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游行卫国
时间如流水一般飞逝。好过歹过,风云变幻的1924年终于掀过去了。
1925年的河南,大部分地区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开春后,中原大地上盼阴下大雨、盼晴见日头,特别是豫东人民,终于盼到了丰收的麦黄时节。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们渴盼着收获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了丝丝喜悦,正摩拳擦掌意欲大干一场。
学校里,马尚德一如既往地刻苦学习。5月的最后一天上午第三节是国文课,贺之铭正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讲解着文天祥那首著名的爱国诗篇《过零丁洋》。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同学们听得津津有味。
突然,西南角操场上传来了阵阵呼号声和呐喊声。贺之铭走到门口,侧耳听了几句,转身快步走上讲台,语气显得异常悲愤、沉重而有力:“同学们,本来我想等这节课结束后再讲这件事,但是等不到下课了!昨天发生了一件震惊中外的大事。昨天上午,上海两千多名学生在租界内散发传单、发表演说,抗议日本纱厂资本家盘剥、镇压工人,抗议他们打死工人领袖顾正红。但日本资本家不但不收敛,还唆使北洋政府的‘洋主子’——英国巡捕抓了一百多人。下午,有上万名学生、工人和老百姓聚集在上海南京路英国巡捕房前,抗议日本资本家和英国巡捕,要求释放被拘押的学生。但更让人气愤的是,英国巡捕竟然直接开枪射击,打死了十三人,重伤几十人,又逮捕了一百多人,死者中还有四名在校学生。这是血淋淋的惨案!是日本和英国这些强盗犯下的滔天罪恶啊!”
说着话,贺之铭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六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打倒帝国主义!”写完后,把粉笔头狠狠地砸向了地面。教室里的学生们一下子沸腾起来,书本一放,鱼贯而出,奔向操场。
操场上,同学们个个义愤填膺、情绪激愤,主席台上不时有热血青年慷慨陈词。此时,马尚德的心里犹如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愤冲上讲台,大声疾呼:
“同学们,我们的政府腐败无能,让国人受尽欺凌和剥削,中华泱泱大国,小日本却肆意在我们的土地上横行霸道,为非作歹。更可恨的是,英国洋鬼子竟然打死了我们手无寸铁的学生和众多无辜百姓。大家再看看,上海还是我们中国的上海吗?!那里有法国人、美国人、德国人、意大利人,就连印度人也在那里耀武扬威。北京、天津、广州、青岛,只要有洋鬼子的地方,我们的国人还是人吗?!他们拿我们当人吗?!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我们都将是亡国奴,都将成为帝国主义的奴隶!我们都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热血青年,大家说说看,现在应该怎么办?!”
台下立刻响起震耳欲聋的呐喊:“打倒北洋政府!打倒帝国主义!”
马尚德双臂一挥,台下顿时安静下来。他接着高声说道:“同学们,我们不能仅仅在学校里喊口号,还要把抗议的呼声带到大街上、带到市府里去,让全城的老百姓都觉悟起来。我们要写标语、发传单,现在我们大家一起找学校要纸、要笔,把我们的呼声和口号宣传出去!”其实,校方早已知晓学生们在操场上的一举一动,知道此时前去劝说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适得其反,只要事态不再向外扩展,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但看到乌压压的学生向大楼走来,校长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等马尚德他们走到办公楼门前时,校长、训导主任、督学及后勤主任已站到楼前,部分老师也陆续围在了附近。看见义愤填膺的学生向自己走来,校长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不知这些学生又要闹什么事。
马尚德带领学生来到校长面前,首先发问:“校长,您应该听说了发生在上海的血案吧?”
“发生这件事,我们感到很悲痛,更感到气愤,英国人怎么能对我们手无寸铁的学生和群众开枪呢?太不像话啦!”校长一脸严肃地回答说。
马尚德进一步问道:“校长,您作为一校之长,现在遇到了这件事,您该怎么办?”
“这——”校长眉头一皱,继而反问,“那你说应该怎么办才好?”
马尚德身后的学生们大声喊道:“我们要抗议!我们要游行!我们要示威!”
