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木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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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中山公园摘枇杷叶

傍晚放学的时候,依依走得飞快,铃声一响就冲出了教室。何予跟着冲出来,以为出了教室就能追上她,哪想只追到走廊就见她拐下了楼梯,她连忙飞跑上去,追到教学楼下也没追上她,急得在后面叫:“依依,等等我。”

依依回头看她,停住了脚。

何予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有点生气地问:“你跑那么快干吗?”

依依说:“我去摘枇杷叶给我妈熬药,再晚天就要黑了。”

“去哪儿摘?”

“公园里嘛。”

“你急什么嘛,我和你一起去。”

“你小妈可是数着时间等你回去的,你回去迟了又要受她数落,你不必陪我,回去吧。”

何予心里来了气:“难道我一辈子都要踩着时间点过活吗?偏不回,我就要陪你去摘枇杷叶。”

依依耐着性子劝她:“我的何大小姐,你小妈本就不同意你来上学,才天天候着你准时上学放学的,你要是迟回去了,可让她抓着把柄了,她断了你的学费,到学校里来闹,你还怎么上学。”

何予气得跺脚,却也无可奈何,一边走出校门一边恨骂:“从今天起,我要自己挣钱,洗衣扛麻袋我都干,我不用她的钱。”

依依拍拍她:“别气别气,自己独立了才能硬气,现在先忍着吧。”

何予火更大了:“我是何家的嫡小姐,要不是我亲娘死得早,哪由得她一个妾室来管我,可气我父亲,一律听她的,我要搬出去住,再也不受她管制。”

依依安慰她:“现在民国了,不分嫡庶了,现在革命就是要革掉这些封建礼教的,再说你搬去哪里啊?搬出去了你拿什么生活啊?你还靠着何家养呢,不要跟她斗气吃了眼前亏,现在你要忍。”

何予舒了口气,心情平缓下来,对依依说:“我妈妈还在时也为我做了长远打算,你放心,我离了何家也能生活,就是苦些而已,我不怕的,我总有一天要搬出何家的,我就不陪你摘枇杷叶了,你记着今晚回去要做河灯哦,后天四月十三伏波诞放河灯,我等你去哦,不可忘啰。”

“唉呀,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依依这才想起四月十三了,父亲出门在外,国破河山碎,她都想不起来要过清明节了。

她们出了校门口,何予往铁桥方向走,依依便往中山公园走去。何予感叹自幼丧母的艰难,打定主意从明天起一定要去找个活儿,今晚回去就向人打听,去给人打杂也可以,总之一定要找活干,之后再搬出何家,母亲在城郊有一处房产,那是留给她的,表姐赵雅芊替她照看着,如今她该回去了。城郊离七中学并不很远,她每天可以起早点来上学,依依说得对,她要独立才能硬气。

公园哪处有枇杷?依依想不起具体的位置,里面驻扎着军队,她不要与他们碰面才好。进了公园,她从池塘右边走,边走边看,却未见有半株枇杷,过了池塘就见一队士兵在训练,她知道想要避开他们是不可能了,便索性径直往里走,今晚她无论如何都要摘到枇杷叶的。

可是已经走了一段路了,竟还未见有枇杷树,在这诺大的公园里,她要找到什么时候?她跳起来,一个扫膛脚扫过路边的小草,以发泄她的不耐烦。一声轻笑传来,她转身喝问:“谁?”

一个很好听的充满磁性的男声:“小妹妹,你要找什么问我便是了,何必拿这些小草们撒气。”

依依看时,竟是她中午放学时在铁桥上看见的那位军人,她愣了愣,心中莫名地对他产生好感。看来他是这里驻军的长官,不问他她是找不到枇杷树了,便向他说:“请问,这里有枇杷树吗?”

他对她笑:“有,往前走,到了路口往左拐,走上去几步就看到了。”

“谢谢!”她连忙对他说。

“不客气。”他含笑着看她。

她放开步子往前走,恨不得马上就到路口,她还要赶回去做河灯呢,得赶快。她前面走他也在后面跟着,她发觉他步履沉稳中气十足,想来他功夫也不弱,她心中升起了试探他的好奇心:要不要试试他?看他拳脚如何?

