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仙岩集会
依依飞快地骑着自行车,恨不得长上翅膀立刻飞到仙岩,可是从帮敏屯到仙岩有四里路,她心再急也不能立刻到达。
就在刚才,她还为师哥义书喜欢上欣梅而开心,他们是很般配的一对,互相照顾两情相悦,生活在一起是最美好的,这也是欣梅从水月楼里出来最好的归宿。她不太情愿做的这件好事,能够善始善终也是她最愿意看到的,可是仅仅就在一秒之间,情况就发生了激烈逆转,他们队里出了叛徒。这件事情是她从没想过的,她知道洪学初爱慕虚荣贪图富贵,为此象蚂蝗一样地盯着何予,可没想到他会出卖他们,这让她从头到脚惊出一身冷汗,但愿刘树立同学没有通知洪学初,但愿那些接到通知的人还没有到仙岩,她必须快,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仙岩!
过铁桥的时候由于人多她差点撞到人,过了桥直接骑过白沙街,从街道拐进去仙岩的小路时,看见刘树立在前面,依依连忙飞快地骑车上去喊住他。刘树立见她一头的汗急慌慌的样子,连忙站住了,说:“依依,不着急啊,咱们慢慢走去。”
依依见周围无人,下车来凑近树立耳边悄声说:“你们有没有通知洪学初?”
刘树立敏锐地感觉到情况不妙,使劲地摇了摇头,依依松了口气,刘树立小声问:“他叛变了?”
依依小声说:“还不能确定,但要是也通知了他,那集会最好取消。”
树立接过她手里的车把,推着一起往前走,在过往行人看来他们是一对在谈恋爱的小青年。其实大多数思想先进的同学对洪学初的为人还是比较了解的,因此他们秘密传播的革命诗抄、报刊报纸、贴传单等都是不让他知道的,可也有少数同学本着尽量通过多宣传、发动、改造旧思想的方式,多争取一些在边缘上的同学到先进组织中来,让他们看到祖国母亲正在蒙受的灾难和屈辱,为中国之崛起而战斗,所以有时候一些行动如去贴革命传单和标语还是告诉洪学初,他也很积极地参与,给先进组织的同学留下了好印象,认为他并不是不可救药的,只是比较好逸恶劳、贪图享受了一些,但并不是不可改变的,只要多给他一点教育,他也会成为一名为祖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好青年。可现在刘树立的心却沉重起来,如果洪学初掌握他们更多的情况,那会给组织带来很大的损失,校长说得对,他们还是太年青了。
他们到达仙岩时,已有三四个同学在山脚前等着了,再等一会,十位同学都来齐了,大家陆续上了仙岩亭,亭下不远处的上龙溪流水潺潺,四周绿林围绕,亭子小容纳十个人着实显得拥挤了,同学们有的在亭子里坐;有的在亭外的山石旁或站或蹲着。
刘树立站到凳子上,对同学们说:“同学们,六月的骄阳炙烤着大地、焦炙着我们,蒸腾着我们的热血,我们的祖国正在经受着烈火的烧烤,列强的铁蹄践踏着我们的国土,列强的枪炮正在对着我们的国门,“济南惨案”刺痛着我们的心,各种不平等条约暴露着列强们赤裸裸的侵略野心,但是秋收起义、广州起义、渭华起义、平江起义震荡着中华大地,中华儿女们觉醒了,我们,又怎能在这南方的边陲里偷安?现在,洋教士在康平街建立教堂传教,对我们进行精神侵略,难道,我们能视而不见吗?”
“不能,驱逐洋教!”同学们群情激昂。
刘海涛站到刘树立身边,冷静地看了同学们一眼,沉声说:“同学们,国家危难,男儿当崛起,我们不做亡国奴不做狗脚子,决不苟且偷安,可是我们之中出现了告密者,昨晚我们贴传单的同学被警察追赶,幸亏他跑得快,安全逃出城了,我们不轻易怀疑一个人,也不能容忍告密者的存在,那样会给我们的队伍我们的组织还有同学们的生命带来极大的危险。”
刘海涛的话象一颗炸弹在同学们中间炸响,大家坐不住了,纷纷议论到底是谁?王志华站了起来,说:“昨晚贴传单的同学,得到通知的都去了,只有洪学初说肚子疼临时请假了。”
靠在石阶旁崖壁上的叶震宁说:“我的一个族兄说前段时间看见洪学初常去水月楼,每次都要云香陪他,他家不富裕,上学的学费还借了堂兄的,怎会有钱逛水楼?”