“打倒日本资本家!打倒英国洋鬼子!打倒帝国主义!”呼声震耳欲聋。
校长朝大家摆摆手,温和的语气里透着威严:“同学们,你们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我们也强烈谴责和无比痛恨那些人所干的坏事,但这里是学校,是大家学习和生活的地方,这些事应由政府处理。大家要珍惜当前的宝贵时光,好好学习,将来为国家做出贡献才是你们的本分。当然,我也相信这件事情,会有一个合理的处理结果的,大家都回去吧。”
“我们的政府会处理好?谁相信啊?如果政府能处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啦。我们的政府腐败无能,能起什么作用?去年吴佩孚和张作霖打仗,政府能管得了吗?我们不相信这样的政府。我们作为学生是应该好好学习,但发生这样丧权辱国的事,我们怎么有心思学习啊?都快成亡国奴了,国家尊严都没有了,还学这个习有什么用?我们坚决要和那些日本人和英国人斗争到底,只有把他们赶出我们中国,我们才能安心学习!”马尚德的话语,句句像烈火般喷涌而出。
校长无奈地摇着头,苦口婆心地劝道:“同学们,我也是为了大家好,上海距我们千里之外,很多事我们想管也管不了啊!我还是希望大家回去,你们的请求,我会反映上去的,请同学们放心。”
马尚德大手挥了挥,说道:“校长,这个我们不能答应,上海那里在流血,我们能坐在教室充耳不闻、无动于衷吗?自己的同胞都这样了,如果我们还不管不问,那我们还是中国人吗?我们不答应!”
“不答应!”
“坚决不答应!”
“打倒帝国主义!”
“打倒洋鬼子!”
训导主任急忙示意同学们安静下来,上前一步说:“校长这样关心大家,还不是担心大家的安全嘛,希望大家能理解。”
学生们没人回应他的话,训导主任讨了个没趣,他指着马尚德问道:“马同学,那你说说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要上街张贴标语、散发传单,声援上海!希望学校不要阻拦并提供笔墨纸张,写标语、贴标语等事情我们自己来做,就不麻烦学校啦。”马尚德回答说。
站在校长右侧的后勤主任,上前一步说话:“学校没有你们要的纸张和笔墨。”
一名学生指着后勤主任说:“学校的小仓库里有,你在撒谎。”
后勤主任瞥了一眼身旁的校长,脸微微发红。看到校长面无表情,他又对刚刚质疑的学生说:“里面的纸笔是教学用的,不能作为其他用途,你们拿走了,那老师要用怎么办?”
马尚德呵呵冷笑着说:“马主任,我们的同胞在上海被洋人打死打伤,全国人民都在谴责洋人,北京、上海、天津、武汉、广州、南京的市民和学生都在声援受难的同胞,难道我们就无动于衷吗?你们不发给我们纸张,就是在变相阻拦我们的爱国行为,请问你们还是不是中国人?洋人都把我们欺负到这个地步了,你们岂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被枪杀的四名学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变成了冤死鬼吗?”
学生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打倒帝国主义!我们要主权!我们要示威!”呼声一浪盖过一浪,越来越多的学生会集到这里,整个校园都沸腾了。
在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中,宋主任大声呼吁:“同学们,大家的心情学校是理解的。我提个建议,大家先回教室上课,我们校方立刻和主管部门沟通一下,很快就会给大家满意的答复。你们要相信上级主管部门和学校,我们都是中国人,都知道这件事严重伤害了国人的感情,我们也支持大家的爱国行为,我只是希望你们给学校一点时间,行不行?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宋主任说完,也看了一眼校长。校长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同学们,杵立原地一言不发。
“不行,我们一刻都不能等!如果学校不给我们东西,我们就自己去仓库里拿!”马尚德大手一挥,说道。
局面渐渐趋于失控,校长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面对黑压压的学生,他一时也没有了主意,无助地看着身边的几个主任。宋主任赶紧上前,靠近校长的耳边询问:“校长,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校长眉头紧皱,一言不发,一转身就往办公楼内走去,同时用眼神示意两个主任跟着进去。宋主任赶紧对同学们解释说:“同学们,稍等一下,我们进去商量一下,马上就出来给大家答复。”说着,紧跟校长匆匆跑进了办公楼。
楼前面,有学生问:“如果他们不出来怎么办?”
“怎么办?我们就砸开仓库大门,进去拿!”马尚德回答。
“那可是犯法的呀!”