眼看就到路口了,她加快脚步,到路口时猛然停住脚,左腿往后一扫,出拳如电向他袭去。他猛地后退几步,伸手稳稳地接住了她的脚,顺势一闪身避开了她的拳头,她的招式这么轻易就被他化解了,依依不甘心,使出连环拳,出拳如风,瞬时无数拳影击向他,他料不到她出拳如此之快,无数的拳影看不出她真实的拳头在哪儿,眼前一花,右肩着了她两拳。

依依得胜,立刻收了拳头往后一跳,对他深鞠一躬:“对不起,得罪得罪。”

他满含深意看她:“想不到小妹妹文静娴雅,竟会武功。”

依依娇俏地一甩头,往大路上走去:“乱世之中,妈妈让我习武自保,在你面前只是花拳绣腿罢了,刚刚也是侥胜而已。”

他对她笑意更深:“哪里哪里,妹妹受名师指点,功夫着实不错,鄙人姓袁,名子墨,妹妹贵姓。”

“免贵姓韩名依依。”回头看他,“你一个军人,怎么起这么文绉绉的名字?”

袁子墨眉眼含笑看她:“名字与是否军人无关啊,你的名字不也是‘杨柳依依’嘛,可你拳脚功夫不弱啊。”

前面几棵翠绿的枇杷树这在路旁,树上挂满青碧的果子,几个小兵正在路边练拳,看见袁子墨走来,都向他打招呼:“旅长好。”

袁子墨向他们点头,说:“你们替韩小姐摘些枇杷叶吧。”

他们到枇杷树下,扒拉两下就摘了几把叶子,递给依依,依依接过,连说:“谢谢!”他们说了声“不客气”,就到一边继续练拳。依依扯了根藤子,将枇杷叶挷好,他们顺着河边的路走,一会就到了地洞石雕弥勒佛旁边的营房,营房前草地上有几匹马正在悠闲地吃草。

子墨说:“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依依笑笑,摇摇头:“不必了,我家也不远啊,过了河,过一条街就到了。”

子墨知道他一个军官送她会引来许多闲话,便说:“再过几天这里的枇杷就熟了,我做些枇杷膏给你,润肺止咳,最能治咳疾的。”

“谢谢!”依依将手中的枇杷叶向他扬了扬,一边小跑着走去一边对他说,“我回了,谢谢你的枇杷叶!”

子墨看着她跳脱俏丽的身影,一直目送着她转过池塘的弯角,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几小兵却在一旁看着偷笑。警卫员小声地对旁边的兄弟说:“旅长谈恋爱了。”几个人就一起嘻嘻地笑,他指了指他们,他们笑着跑开了,他便往营房走,走到一半就站住了,四月十三,彤州有放河灯举行伏波诞祭礼的习俗,他得扎几个河灯,这河边的竹子很多,是扎河灯的现成料子,他快步到营房拿了刀,就到河边砍竹子。

依依拿着枇杷叶子,小跑过彤州铁桥,夕阳照下来,把河水都映成了金色,铁桥上的行人身上也披了一层金色的光辉,有许多人就站在桥上观赏夕阳。依依放慢了脚步,看着金色的河水从洗马滩上流下来,经过白马岩,发出“叮咚”的声响。她抓着栏杆看白马岩岸,再过两个月,洪水来时白马岩的响声会更大,这两岸附近的居民每夜伴着水吟声入眠,该是多么诗意。凉风习习,她打了个喷嚏,她这才想起要赶回去,便连忙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不及吃饭就切枇杷叶,虹妈过来帮助,三下两下,枇杷叶就切好了。虹妈洗了瓦煲,将草药洗去泥沙,放进瓦煲里煲,依依便去吃饭。桌上的菜比平时丰富,她夹了一块红烧鱼放时嘴里,嗯,很香,是纪家酱油的味道,今晚的菜不象胡伯烧的味道,难道家里换厨师了?不可能啊,胡伯是家里的老人,换谁也不能换胡伯的,今晚是谁炒的菜?

依依夹一块菜,看一看才吃,韩朝卫走过来,在她前面坐下:“好吃吗?”

依依夹了一根青菜,嚼了两口,顿时明白了:“哦,哥,今晚是你炒的菜,我说怎么吃着不象胡伯的味道呢。”

朝卫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给她,说:“你今晚又回来晚了,我说过要给你们做一桌好菜的嘛,怎样,哥的手艺如何?”