依依再也忍不住,说:“我得到消息说他前两天出现在警察局,幸好今天的聚会没有通知他,要不这个聚会得马上取消。”
刘树立愤怒地擂桌子:“叛徒!”
刘海涛说:“知道他去告密我们就好办了,以后我们的活动和消息都不能让他知道,至于怎么处置他,还得请示上级。”
同学中有人愤怒地说:“不如,我们用暗杀。”
刘树立站起来说:“同学们,冷静,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先不要惊动洪学初,我们可以暗中监控他,不要让他发现我们已经知道他投向我们的对立面去了,明天初六天主教堂开门,向彤州人们宣传他们主耶稣的博爱精神,我们劳苦大众的头上又增加一座大山,难道我们视若无睹,任由他们向我们的同胞套上一座又一座的枷锁?”
刘路站到同学中间说:“他们选初六那么好的时间,我们何不学学火烧赤壁,初六晚上康平街很热闹。”
立即同学中就有人说我有松节油;那个说的我有火;那个又说我有引火的松香……
刘海涛站到亭中的石桌上,激昂地说:“同学们,我们不要精神麻醉,要觉醒就要有共产主义那样的燎原之火,初六晚七时半我们一起去做弥撒。”
时间确定后,他们便进行了分工,刘树立和吕彪一人带一瓶松节油,松香可以扎成小把随身带,大家可以每人带一把,刘海涛和刘路负责带洋火,明晚可以两三人结伴进入教堂。
刘树立宣布散会,大家陆续走下仙岩,四散走开,仙岩又恢复了寂静,只有岩上松柏耸立,岩下溪流潺潺。
依依看看天色,见已是十点多钟左右的光景,便顺道拐去何予家。何予正坐在屋前编竹蓝,听见有自行车响动的声音,循声望去见依依来了,便招手叫她,依依跳下车,拿个小凳到她身边坐,见她竹篮已经编了一半,竹篾子放在她脚边,她灵巧的手在竹篾中穿行。依依看着有些不忍心了,她是识文断字的,难道那些书就白读了,编竹器为生吗?依依心疼地拉过她的手,手上遍布被竹篾划伤的痕迹,旧痕未愈又添新痕。
何予把手缩回来,笑笑说:“我新学没有熟练,划伤是常事,待我编熟了,竹篾也削得顺溜了,就可以带上手套削竹篾编竹器,到时就不会划伤了。”
依依说:“阿予,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就只是编竹器为生吗?我,我托人替你找个差使,去学校里当教员吧,你可以一边教书一边编竹器,以此贴补家用啊。”
“真的,依依。”何予握住依依的手,搬出了何宅,失去父母兄弟姐妹的依托,她感到孤独冷清,幸好有师傅有依依,但想起她在何宅时忍着小妈的刁难争取一切机会读书,如今却要把读过的书都搁置了,她又怎么能心甘?
依依知道她的心思,在脑海里搜索着找谁能替何予谋到一份好的工作,只是目前她们也还没有毕业,不用那么急,但时局动荡,得赶早做筹划。于是她对何予说:“也不用太急,我们还有一年才毕业,但得及早打算才能有好去处,免得到时出了校门就失业飘零了。”
何予笑了:“你呀,就不想过自己,你想过毕业后做什么吗?”
这一时把依依问住了,是啊,毕业后做什么?父亲说过让她去政府做个书记员,她想着这个工作也不错,清闲就算不用家里的钱也能养活自己,挺好,她还可以利用闲暇去编一部书,内容她都想好了:把彤州民间的地方小吃编辑成册,流传下去,使这些特色小吃不只是口耳相传。
她捡起一根竹篾子,往上一甩想竖着,可竹篾太软还是垂下来,变成一个弯弯的圆拱,做人太柔就会被人当软柿子捏,太刚又易折,中性最好,使人欲折不能折,欲摧反更强。她一直以来是太刚了,才差点把命搭上了,几次从险关里过,这以后她得学乖了,那样才可以为何予找到好工作,她自己也能比较安全。
她放下竹篾子,没来由地嘣出一句话:“我想去当兵。”
何予愣了,看她:“当兵?依依,这年头,当兵等于送命嘛,你怎么会这么想?”
