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紫霞洞
陆兆林和纪常兴、韩朝卫等把话说开了,关系又回到了儿时,不过兆林嘴角的瘀青还没退尽呢,常兴一边炒着菜一边对兆林说:“要不你也给我来一拳,咱们两清了。”兆林便说:“咱们握手言合了,你心里要是过意不去,那这笔账就记着吧。”说得大家都笑了。
晓月和依依、何予把桌子、凳子擦干净,将菜一样样端上桌,待他们把饭菜都摆好了,唤谢爷进来坐,这桌拜师宴就开开心心地开始了。
饭菜吃到一半的时候,依依说:“谢爷,我们借你一条船去上金紫霞洞玩,行吗?”
谢爷笑说:“当然行,不过船行水上可千万要小心,既然今天是好日子,那我便和你们坐船去紫霞洞,路上也可以教你们一些行船的知识,船的结构和要领兆林是必须要知道的啊。”
兆林说:“有师傅带路,那是太好了。”
谢爷说:“你既入了门,以后可是要常常坐船的,大家把这些糖饼、蜜饯、糕点都带上,我们这就坐船去。”
坐船去紫霞洞,让兆林、晓月、依依等人既新鲜又兴奋,他们赶紧打包了一些糖果、糕点等,谢帆去把前门关牢了,带着他们从后门出去,往河边走。大家出了后门,河面的风迎面吹来无比凉爽,依依拉着何予连跳带跑地走,兆林牵着晓月的手,叮嘱着她小心脚下。
谢帆指着停靠在河边的一条木逢船:“上那条船,那是咱家的船。”
依依和何予率先到河边,拉着船绳把船拉近岸,依依拽着船绳让何予先上船,她后上,一进船里她就大呼小叫嚷开了:“好干净好结实的船啊,瞧这船舱、船板、衔接的地方,那是一般船不能比的,坐谢爷的船心里就踏实。”
随后上来的纪常兴讥讽她道:“敢情你就没坐过谢爷的船,你妈带着你坐游轮去越南、凭祥、南宁,那游轮好大啊,两层,比谢爷这船可宽敞高大多了,怎地反而说坐谢爷的船心里踏实,我可不信你的话。”
依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狗嘴吐不出象牙,爱信不信由你。”她在船舱里坐下,拉长了声调,“反正谢爷不收你为徒,你不是造船的料,你在这儿得瑟个啥。”
常兴指她:“鬼丫头,你嘴里长着刀是吧,不刺人不舒服。”
兆林和朝卫倚着船蓬看着他们大笑,谢帆把船撑离了岸,兆林到船尾拉响发动机,船“嘟嘟”着驶离岸边。依依、晓月和何予坐在船舱里,常兴和朝卫坐在船头靠着船舱的地方,抓着船舱边沿看两岸风景,谢帆和兆林坐在船尾撑舵,谢帆给他传授驾船的知识。
船在经过白雪岗的时候,依依趴着身子往外看,谢爷放慢了船速。这里是著名的白雪岗码头,贸易的货物从这里上岸后,越过了陡峭曲折的白雪岗,可以走较平坦的路去崇左和南宁。纪常兴常常雇船来这里选货进货,朝卫也常从这里上船坐车去崇左和南宁,所以他们对这个码头很熟悉,这里的风景是彤州之最,临河山壁如斧削,山上草木葱茏,而山下河边的小平原,则是如镶在画框中的稻田,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颜色。所以一旦时间充足,他们在这里一呆就是个把钟头。
依依被这里的风景吸引了,对何予说:“找个闲暇日子,我们来这里旅游。”
何予赞叹着说:“我没注意过这里,原来白雪码头的风景这么美,下次周日就有空,我们雇辆车来这里玩吧。”
