才买的东西交给她,华婶把她领进里屋,在神桌前站住,把香蕉、饭凸、红枣摆上,点上香,自己在左边的位子坐下。
何予知道是要行拜师礼,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玉镯子放在桌上,点香。
华婶说:“予儿,跪下。”
何予在蒲团上跪下,华婶说:“磕头。”何予磕了三个响头。华婶拿了个蒲团放在她旁边,跪下,对着神位说:“历代祖师在上,我祈华蒙祖师传授竹编技艺,削竹篾编竹器,每一节每一条,皆是实竹老篾编就,结实耐用,平价售与大众,不敢有欺,今日收何予为徒,将我之所学尽授与她。祈告祖师,从今往后何予便是我竹编技艺的第十六代传人。”说罢,拉着何予又磕了三个响头。
何予对着祈华说:“师傅。”
“嗳。”祈华应了一声,拉她起来,“现在,我们是真正的师徒了,走,上街选竹子去。”
祈华锁好门,便带着何予往新填地圩亭去,因为已近中午,圩亭里摆摊的人走了大半,卖竹子的也只有两个了。
祈华告诉何予,选竹子要选皮色翠绿、绿里泛黄、断面有一个指节厚、杆直均匀的竹子才是上佳的竹子,今天她们来迟了,肯定没有好竹子了,不过人家也不会拿嫩竹和劣竹来卖,卖不到好价钱也浪费了竹子,还是可以选几根买回去的。
她们来到竹摊前,选了五根竹,雇车拉回去。到家卸了竹子。华婶教何予如何握刀,削竹子虽是气力活,也是要自己完成的,因为竹器编得好不好,关键在竹篾。削竹篾时握刀要用腕力,大小薄厚根据你编的竹器决定,竹篾要削不薄不厚,竹篾薄了编得不牢不耐用也不好看,厚了难编也粗糙。仅握刀也要练十天半月,削竹篾要练一个月方可。何予练了一个多小时的刀,手累得都抬不起来了,回去泡了一个晚上温水方才好些。
华婶家在乡下,城里只有她一个人住,何予拜她为师学习编竹艺,为了方便学艺,以后大多数时间她都住在华婶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