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木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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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土匪进城

依依、谢帆、朝卫、常兴、何予、晓月、兆林上了岸,又在谢帆家坐了一会,就各自回家了。谢帆终于实现人生第一大事,收陆兆林为徒,打算三天不出河,要休息几天了,顺便也找街坊邻居们聊聊彤州街头巷里的事情,喝喝茶散散心,各种闲事时事入耳,做个百事通的明白老人。

依依和姐姐晓月、朝卫往家里走时,已是下午五点左右了,经过三喜粉店时,飘出老友粉的酸笋味让依依直咽口水,她想买一碗回去,却被晓月拉住,他们出来一天了,晚饭必须在家里吃,不许吃外面的杂食,依依嘟着嘴,一脸不甘愿地跟着她往家走。

虹妈在门口望着,见他们来了,忙说:“少爷、二小姐三小姐,你们可回来了,正等你们开饭呢,老爷已经回来了。”

听说父亲回来了,他们立即跑进家里,韩仁川正坐是客厅里,旁边的沙发上摆满了礼物,依依首先冲到他跟前:“爸爸”

韩仁川敲了下她的头:“又到哪儿皮去啦?”

依依笑笑,看向那堆礼物:“爸爸,你给我和二姐买了什么?”

韩仁川说:“你一套洋装,你姐一件苏绣旗袍,你哥是一双皮鞋。还有各种小吃,你们自己拿吧。”

韩朝卫在他旁边坐下:“爸,路上回来可算平安,那边有没有打仗?”

韩仁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叹着气说:“路上还算平稳,但是大城里闹得可历害了,游行、罢工、暴动,街上喊口号的、散发传单的到处都是,蒋介石和李宗仁、白崇禧打起来了,桂军——败了,白司令碾转逃到了梧州。”

韩朝卫说:“白崇禧在我们广西是好事呀,桂军桂军,本就在桂地嘛。”

韩仁川摇头指责他:“你懂什么,不走出去怎见圣颜怎有今日?又怎有今日桂军,人家又怎知有新桂军呢?只是如今——唉。咱们别说人家,我听你们母亲说朝卫去厂里学做事了,你长大了是该撑起家里的事务,照顾好妹妹们,今后,你就跟着我出货进货,你能帮忙了,我也可以轻松轻松了。”

曹家妹在一旁说:“朝卫早就长大了,能帮老爷做事了,只是老爷太太一直叫他读书,如今他可担起厂里的事了,等他学熟了,老爷就更轻松了,有更多的时间休息了。”

依依笑出了声,踢了朝卫一脚,晓月靠着家妹,知她言语不妥又怕她难堪,将头靠着她向她撒娇。

婉仪笑笑,说:“咱们别光顾着说话了,你刚回来,一路风餐露宿的累了,早些吃了饭休息吧,虹妈,上菜。”

虹妈叫人端上菜来,仁川带着家人入坐,依依想着今晚还要去看戏,所以吃得特别快。朝卫也吃得很快,他心里想着方才从谢家出来,经过街道看见居民的神色有些慌张,他们去紫霞洞的时候,城里一定发生了事情,只是父亲刚回来,母亲不让家里人说,他得赶紧吃完晚饭了去厂里看看。

再说纪常兴和他们分别后往家里走,刚走进街口,就见阿详向他跑来,气喘吁吁地对他说:“少爷,不好了,老爷受伤了,你快回去吧。”

常兴吃了一惊,刚游玩回来的轻松愉快全没了,抓住阿详问:“为什么受伤?”

阿详说:“少爷,咱家遭土匪了,抢了咱三袋黄豆和一缸酱油,老爷会些拳脚功夫,上去阻拦,可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幸好我们做活的一起上,才没让他们抢走更多的东西。”

常兴愤怒地大吼:“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土匪进城抢东西?”

阿详苦着脸:“少爷,你也知道的,那伙土匪连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他们想进城就进城,想什么时候抢就什么时候抢,哪管白天黑夜呀。”

“走!”常兴一边喊着一边和阿详向家里跑去。

常兴飞跑进家门,冲进纪弘进的卧室里,纪弘进躺在床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手上缠着绷带,他母亲和两个姨太太则在一旁抹眼泪。一见他进屋,他母亲就扑到他面前痛哭,常兴拍拍母亲以示安慰,走到父亲床前,一个姨太太连忙搬过凳子给他坐。

常兴察看父亲伤势:“爸,都伤着哪里了?”