“在上海,英国人杀害我们的同胞犯不犯法?日本人压榨我们的工人犯不犯法?我们不偷又不抢,声援我们的同胞有什么错?如果这还不让我们做,那我们就和他们斗争到底,绝不做亡国奴!”马尚德面红耳赤,语气铿锵有力。
“对,就要和他们斗争到底!”旁边立马有人大声高呼道。
不大一会儿,训导主任和后勤主任从楼里面走了出来,却没看到校长的影子。训导主任对大家说:“同学们,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刚才经过我们几个人协商,又经过上级批准,对同学们的爱国热情和行动,我们还是应该大力支持的。等一会儿你们安排几个同学随后勤马主任到仓库里领一些笔墨纸张,此外校长还同意你们用学校的会议室开展活动。但我也要提醒大家,你们在外面做事千万要注意分寸,一定不能出格啊。”其实,校长在和市府主管教育的主任沟通时已得知,中州大学、开封商业学校、开封女子师范学校等七八所学校的学生已经走上街头了,同意同学们的要求也实属被逼无奈。
“嗷……”整个办公楼前的学生,大声欢呼着,开始忙活起来。
裁纸、写字、熬糨糊……午饭后,几百名学生在马尚德的带领下,走出校门,举着写有校名的横幅,浩浩荡荡穿过北道门街、文庙街、东大街、西大街,然后一路向西。同学们忙着张贴标语、散发传单,沿途的商贩和行人纷纷驻足观看。知晓学生们的意图后,游行队伍变得越来越长。东西大街交会口,有一个高台,马尚德一步跨上去,正欲演讲,立刻被附近的几个警察拦住了,其中一个年龄大一点、像是领头的人上前说:“小伙子,这个地方你们可不能停下来,我们今天接到警局通知,上面有人来视察,要从这儿过。”
“那不行,我们要是到坟地里去演讲,鬼听啊!”马尚德不假思索地反驳说。
“这我们不管,就是不能在这里演讲,你要不下来,我们就动手了。你们不是要演讲吗?我们警局里有的是地方。”旁边一个年轻一点的胖警察威胁说。
马尚德异常愤慨,指着这几个警察说:“我们这是爱国行为,你们竟然阻拦,你们还是中国人吗?今天我们就要在这个地方演讲……”他的话还没说完,两个警察就要上台,同学们赶紧上前,把几个人围在中间,使他们寸步难行。
“同胞们!同胞们!”马尚德高举着拳头,目视前方,大声呼喊道,“大家还不知道吧,就在昨天,在上海的南京路,我们的同胞,有工人,有学生,有群众,游行示威,抗议日本纱厂的资本家剥削我们的工人,杀害我们的工人代表顾正红,没想到英国巡捕房的人竟然对我们的游行队伍开枪,打死了我们十三名同胞,其中还有四个青年学生,并且还打伤了我们一百多人,这可是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啊!同胞们,我们的政府到哪儿去了?我们的警察到哪儿去了?我们都是中国人,洋鬼子都欺负我们到这个地步了,难道我们还无动于衷?尊严何在!良心何在!”
“打倒日本资本家!”“打倒帝国主义!”
台下随即响起一浪高过一浪的口号声。被围的警察里面,也开始有人跟着学生振臂高呼,为首的警察队长一看事态不妙,朝身边的同事挥了挥手,几个人挤出人群溜走了。
台上,呼声依旧:“同胞们,我们国家到处都能看到洋人耀武扬威,每天都在发生外国人欺负我们中国人的事件,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政府腐败无能,说明我们的老百姓还没有觉醒。同胞们,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将做亡国奴,都将过着当牛做马的日子,任人宰割,听人摆布。大家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要抗议!”
“把洋人赶出我们中国去!”
“打倒帝国主义!”