常兴知道他一开口就和依依吵起来,所以选择了沉默,朝卫知道他们之间常常互掐,就笑说:“你们两个女孩来这儿游玩,哪个放心啊,我要进货,常兴也是,我们就一边进货一边玩吧,下次周日都一起来。”
“太好了!”依依拍了下船板,转头对晓月说,“姐,‘晨馨笔墨店’也可以在这里进货的,纸、墨、本子、一些文具都有的,我跟你来,带你转转,下次你就熟悉了。”
“好的,依依。”晓月说,把依依拉到她身边坐。
船继续往前驶,经过上金时绕了一圈,让依依他们览尽山光水色,便进入明江。河道比刚才小了,两岸风光与彤州稍有不同,山峰翠绿,木棉夹杂在翠竹丛中,民舍古朴。
行不多时,船靠岸了,谢爷行船常常来紫霞洞,他便不上山了,在船上吸水烟。依依、晓月、何予、朝卫、兆林和常兴上了岸,大家沿着小路往堤岸上走,何予不小心脚下一滑,身子往后一倾就要摔倒,常兴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她,她感激地向他笑笑,常兴作了个“不客气”的手势,就往前走了。何予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钞,又很快移开,跑去追依依了,这一切却全都落入了晓月的眼里,她笑笑,与兆林一起走。
依依大洋洋地在前面走,她心无挂碍,所以同伴们的小动作小心思她全然不知,只管走她的。很快她越过村级公路,往上山的台阶拾级而上,山门和山上的庙宇已经在望了。
在庙里修行的僧人见有客人来,把他们迎进去,依依买了一扎香,与何予、晓月在洞边的北帝真君像前上香,朝卫和兆林、常兴往功德箱里放钱。有僧人从洞里出来,将他们引至霞别馆,问他们是否住宿,他们摇头说看看便走。僧人便走开了,馆里的几个香客向他们点头问安,他们在空翠轩里看雕龙画凤的廊柱、楹栏,有位香客在吟诗赋词,拿着一张纸和笔在不断地推敲字句,朝卫和兆林、常兴最不喜欢这样的形状,都觉得他迂腐、卖弄风雅,越过他进右边的洞中去观看,依依和何予、晓月也在他们之后进了右边的洞里,竟是另一翻景观。
只见洞上的摩崖石刻遍布岩壁,楷体、行体、草体并陈,竟有几十幅之多,内容多为佛教圣言,“普陀德泽”、“南海恩波”、“善果同修”、“气象万千”等,洞里湿润的气息迎面而来,凉风阵阵,稍有一些响动便引起回声,嘀嗒嘀嗒的滴水声让他们恍如在另一个世界。
从洞壁上的摩岸石刻上收回目光,只见洞中供奉着一尊一面十八臂观音像,观音像前有一个水井,井水清澈见底。此时僧人来吸水,依依这才注意到井口上方垂吊下来的钟乳石像极了龙头,水正从龙头上一滴滴地往下滴水,正好就滴到水井里,嘀嗒嘀嗒的水声日夜响切在山洞里,滴满了水井,钟乳石龙头倒影在水里,井里水纹波动,竟如龙在水里游。洞里有如此奇观,怪不得城里常有人说彤州有个滴水观音洞,原来竟是这里。
依依被井里的景象吸引,竟舍不得移开步了,一边看着井水一边喃喃地说:“龙会动哦,象真的一样,太像了!”
僧人在一傍笑了,说:“施主,一切相谐是虚幻,水动龙动,水静龙静,只是感激天地恩赐,这井里的水刚好够我们山上吃用,不用我们再费劳力脚力到河边去挑水,让我们住在这洞府里安心修行。”
依依感叹着说:“哦,可真妙啊!”