弘进见常兴来了,脸上露出了笑容,说:“无碍,些许皮肉小伤,躺两天就好了。”

常兴恨恨地说:“爸,是庞伟是吗?我不会便宜了他的。”

弘进忍着痛拉住他:“常兴,别莽撞,就抢了三袋黄豆一缸酱油,没事,只要你好好的,几袋黄豆不算什么,庞伟可是个狠角,但也很讲义气,这次他白天进城抢东西,怕是山上的弟兄饿急了,就当是咱们送他吧,生当乱世,咱们明哲保身吧。”

常兴血气方刚哪里忍得下,但父亲有伤在身不能太刺激了他,他把心中的怒气都压了下去,安慰着父亲,让阿详去把晚饭端进来。

他母亲在床前坐下,拉着他担心地说:“阿兴,答应妈,不要去找庞伟。”

常兴安慰母亲:“妈,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阿详把晚饭端进来,他母亲拿起碗喂父亲吃饭,两个姨太太出去了,父亲吃完了饭,他端着餐具和阿详出来,草草吃了晚饭,就告诉阿详说他去看戏,进自己房间去了一会,出来就走了。

朝卫吃了饭就急着出门,依依也说看丹阳戏班的新戏去,也出了门,晓月在家陪曹家妹,没有去找兆林也没有去看戏。

朝卫匆匆往仪锦织布厂走,一路走着一路却听到在门口纳凉的阿叔阿婆们说今天彤州进土匪了,很多人家都被抢了,当然有钱人被抢最多,布啊、豆啊、油啊、米啊等等,抢了一大车哪,把保安团都给打了,全城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大摇大摆地拉着一大车物资出城去了,堪比民国10年(1921年)粤军进城啊,都说彤州土匪强悍,却从没白天进城抢东西,这回可不得了了,庞伟那小崽子新拉了一帮小混混上山,他可狠着呢,什么都敢抢,听说他还放出话来,要抢咱们彤州城里最美的姑娘依依去做他老婆呢,可今天仪锦织布厂他照样也抢了,他真是头狼,这狠辣劲都让人胆寒。

这些话入朝卫耳中,让他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加快了脚步,到青龙桥时发现有人跟着他,回过头见是依依。

朝卫停住问她:“依依,去哪里?”

依依说:“看戏。”

朝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撒谎,理直气壮地撒谎,今晚丹阳戏班演新戏,丹阳戏班进住的是华忆戏院,华忆戏院在康平街,你这是往哪儿走哇?”

依依一幅无所谓的模样:“你管得了我吗?我知道今天我们厂也被抢了,母亲把事情瞒了下来,父亲刚到家,一路舟车劳顿不要让他再担心,你去厂里清点存货,看被抢了多少,不是吗?”

朝卫心疼地看她:“依依,要看戏就好好看戏去,这事哥来管。”

“你管个屁,你连我都打不赢,就只会马后炮,有什么用。”依依脸上的不屑一闪而逝,幸好黑暗中朝卫看不见,“行,你管,我看戏去。”转身往康平街上走。

朝卫往仪锦织布厂走,心中却有很折辱的感觉,依依的话让他心里受到了挫伤,百无一用是书生,他恨不得时光退回去让他再去武馆学武,他堂堂七尺男儿,依依三拳两脚就把他打趴下了。“我真是个废物!”他在心中骂自己,“我要强大!”他往厂里跑。

平时仪锦织布厂这个时候已经关门了,但今晚却还亮着灯,刘伯和张海在清点布匹。朝卫冲进厂里已是一身的汗,刘伯见状忙拿了块干净的毛巾递给他擦汗,张海则去倒水。

朝卫一边擦汗一边问:“刘伯,我们厂里可有人受伤?”

刘伯摇摇头:“夫人告诉我们不要以硬碰硬,他们进来我们都闪到一边,没有人跟他们动手,他们也就拿了六匹布,拿了布他们就走人了,没有砸东西也没有打人,幸得他们不识货,没有将壮锦花纹的布匹拿走,要不夫人又要熬夜赶工了。”

张海把水递给朝卫:“少爷,喝水。”

朝卫接过,说:“是庞伟带着人来吗?”

张海说:“对,庞伟亲自带人进城抢东西,嚣张得很,他一身蛮力,一脚能把人踢断三根肋骨,我想与他们拼了,被刘伯拉着,他临走时还说要抢三小姐去给他做压寨夫人呢,你说这怎么能忍啊,就因为他手里有枪。”

朝卫一拳砸在桌子上,刘伯握住他的手,叹着气说:“少爷别生气,莫伤了自己,那庞伟刚刚占山为王,缺吃少穿的,所以进城抢东西来了,听说他还威胁码头帮要给他两个码头,他这么张扬总有一天会被人收拾的,你们没见八年前粤军抢彤州啊,一人背着一杆这么长的洋枪,见什么抢什么,瑞丰祥被他们洗劫一空,那时候彤州可是风声鹤唳啊,幸好老爷先两天出了货,把钱存到了别处,进的棉纱还在路上没有到,要不我们厂遭那一劫也是元气大伤啊,那时候纪少爷家的酱园也被抢了,还是我们老爷借钱给他们度过了难关啊,唉,这兵荒马乱的,保命才是要紧啊。”

朝卫擦了汗,喝了两口水,咬牙恨道:“他庞伟敢来抢依依,我就敢和他拼命!”