依依也被自己的话愣住了,想了一会说:“你说,为国出力,不是当兵最好吗?”
“怎么可能?为国出力有很多种方法,不仅仅是当兵,我不许你去,枪弹不长眼,你莽莽撞撞的,你有个闪失我以后找谁说话去。”何予急了,她真去兵那她们还不知道还能不能相见。
依依握住她的手,笑说:“瞧你急的,我就说说而已,嗨,洪学初没来叨扰你吧?”
何予摇摇头:“没,这段时间他都没搭理我,我也巴不得他永远都不要搭理我。”
依依说:“虽然你有房有地,可你一个人住着我也担心啊。”
何予说:“没事,依依,你教我的那几招,对付一两个人足够的,我不怕。”
想到明天就是初六了,趁着现在有空就磨糯米来做糍粑了,依依提水来洗石磨,何予把早上泡的糯米洗了,捞上来放在盆子里,又将一个水桶放在石磨槽口下,就和依依一起推磨磨米。何予养的七小鸭在竹栏栅围就的圈子里戏嘻,“哗哗哗”地吸着水槽里的水,和石磨的响声合成一片。糯米从石磨口灌下,从石磨盘底流到石槽中,再汇成一股白色的米浆流到水桶中。依依一边推着石磨一边听着米浆流到桶里的汩汩声,象听音乐一般,觉得很好听。这时门前的篱笆门传来叫门声,难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洪学初来了?何予和依依对视一眼,现出玩味的神色,何予示意依依去开门。
何予的院子用山木和竹子围起来,前后左右各有10米宽,足足100平,为的是方便晒谷子、豆子等。所以从屋檐到篱笆门有一段路,依依甩开大步往篱笆门走去,双手猛地拉开门,却见朝卫和常兴、还有兆林和晓月站在门口,依依一下子就笑开了颜:“嘿,是你们,今天怎么那么巧,都来撞上了?”
晓月说:“你不回家,就知道你在何予这儿图清静,爸爸回来了,可就不由着你一天到晚下河摸鱼上树捉鸟,你呀,能找着借口在外过得一天是一天。”
依依摸着后脑勺:“我哪有嘛,何予搬出来一个人住着我不放心嘛。”
常兴说:“我们把艾叶和芋头带来了,明天初六抽不出空来了,今天就先来这儿做吃的。”
朝卫和兆林把自行车推进来,何予见是他们,高兴地说:“你们来了,欢迎,自己找地方坐吧,我在磨米。”
晓月过去帮她推磨,常兴看到何予没编完的竹篮便拿起来继续编,朝卫劈竹子,兆林削竹篾。何予看到常兴拿起她编的竹篮继续编,脸有些微微红了,悄悄将如水的目光投向他。
晓月心细如发,把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弯起一抹颇有深意地笑,回头对依依说:“依依,你可不能闲着,进厨房烧热水来泡包选米,再有把艾草洗了用草木灰水煮烂,备着做艾草糍粑。”
依依便进厨房去了,她再粗枝大叶也有二八少女的情愫,爱情的枝芽也在她心中萌发,只是还没有落实到现实中的人身上,具体说是她还没有真正爱上谁。但何予看纪常兴的目光她读懂了,她为她高兴,必竟何予心中有人而且那人还是纪常兴她就放心了。
纪常兴见依依进厨房去,便想进去帮她,想想还是继续编竹篮好,兆林看了他一眼,又削他的竹篾。过一会,糯米磨完了,晓月帮着何予把米浆倒进布袋里,用绳绑牢放在竹杆上滴水。依依还在厨房忙着,她们便进厨房去,厨房里飘满了艾叶的草香,包选米正在热水里浸着,还要再等一个多钟头才能磨,糯米也还要等两个钟头才能滴干水做得糍粑,在这个时间里他们先准备馅料,炒菜先吃午饭。
依依跑出去叫常兴进来炒菜,因为就算全是青菜他都得炒得色香味俱全,常兴炒了一碟蕹菜和一碟豆角,晓月便叫朝卫和兆林进来吃午饭。大家一边吃着一边聊起了彤州最近的新鲜事,水月楼里的水香从良了,现在红的是云香,云香红得也真快,水香刚走她马上就成了头牌,看来她明里暗里跟水香较着劲,风月场中的女子嘴里叫着“姐姐、妹妹”,肚里却藏着刀啊。
何予好奇地问:“是哪个赎了水香?本地人还是外地人?”