口号声如山崩地裂般响起,台下的人群已把高台围得水泄不通。
此时的市府警察局里早已乱作一团,上面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下面的汇报一拨接一拨。警察局长周兴汉急得满头大汗,他一会儿赔着笑脸接电话,一会儿怒目圆睁训下属。派出去的警察回来报告情况,只有一个结果——人多,挤不进去。
十字街头,马尚德仍在大声疾呼:“同胞们,我们伟大的祖国,有着几千年的辉煌历史,今天却沦落到如此地步!外人肆意践踏我们的国土,欺辱我们的人民,可悲啊同胞们!如果我们再不觉醒过来,中华民族就将不复存在了。同胞们,清醒过来吧!让我们团结在一起,推翻腐败当局,把帝国主义列强赶出国门。同胞们!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承担责任,让我们的国家变得强大起来,强大到让每一个外国人都不能小看我们……”
台上的马尚德慷慨激昂,台下的学生和群众激情澎湃。马尚德口若悬河般演讲了将近一个小时,十字路口还在不断汇聚着人群,散发传单的学生手脚麻利地把传单递给每一个加入到游行队伍中的人,外围三三两两的警察只能远远地看着,无奈地等着散场。
警察局长周兴汉指着面前的几个队长,训斥道:“从今天开始,你们每一个人都要对自己辖区的学校严加防范,发现苗头立即给我打压下去,不能等那帮学生造成声势了才出面。后面谁负责的区域如果再出问题,谁就给我脱下制服滚蛋。今天老子一直在挨训,你们一个个也逃脱不了干系。”
五个队长,低着头一言不发。
最后,局长命令其中的一人:“吴队长,等他们闹腾得差不多了,你派几个人把那个最能掰的大个子给我带到局里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有那么大的能耐,能鼓动这么多人。”
姓吴的队长抬头看了一眼局长,嘴里嘟哝道:“周局长,此时抓学生不合适吧?据了解,这次游行的目的是抗议上海英国巡捕房开枪打死打伤我们中国人的事件,本身就是那些外国人不对,学生们这么闹从道理上来说没有什么问题。我认为这时候抓学生不合适。”
“那带头的说推翻腐败当局是什么意思?是外国人开的枪,又不是我们政府开的枪,他们这么说,是不是别有用心?抓起来再说!”周局长仍然在坚持自己的意见。
周局长旁边的秘书靠近他轻声说道:“周局长,吴队长说得没错,此时抓人很容易把事情弄大,如果再由此引发更大的游行就更不好办了。我知道周局长的难处,不就怕有人造我们的赖腔吗?这件事这样办,您看合适不合适?让吴队长私下里找到那个大个子学生进行批评教育,这样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嘛。再说,外国人在我们的地盘打我们的人,本身就不对,对于我们国人来说属于大是大非的问题,我们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捅马蜂窝呀。”
周局长侧脸瞅了一眼秘书,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笑容,沉吟了一下,然后盯着吴队长命令道:“吴队长,黄秘书的话有道理,这个任务交给你。你悄悄找到那个学生,问清楚,推翻腐败当局是啥意思。给他敲敲警钟,让他收敛收敛!”
“是,局长。”吴队长敬了一个礼,会议室里的气氛这才稍稍轻松一点。
周局长挥挥手说:“等那帮子学生散去后,把十字街的台子给我拆喽,看着就闹心,你们去吧。”
午后,树叶纹丝不动,火球一样的日头晒得人身上直往外冒油,天气闷热得像个蒸笼。此时,马尚德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他引领着游行队伍又沿着宋都御道、寺后街、马道街、鼓楼转了一圈,才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晚饭过后,孙蕙玲找到了马尚德,关心地问:“今天你说了那么多的话,走了那么远的路,累吗?”
马尚德笑笑:“不累!”
孙蕙玲愁容满面地说:“我不反对你带领大家去游行示威,但你也要注意安全,中州大学今天抓了几个老师和学生,还不知道啥结果呢,你自己当心点。”
“好的。我马上到贺老师那里去一下,你也回去学习吧。”马尚德答应了一声,就急匆匆地朝贺老师的住处走去。
贺之铭房前不远处,马尚德看到训导主任正领着三个警察朝这边走来,等他欲回避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直觉告诉他,这几个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吴队长,这位就是马尚德同学。”训导主任微笑着向吴队长介绍道。
吴队长个子也不矮,等他走到马尚德跟前,马上就发现自己矮了半头。只见他嘿嘿一笑,露出黄黄的大板牙:“小伙子个子高,身板也结实,整个人看起来一点都不散架,不错,不错。”
马尚德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静静地等着来人问话。
“小伙子,今天上街示威游行了吗?”
“游行了。”
“上台演讲了吗?”
“演讲了。”
“都说的啥呀?”
“抨击日本人和英国人的话我都说啦,怎么啦,不该说吗?”
“小伙子还不错,敢作敢当。我没说你不应该呀。我问你,你口口声声说打倒腐败的政府是啥意思?”
“啥意思?你应该明白呀。洋人在我们的国土上肆意开枪,打死打伤我们那么多同胞,有人管吗?如果游行队伍附近有我们的军队,有我们的警察,他们还敢开枪吗?如果我们的政府在洋人面前一点都不软弱,洋人能在我们的国土上耀武扬威吗?洋人这么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作为一个中国人,绝不能咽下这口气,死伤的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啊,我们怎能无动于衷?”