刘伯不气反笑:“咱家三小姐那性子那拳脚功夫那聪敏劲,他把三小姐抢去,保不准三小姐还把他老窝端了呢。”

“嘿,这个肯定。”张海笃信满满地说,“庞伟那嚣横架式,就是个没脑子的,就是说横话唬人嘛,这年头两三年出一窝土匪,他们之间火拼就能自己把自己给灭了。”

朝卫喝完了水杯里的水,放下杯子便和刘伯张海一起把布匹都码齐,用帆布包严实了,又给了刘伯和张海五块钱,让他们看戏去,刘伯和张海接过钱就走了。他把厂子巡视了一遍,经过这事才知道父母经营这份家业的辛苦,他和亲妈曹家妹、晓月就只是享清福的,怪不得母亲让依依习武,把她当男孩养,因为母亲怕他受亲母曹家妹的影响,只知在家里争宠目光短浅小家子禀性担不了大任,他心里漫过潮水般的自愧,慢慢把厂门关了,到龙江街来。新填地的粤调声传来,他猛然想到纪常兴家也一定被抢了,彤州人没了纪家酱料饭也吃不香的,他家怎能幸免?常兴的爹好胜心强,在那几个姨太太面前怎会不与匪盗动手,而常兴的烈性子一半是依依养出来,回家知道父亲受了伤,保不准他会做出什么来。他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加快了步伐往营街走。

今晚是华忆戏院首开业,也是丹阳戏班首开唱,戏院里坐无虚席,走道里还站满了人,依依来晚了,肯定没座了,便站在离舞台不远的过道旁。她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又一幅无所畏惧的样子站在那里,当然是很惹眼,台上的潘月罗一眼就认出了她,在唱曲间把目光投向她,仿佛这一出戏只为她而唱。

《游园惊梦》正演到《还魂记》,潘月罗圆润、扬抑有致、如珠玉落盘的声音赢得了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台下有些观众情不自禁有模有样地跟着学唱了起来:

诉尽相思千万遍

奈何淑女芳心怕受骗

永誓爱心比金坚

倘得相亲

情愿化蝴蝶伴裙边

不作别念

……

绕过这十二栏杆

转过那银塘水殿

春色无边正好把臂同游

……

台上台下唱声合成一片,丹阳戏班在彤州唱响了,连同着也把华忆戏院带响了,门外没有票或买不到票的,都围在门口听。来了这么多个戏班,这个丹阳戏班唱得最好了,唱旦角的也长得漂亮,声音更是没得说,仅一个时辰,潘月罗就传遍了半个彤州城。

陆兆林叼着一只烟,半敞着领子,带着保安团的几个小保安一路吆五喝六地过来,完全一幅小混混得势的模样。那些小摊贩对他敢怒不敢言,他走过后就小声仪论:

“被依依打的伤还没好呢,就又抖起来了,不知哪天又要被打。”

“今天土匪进城没见他影,土匪一走他就出来溜了,挨千刀的,欺软怕硬。”

……

兆林知道小贩们恨他,在他背后没少嚼舌根,但谢爷收他为徒,韩朝卫、纪常兴、韩依依、何予和他成了好朋友,他心中有了底气,面上的工作和样子他得做足,因此巡街很是卖力。一个卖馄饨的把桌子摆到了街面上,行人都绕着走,陆兆林让他把桌子往里挪,他正忙着招应客人,兆林就和刘叶一起帮他把桌子、凳子一起往街边挪,他有些不可思仪地看着兆林,这小子什么时候变了?会帮人了,要是以往,他会直接把桌子、椅子、凳子全都往街边踢,一边踢还一边骂骂咧咧的。陆兆林也不管他眼里的惊讶,带着他的弟兄们又往前去了,经过华忆戏院时,里面传出的唱曲声让他的脚步停了一停,好好听的昆曲声,今晚华忆戏院是人满为患啊,院里院外前三层后三层挤满了人,全然不受今天土匪进城的影响,以前一听到匪患,城里都要冷清三天,这丹阳戏院果真历害。昆曲再好听,他巡街的任务可不能停。