僧人说:“施主既然来了便是有缘,就拜一拜观音吧。”
依依依言在十八臂观音像前上了香,又拜了三拜,何予和晓月观看壁上的石刻。朝卫和常兴还有兆林又回到霞别馆,恰好也有僧人坐在馆里喝茶,便叫他们坐下一同喝一杯,他们也便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谈论禅道。
僧人提水走了,依依又到水井边蹲着看水里的龙,水花溅湿了衣衫和脸庞,她站起来,何予和晓月便叫她走,她和她们出了洞,一起到霞别馆来。
僧人又沏上茶,依依知道水是用井里的水烧的,念着这井里的水好,便也喝了一盅,果然茶味甘淳清洌,与别处不同。韩依依最是个好究根问底的,便问僧人紫霞洞的由来,僧人告诉她紫霞洞最早可以追溯到元朝,元末明初,江西建昌人周颠到此隐居修行,周道人有很多神迹异事,传说明太祖朱元璋三次杀他不死,他却救了朱元璋,被尊为神仙,朱元璋御制《周颠仙人传》一卷,周仙人在此修行,将此洞府称为“紫霞洞”,周仙人仙踪缥缈后,人们慕此洞幽雅清静,常有僧人到此修行,他们尊周仙人为祖师。清嘉庆十一年(1806年),浙江长兴进士周淳在此落发为僧,修行圆寂,长眠于此山,山下还有他的墓。
左边的洞府安放有佛像,洞前的屋子是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游必万建成的,供僧人们居住,霞别馆是给游客和上山进香的香客提供住宿的,必竟紫霞洞远离城镇村屯,从城里来到这里搭船行路已用去大半天时间了,要当天回去有些难,再说这里洞府清幽,人们也喜欢在这里住一晚,享受享受这里的清静,洗涤心灵吟诗作词。右边洞里的水井年代就久远了,得了这水井的恩泽,使得山上的人免了到河边挑水的辛苦,只是衣服是要到山下河边去洗的,山下也有田地耕种,山上的米和蔬菜是修行人们在山下的田地里耕种出来的,一年四季山上一切用度自足自给,俨然超脱于世外。紫霞洞声名远播,八方游客慕名前来,便在这洞壁上留下墨宝,刻有纪年,所以从摩崖石刻上也可知洞府年代是相当久远了。
僧人说:“洞上滴水,井里有龙,我们又供奉着十八臂观音,我们这右边的洞府就叫滴水观音洞,所以紫霞洞又叫观音洞,这一带的乡邻过年过节都来进香,二月十九的观音诞更是热闹了,香火连燃几天不息,我们也谨遵乐善好施的祖训,附近村屯的家贫之人赶集无新衣穿,来山上借衣服,我们都借的,他们借去赶完了集,把新衣换下洗净了又再还来,我们也分文不收,所以洞里香火旺,几位施主是从城里来的吧,贫僧听你们的话音并不是本地的壮话。”
依依说:“是的,我们从彤州城坐船来的。”
僧人挽留:“几位不住宿一晚吗?瞧你们朝气蓬勃、举止文雅,必是家境殷实之人,日后必有一翻作为。”
朝卫说:“承师父吉言,我们必不枉度此生,我们自己有船来的,能当天回,就不在山里住了。”
朝卫和常兴、兆林起身告辞,出了霞别馆,往功德箱放了一些功德钱,叫依依和何予、晓月一起出了山门。走下石阶时,依依停步回头看洞上的山崖,紫霞洞上方山壁陡峭如斧劈,四周林木葱翠,真是好地方,她问常兴:“你说这山上有凤凰吗?”
常兴在她身边往山上看,说:“老人说‘山高出凤凰,水深伏潜龙’,不知是说人,还是说物呢,反正凤凰和龙我们是看不见的,你说有就有。”
朝卫拍了他们一下,推着他们说:“你们真会开脑洞,干脆说神话故事好了,走吧。”
依依甩开他的手,径自往前走了,常兴看着朝卫,一副他得顺着她,要不她就和他打嘴仗的样子。朝卫不禁好笑,和他往山下走,晓月和兆林一边走一边说情话,反而是何予被落了单,但她的目光会时不时地停留在常兴的身上,常兴是依依嘴里的纨绔子弟,在她嘴里从不落好,但内心里却住着依依,这在彤州差不多是公开的秘密,只有依依无知无觉。何予知道纪常兴心里有依依,但却并不一定能和依依走到一起,她太了解依依了,所以她把一切心思默默隐藏,今天能相伴同游,即使有许多同伴一起,但她心里还是很温馨,所以她总是走在常兴身后,因为这样可以看他。
晓月心思敏锐细密,早已知道了何予的心思,便总是有意无意地给何予机会,故意放慢了脚步和兆林走在最后面,必竟不能让何予一个女孩自己走在大伙后面的,这样不安全。兆林见晓月总是拉着他垫后,开始他不解,但从走下石阶时,他便看出门道来了,便配合着晓月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
他们陆续走下山,到村级路时,路边的几块水田里稻子绿油油的,几块旱地种着玉米、红薯之类,知道这是山上僧人们种的,因肥料施得足,作物长得很好。
他们沿着小路到河边,船泊在岸边,谢爷见他们下来,跳上岸拉着船绳让船紧靠岸边,依依他们依次上了船,谢爷才最后一个上船来,将船撑离岸边,兆林在船尾掌舵,拉响发动机,船飞快地往回驶。
过了上金,在一段僻静开阔的河段,兆林将船停了下来,大家拿着上船时带来的小吃在甲板上坐着吃,谢爷看着他们吃东西,在船头用桨慢慢地划着。
陆兆林吃了一块发糕,目光扫过船里的人,突然问:“你们谁有高孤雁的诗册?”