依依有些愧疚地说:“不错,赶上大厨了,我要知道你今晚做菜给我们吃,我就先赶回来了,为了给妈妈摘枇杷叶,错过和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间了。”

“你呀,总是事多,常常错过吃饭的时间,都成习惯了,这对胃不好,以后要按时回家吃饭。”

“听哥的,放学马上赶回家,先吃饭再做其他的事,嘿,姐呢?”

“出去了,不知又是谁家的舞会。”

“哥,你得管管,不能让姐一天到晚只知吃喝玩乐,世道不稳,得有一技之长在身方可安身立命,你找一样正经事让姐做嘛。”

“我能管就好了,我们家不愁事做,她愿意做才行啊,我让她去布莊,不到两天就回来了,不愿去了,说站着累,你说她能做什么?”

依依无奈,小妈曹家妹把姐姐带在身边抚养,却不知管教,一天到晚只知让她跳舞、参加宴会、看戏,她以后出嫁了,怎么理家过日子?她为她愁她以后的日子,小妈却不愁,韩家的钱够她花几辈子的,却不知世道一变,身命都难保,家宅钱财哪里还保得住。

依依吃完了一碗饭,便盛汤喝,见母亲没在家,问朝卫:“妈妈又在厂里忙了。”

朝卫说:“是的,太太又想出了新花样,不织出来她是不休息的。”

“她还咳着呢,这么操劳病怎能好?”依依急了。

朝卫安慰她:“我刚刚送饭给太太,比前天咳得少了,你别担心,等会药煲好了我送去。”

依依喝完汤,用布巾擦嘴:“行了吧,你还是找别家公子拉家常去吧,我让虹妈送去。”

朝卫一边帮她收拾碗筷,一边说:“你别赶我,今晚我哪里也不去的,我呀,在家陪你做河灯。”

虹妈见依依吃完饭,便过来收拾桌子,朝卫到柴房找了根新砍的竹子,拿到屋前的地上来破开,劈成小条后削成竹篾子,依依拿了张凳子给他坐,自己便到房里去拿纸和浆糊来。

等朝卫削出几根竹篾子后,依依便拿起来编。虹妈收拾好餐桌,见他们兄妹俩在做河灯,这才想后天就是四月十三了,明天她得去摘枫叶和红草叶来做糯米,熬药的瓦煲已经开了,她换了慢火,拿保暖瓶出来洗净,以便等下药熬好了装去送给太太。

依依想到七中学就在公园旁边,以前还是同风书院,后来改名广西省立第七中学了,学校与公园紧邻,他们放学了就进公园去浏览一番,公园进去迎面就是虎头山了,她平时只偶尔到溶洞里的弥勒佛去装香,别的地方都没走过,改天定进里面去好好逛逛,不过得绕过里面的驻军,不与他们碰面才好。

虹妈熬好了药,正在倒进保温瓶里,依依扎好了两个河灯,朝卫帮她糊上油纸。

虹妈拿着保温瓶对依依说:“小姐,我给太太送药去了,少爷,你得催着小姐早点休息才好。”

朝卫一边糊着河灯一边说:“知道,虹妈。”

依依开始扎第三个河灯,这个是给晓月扎的,朝卫仔细地糊着油纸。从小太太就带着他和依依认字、读书、去厂里和布莊,年节就带着他们两个做小吃、扎河灯、去拜斑夫人庙,温馨慈爱,有时候他想叫上晓月一起,却被亲娘骂回去,说太太已经抢起了她的一个孩子,这一个决不能让她再靠近太太。他知道自己亲娘的粗俗,太太并不阻止他见亲娘,可他知道如果他在自己亲娘的屋里长大,他就只能是一个纨绔子弟、一个混混,现在的晓月就是他可能的样子,那是他不能想象的。但他始终希望无论嫡遮都一家和睦,太太大度,可自己亲娘却仇恨正室,一天到晚拉着脸,把好好的气氛都搞僵了。人总是贪心,从生活的一个层面到了另一个层面,却不知足,还想往更高的,这就是自己亲娘从一个单纯的乡下姑娘到富户妾室的兑变。人心变了,就很难找回初时的那个自己了。

朝卫糊好了一个河灯,拿起第二个糊的时候,就听见门外传来唱小曲的声音:

萤火亮,萤火闪

照亮青石小路面

三眼桥、青龙桥

跨水连巷到我家

声音越来越近,渐渐竟响进他家院子里,他听出是纪常兴的声音,依依头也不抬,捡了块小石子往声音的方向掷去。常兴一把接住小石子,“唉哟”了一声,到依依面前伸手给她看,吸着气说:“大美女,好大的力道,瞧瞧,把你哥的手掌都打红了。”

依依笑着拍了一下他的手,他把手缩回,拿起竹篾子扎河灯。

朝卫“哧”地一声笑出声来:“纪大少爷,你不往茶楼喝茶听曲去,来撩我的小妹。”

纪常兴飞快地扎着河灯,竹篾子在他手里象会听话的兵将,有条不紊地穿过来绕过去,朝卫的话把他说成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花花大少似的,他心里老大不高兴,瞟了朝卫一眼,哼道:“我不过就偶而到茶楼去喝口茶、听个曲儿,瞧你说的,好象我天天往茶楼去似的,我哪有那些闲功夫,我家的酱料可是我一手打理,我爸甩手不管了,他才有闲功夫呢。”

依依扎好了第三个河灯,用剪刀剪凸出的篾条,对他说:“我们仅隔一条街住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会不知道你忙还是闲呢?谢谢你送我哥的酱油,让我哥炒出了天下美味,今晚的菜太好吃了。”

“瞧瞧,还是咱们大美女懂事,说话中听,我家酱料味道可不是盖的,不用谢。”常兴举起河灯看扎成的效果。

朝卫把糊好油纸的河灯放在地上,让它风干,又拿起刀削竹篾,对常兴说:“你家的河灯都扎好了?”

常兴把扎好的河灯放在他身边,说:“我一个人扎河灯有什么意思,你和你小妹兄妹情深的,让人看着眼热,所以我过你家来了,今晚你家的河灯也有我一个,后晚我们一起去放河灯,可否?”

朝卫说:“欢迎,人多才热闹嘛。”

常兴拿起一根竹篾子,坐到朝卫身边,说:“今晚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以前我总欺负你,对不起!我小时候不懂事,请你原谅。”

朝卫笑了:“都过去了,我也没放在心上,瞧你,郑重其事的,我原谅你,不生你的气。”

常兴舒了口气,向他伸出手:“今晚以后,我们是兄弟。”

朝卫放下竹片和刀,握住了他的手:“你年长我一岁,你是兄长,哥。”

常兴的眼湿润了:“兄弟。”

依依放下扎好的河灯,拍着手:“我多了个大哥,真好!”

常兴脸笑开了花:“有你这个美貌又文武双全的妹妹,我这个大哥赚了。”

朝卫开心地说:“做好了河灯,我们上康平街吃宵夜去,我请客。”

“我是大哥,我请。”

“今晚让你,你请就你请。”

朝卫拿起刀和竹片继续削竹篾,常兴扎河灯,依依糊油纸,做好十个河灯,他们把它放在走廊边上晾干,洗了手,就一起上街去。

康平街上卖茶点的、小吃的,叫卖声和行人的谈笑声交集在一起,朝卫、常兴和依依在一个小摊前坐下,摊主过来客气地问他们点什么,常兴点了酸笋炒田螺、肉丝炒春笋,依依只点了个爆炒红薯叶,朝卫点了个油葱炒豆腐。

常兴奇怪地看着:“你们今晚是来吃素的吗?别给我省钱,多点两个,要荤的,不许点素的。”

朝卫说:“今晚是我们最高兴的,留点口福,积些阴德,多吃素的,吃素神气清,长命百岁。”

常兴说:“果然是喝过北方墨水,读过大书来的,行,听你的。”

菜一样样端上来,酸笋炒田螺飘着的酸笋味让人口水都流了,依依只择着酸笋条吃,常兴让她多吸田螺,笋吃多了胃寒,不好消化。油葱炒豆腐散发着黄豆的香味,春笋是新摘的,很新鲜,朝卫说今晚吃到了最好的美食。他们正吃着,旁边的那桌说康平街要开两家新戏院了,又有新戏班来彤州了,又可以看美女了。

有新戏班来就有新戏看了,常兴他们可不关心有什么美女,吃饱了,常兴付了钱,他们便往回走。走进南街准备到韩家时,见韩晓月衣着时髦地从人力车上下来,进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