陆兆林一招手,一伙人又跟着他往西街去,哪知刚走进西街口,就被一人迎面一扑,陆兆林手疾眼快往这边一闪顺的把来人一带,想要扶他一把,哪知来人横脚一扫,他脚上吃痛重心不稳就要往前摔倒时,刘叶一反手扶住他,同时手一招:“兄弟们,上!”跟着他们的小吕、小赵、阿晖、阿新、阿哲等一拥而上,哪知来人也不是吃素的,见招拆招和小吕他们缠斗起来。兆林定眼细看来人,大吃一惊,连忙冲到他们中间把他们分开,一边大叫:“别打了,别打了,大哥,你这是干啥呢?喝大了还是咋地?”

小吕等人听见陆兆林喊“大哥”都停了手,细看时竟是纪常兴,不禁又惊又喜。

纪常兴一把抓住陆兆林,怒骂:“陆兆林,你个小瘪三,土匪来了你跑没影了,土匪走了你们就在街坊邻居面前抖威风,算什么汉子,有本事再跟我打呀。”

兆林连忙陪着笑脸:“大哥,今天我们不是在一起嘛,是是,我们是小瘪三,是该打。”

纪常兴蹲下来,一拳咂在地上:“混蛋!”

兆林扶他站起来,和声劝慰:“大哥,仔细手疼,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合计合计,再做打算。”

刘叶怕他们在街上闹大了,传到局长那里他们又没有好果子吃,连忙说:“恭喜队长和纪少爷认了兄弟,我们彤州有个规矩,认兄弟要到关帝庙里上香,队长和纪少爷应去关帝庙上香才是。”

一句话点醒了兆林和常兴,他们忙向关帝庙走去,在关帝庙前,陆兆林连忙整理衣衫,一位老婆婆上完了香,正提着一个蓝子出来。兆林和常兴进到庙里,上了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刘叶和小吕、小赵、阿晖、阿新、阿哲等守在庙门外。

兆林和常兴在蒲团上坐着,常兴一脸的愤恨,胸膛起伏不定,兆林说:“你家被抢了?”

常兴说:“我爸被他们打伤了。”

“严不严重?”兆林紧张地问。

“左手缝了几针,身上被划了四刀,还有几处棒伤,脸也肿了,需要静养一段日子。”常兴抓住兆林,沉声问,“你可知道那伙土匪是哪里人?”

兆林摇摇头:“目前不知道,还在查,但他把城里的各帮派狠狠得罪了一把是真的,他这么横只怕也活不长。”

常兴说:“难说,他敢在白天进城抢,其他不说有一点是明确的,那是一伙亡命之徒,他们内部很团结,庞伟很得人心,一呼百应,有富同享有难同当,就算他们被打散,那群匪徒也会用命保庞伟活下去。”

“你是说,他们是一群死囚。”兆林激动地说。

常兴点点头:“不错,他们一定是在哪里犯了事,逃到这儿来,没吃没穿没处落脚,横竖是个死,索性进城里抢。”

兆林一拍大脚:“他们就在城郊。”

“嘘。”常兴一把握住他的嘴,“别声张,再恶的土匪都能惹,亡命之徒不能惹,他们抢得不多,说明他们真的是没吃的了,这年头没家伙在身心不安,兆林,帮我弄把枪。”说着,放开兆林从怀里掏出一卷光洋给他。

兆林哪里肯收,连忙又塞回给常兴:“大哥,枪我帮你搞,但钱不能收。”

常兴坚持把钱给他,说:“拿着,没钱办不成事,再说了你和晓月定了关系,你得去买个宅院,才能去向晓月提亲,难道你还想让晓月和你的哥哥嫂子们挤在一块?依依都送晓月一间铺子了,咱们认了兄弟,我不送你点东西怎么象话,还有你那帮兄弟跟你出生入死的,你得好好犒赏他们。”

兆林感动地哭了:“大哥,兆林何德何能受你们如此大恩,今日之恩没齿难忘,兆林必赴汤蹈火报你们大恩。”

常兴把钱塞给他:“收好。”

兆林收了,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藏好。

两人跪在庙里,看着关帝像,默默在心中起誓。庙里灯光萤萤,关帝怒目横刀看着世间纷扰,因为城里刚遭了劫,晚间还有市民到庙里上香,兆林和常兴刚说完话,就有三个妇人牵着孩子的手,提着一篮香烛果蔬进庙来。兆林和常兴又再上了一柱香,再拜了三拜,起来时,那三个小孩瞧着他们嘻嘻地笑,兆林和常兴摸摸他们的脸,便一起出庙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