晓月说:“我听说是本地人,一个年青的英俊少年。”
何予说:“彤州的英俊少年有几个,数都数得出来,这里就坐着三个,其他的不可能用钱去赎水排里的风尘女的,去玩玩却是会去的,可动真格的那些混小子可不会,晓月,那男的长什么样?有多美?”
晓月想了想说:“龙江街的婆子们说很漂亮,是个文弱的书生,当时看他们几个从码头走上来,就十多岁的样子。”
“十多岁的公子哥去赎水香?开什么玩笑。”何予抬高声音,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依依,“依依,这一段时间你都住在利民街,傍晚去哪听曲去了?”
这话把所有人都听愣了,立即就回过味来,朝卫第一个把碗放了下来,他没胃口吃饭了,对依依怒也不是喜也不是,真不知怎么说她了;兆林捂住嘴憋着笑,看来他这个未来小姨子难嫁了;纪常兴的筷子从手中滑落,他飞快地抓住却只抓住了一根另一根掉在了地上,他家的几个小姨娘们闲了就谈论依依,说谁家要是娶了依依肯定没有安生日子过,这回她女扮男装去把水香赎了,在这些婆姨们中间肯定炸天了,他发觉自己头大了:我的姑奶奶呀,你怎么不能消停一天啊?
晓月把碗和筷子放在桌上,讨饶似的看着依依:“我的祖宗,你接下来还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你是个女孩子,你是要嫁人的呀,现在彤州城里谁还敢娶你呀?”
依依没事人似的夹了一筷子蕹菜,巴唧巴唧地嚼:“我又不一定嫁人,大不了我自己一个人住着一辈子好了。”
“你是想让爸和妈气死吗?”晓月差点哭了,她这个妹妹实在是离奇事做得没边了。
何予抱住头,她发觉她这个闺密是投错胎了,她应该生为男儿才对。
朝卫拿起碗和筷,两三口把碗里的粥喝光,对依依说:“依依,今天就跟我过北岸去。”
依依看也不看他,又去盛了一碗粥,就站着喝。在她决定去赎水香的时候,就知道如果他们懂得了,会觉得她做的是不可思议的事,大小道理对着她轮番轰炸,他们现在这样的反应还是小的了。
人多干活快,下午四点多时,他们就做好了艾草糍粑、芋头糕,何予的竹篮也编好了。他们坐在院子里乘凉聊天,吃糍粑和芋头糕,喂小鸭子,太阳渐渐西下,灿烂的阳光照在院子,依依端着一个小碟站在龙眼树下吃芋头糕,她精致的五官在夕阳下美得不真实,手里端着小碟才让人觉得她食人间烟火,如果能安静得像个淑女,那真是太完美了。但纪常兴知道下一秒她就会张牙舞爪,尽做些连男人都不敢做的事情,他不知道接下来她还会做出什么他想象不到的事。
依依那样安静的样子让朝卫自豪,瞧他妹子——多美啊!可母亲把她宠坏了,宠得她天不怕地不怕,母亲就不该让她去学武,武艺在身更让她壮了胆了,如今他最担心的是她会加入到那些激进的学生里面,闹学潮搞游行示威,那他随时都会失去她,那么母亲还怎么活?所以他决定他要把她抓在身边,时时看着她,让他知道她是安全的。
陆兆林和韩晓月就甜甜蜜蜜地坐在一起,你喂我一口糍粑,我喂你一口芋头糕,完全无视周围人的存在。
今天对何予来说是美好的一天,因为有纪常兴在,她知道他爱依依,但只要他在她眼之所及,那整个世界都是美好的。爱一个人并一定要得到,默默地放在心里,看他幸福,这于她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她在心中暗暗发势,她要等纪常兴结了婚她才结,因为那样她就不会失去机会。
大家吃饱了肚子,天也不早了,就都向何予告辞,何予把他们送到篱笆门前,看他们去了,才锁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