此时吴队长的那张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杵在那里浑身不自在。宋主任也不知所措地看着几个人,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气氛越发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吴队长才干咳两声,看着马尚德说:“小伙子,说实在话,你们这次游行,我们是支持的,我们也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吴队长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们来的目的不是抓你,只是给你提个醒,以后说话做事注意点,小心行得万里船嘛,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心里要有数。”
听罢吴队长一番话,马尚德紧绷的情绪顿时轻松了许多:“谢谢你们提醒,我会注意的。经过这件事,我心里也有新的打算。本来家里送我来开封上印染学校,想靠实业救国,理所当然以为学习才是我当前的主要任务,但在上海发生洋人开枪事件后,我现在啊,只想当警察或当兵了,因为手里有了家伙,就不再怕那些洋鬼子了。我也是个中国人,当然要热爱自己的国家嘛,谁想当亡国奴谁就是这个鳖孙。”说完,马尚德把双手叠起来比画出王八爬行的动作,引得几个人笑了起来。
吴队长上前两步拍拍马尚德的肩膀,满心爱惜地说:“你这个年轻人不错,将来一定能成为有用之才。以后当上了警察,可以来找我,记住,我姓吴,叫吴天明。”
“那是当然,吴队长,我要是借你吉言当了警察,一定去找你,到时候你可不要贵人多忘事,把我给忘了。”
“小伙子,不错,行了,你忙去吧。”吴队长朝马尚德摆摆手。
马尚德一路小跑地离开了。吴队长身后的训导主任不解地问:“吴队长,问话就这样妥啦?”
吴队长笑笑:“妥啦!不妥还能咋样?你还别说,这个小伙子我还是蛮喜欢的,说话利落,性情耿直,敢作敢当。”
训导主任又问:“吴队长,那你回去咋交差呀?”
队长笑而不语,带着身后的两个手下,直直地迈步向校门口走去。
看着三个警察走远,宋主任整个人有点怅然若失,独自悻悻地朝办公楼走去。后来,警察局周局长得到了这样的汇报:“游行示威的领头学生,是位爱国青年,他没有政治诉求,自己还有个强烈的愿望,想加入警察队伍,像咱们一样维护社会治安,为政府为社会出力。”
周局长对这个结果甚是满意。
一场风波平息了。
祸不单行。仅仅一周后,一场更大的危险悄然逼近了马尚德。
这天傍晚,马尚德和一群中州大学的学生,在一处民宅内讨论如何在开封更大范围地宣传共产主义思想时,被内线告密,十几名警察荷枪实弹赶来缉拿。这批警察在出发之前就得到了命令,“赤色分子”如果逃跑和抵抗,可开枪就地正法。
隐蔽在街口的学生迅速将警察前来的消息报告给了会场内的学生。正当众人不知所措之际,马尚德站了出来,镇定地说道:“警察赶到还有几分钟时间,大家不要急,马上分成三组从后门撤离,我留下来对付他们!”
“你个子最高,容易被发现,还是你先走!”中州大学的一个学生说道。
“听我的,我有办法,还是你们先撤!”马尚德斩钉截铁地回答。
于是,三个小组成员很快分批从后门安全撤离。
最后一个小组刚刚离开,警察就赶到了。
在民宅内搜查好大一阵后,警察没有发现任何“赤色分子”聚会的痕迹,只看到一个戴着草帽的汉子站在胸口深的院内池塘中,正忙着用铁锨向岸上甩塘泥。
“哎哎,干活的,看到一伙年轻人在这儿聚会了吗?”警察头目朝满脸污泥的汉子喊道。
汉子抹了抹脸上的泥垢,赔着笑脸回答:“官爷,这院里除了刚才给你们开门的哑巴,就俺一个人。要真有一伙人,塘泥就不愁甩了!”
“领头的是个大个子,特别显眼,你没看到?”警察头目若有所思。
“我在这儿干活就没看到有人来过,更别提什么大个子了。”汉子甩着泥巴,坚持道。
警察头目盯着半截身子没在塘里的这个人,看了好大一会儿没有说话。
“撤!”十几名警察离开了。过了半晌,塘中的汉子爬了上来,走到里间,换下了湿漉漉的粗衣,穿上整齐的校服。
毋庸置疑,塘中间所立之人正是马尚德。他跳入塘中后,首先把脚下的塘泥掏了又掏,然后又抓起一把污泥在自己脸上抹了抹……
1926年秋,马尚德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又在贺老师的引领下,赶在学校放寒假之前,加入了“青年学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