何予正拿起一块蜜饯,听到兆林的话手抖了一下,蜜饯掉了;依依不为所动,一颗一颗地往嘴丢花生米;朝卫和常兴经营家族事业,不涉及政事,当然就无所谓了;晓月就不可能与革命党粘边了,所以兆林的话对她没有影响。
朝卫不解地看兆林:“兆林,你干吗?问这话什么意思?”
常兴哼了一声,斜眼看他:“嘿,瞧瞧,官威上来了,在这儿抓共产党,我们队中有共产党吗?”
兆林“嘘”了一声,严肃地对他们说:“你们把我陆兆林看成什么人,但是我告诉你们,彤州城里现在风声很紧,手里藏有革命诗册的,最好把它烧了,搜到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是提醒你们。”
常兴说:“我只知道制作酱料,那些政治啊、党派啊我可不粘边,惹上这些不只是一堆麻烦那么简单,我是离得远远的啊。”
朝卫也说:“我也不可能接触到他们啊,所以你就不用担心啦。”
兆林瞪着依依:“丫头,你一天到晚飞过城东飞到城西,别告诉我你没那些诗册。”
依依双手伸向他:“那你抓我啊。”
晓月一把拉住她的手,变色道:“依依,别闹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常兴和朝卫看向依依和何予,压低了声音问:“你们两个,加入革命队伍啦?”
何予猛烈摇头,依依抓起一个香瓜,抛起、接住,象没听到他们的话。常兴一把抢过她的香瓜,低声问:“臭丫头,说实话,有没有?这是要人命的,你知道吗?”
依依慢悠悠地说:“没。”
陆兆林紧追着问:“诗册呢?依依,我知道你胆大,但是这可不是胆大就能扛得住的。”
依依笑了一声:“你们真好笑,如临大敌似的,这事根本不用想嘛,我一个富家小姐,谁相信我?把那些诗册给我,唉呀,没啦,放心好啦。”
大家松了一口气,何予轻松地拿起蜜饯来吃,依依直接就坐在了甲板上,朝卫削好香瓜,切了一半到依依身边坐下,把削好的半边香瓜递给她,她接过就咬了一口。
朝卫看着河面,小声说:“依依,你心中有一个光明的信仰,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而且撒得全然不着痕迹。”
依依看也不看他,吃着她的香瓜:“你猜测我,用这话来试探我,哥,你不觉得累吗?”
朝卫说:“那晚怎么会有军人来帮我们打架?”
依依拍拍自己的脸:“我这张脸招来的嘛,嘻嘻。”
朝卫正面对着她,一脸的心疼:“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生活,需要我们男人扛的事,我的小依依,你不要扛,哥说的是真的。”
依依感激地看了朝卫一眼,把最后一片香瓜丢进嘴里,府身到船舷边掬水洗脸,洗完脸徒手擦了两把便进船舱去。
谢帆在船头划着船,这些孩子们的话他都听进了心里,而彤州城里的风吹草动又怎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和耳朵,暴风雨就要来了,这些孩子都不可不免地要受到冲击,而依依,他有很不好地预想,她要经受一场血雨腥风。
陆兆林知道共产主义的风潮最先席卷的是学校,依依和何予肯定读过革命诗词,那些慷慨激昂的词句激起他们的热血,让他们勇往直前,但他们之中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叛徒,因为都太年青了,这是最危险的。何予个性温和柔善,喜欢安静,太激进的事情她不会参与,但是依依是个越危险越要往前冲的性子,她要是不参与革命活动,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他才会相信。现在风声这么紧,他只希望依依不要被查到,以他的能力他很难保下她,希望她能以她天才的撒谎功力逃过这一场风暴。
依依回头看渐渐抛在船后的山峰和河流,这次来紫霞洞她竟有新的收获和体会,祖国山河太美了!他们——新青年一代有责任去保护她。她何止有高孤雁的革命诗抄,闻一多、刘伯坚、黄治峰、郭沫若等都有,他们的诗她都看过,每次看完后她就还给刘树立,但是这些连何予她都没有告诉,她心中的世界,她所接触的另外一些人,如她生命般可贵,除了她自己她不会向任何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