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千年旧事
花自量一行人四处寻找无魇的踪迹,沈绾听得消息,出动官府之力搜寻,均是无果,无魇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无奈之下一行人兵分两路,司业与守净入地府搜寻,花自量与十月则在人间继续寻找。
烈日当头,炙烤大地,夏日蝉鸣,此起彼伏,人行此景,不免心烦意乱。加之花自量心中为霾报仇之心迫切,无魇却遍寻不得,更是急躁。
两人郊外疾步,偶遇一位砍柴而归不慎跌倒的老人家,花自量上前将老人家扶起。
“老人家,没事吧。”
于此同时,十月却察觉有异,惊呼:“小花……”
话音未落,脸上的惊僵住,猛然变得呆滞,只见十月重重地垂下头,一动不动。
花自量当即转身,并朝老人投去定身咒。
“十月,十月?”花自量急急唤道,十月并无反应,看这模样像是被封了神识。
他转过身看向老人,散落的头发遮挡了老人的模样,他上前一步,想要撩开那些碍事的头发,手刚触及发丝,老人陡然后撤,并未中定身咒不说,其脚步之快绝非常人。
“无魇!”他怒喝。
老人摇身一变卸去障眼法,一身黑袍,巨大的兜帽遮住面容,眼角处一颗泪痣若隐若现,正是无魇。
火诀起,火舌席卷而去,带着他熊熊怒气,无魇以水化解,他当即引雷入水,无魇凝水成冰,震冰碎裂,满地冰渣。
此一回较量,两人已分高下,无魇法术在他之上,硬碰毫无胜算,纵使心中不忿,他也不得不退。
无魇封住十月的神识,司业也能解开,思及此他抱起十月转身离去,不与无魇做无谓纠缠。
“花自量,你心里只有十月,没有她了吗?”
无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些许鬼魅,他回过身,却见沈绾不知何时出现在无魇身旁,瞧她那模样也是被封了神识。
“你放开她!”
无魇轻笑,语气轻飘飘地钻入他耳中,“你知道的,我不会加害于你,但你若不听话,我便不能保证,不加害他人。”
炎炎夏日中,他不禁脚底泛起丝丝凉意,无魇阴险,深知花自量的性子,以旁人性命要挟于他而言最是有用。
他上前一步,直直地望着他,那顶兜帽底下究竟藏着怎样凶狠的嘴脸!无魇一切的目的是他,或许只有他才能解开这一切。
“我跟你走,放了她们。”
“不急。”无魇抬起手轻轻一挥,沈绾与十月双双消失。
他怒上心头,欲与之拼命,却听他道:“我向你保证不伤她们,你随我来。”
眼前豁然出现一只巨大黑洞,无魇抬步踏了进去,同时说道:“你除了听我的,别无选择。”
他未曾犹豫,跟着走近黑洞,毕竟无魇手中握着的乃是对他最重要的东西,他别无选择。
黑洞后头直通一座宫殿,四柱方正,大堂开阔,与守净的四殿和司业的十殿异曲同工,他猜想这应是楚江王的二殿,殿堂正中摆放着一尊巨鼎。
两人朝鼎走去,鼎中盛满水,水中闪着赤红、青翠、精白、碧蓝四色光点,波光迤逦。殿内无风,鼎中之水怎会无端荡漾?只能是水中暗藏波涛。
“这尊乃是忘川之源,水底连接的便是忘川河。”无魇对花自量解释道,“世人皆知饮下孟婆汤,前尘尽忘,却不知孟婆汤便是以忘川之水熬制。”
他越是这么说,花自量越是疑惑,这些与他何干?
“凡人忘却的记忆,忘川都替你们记得。”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
无魇背对着他,空灵地声音像无处不在的尘埃,四面袭来。
“我要让你明白你的命,你所爱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你命定之人,她与你的千年之恋,不过是一场骗局,一千年前,你爱的并不是她。”
“你胡说。”
“信与不信,你自己看吧。”无魇说着长袖一舞。
花自量被丢入鼎中,四色光点在他身上来了又去,他身在水中却如同陷在一团棉花里,无论如何动弹四周皆是柔软无比,水渐渐淹没他的头顶,他紧紧地憋着气。
气尽之时,他猛烈地咳嗽,却并无所料之中那样水灌入鼻息,反而能在水中自在呼吸。这时他才发现,鼎内竟是这般无边无际。
一颗碧蓝光点从远处靠近,轻轻落在他的肩上,宛如浮萍依附,它闪着与众不同的光,好似在述说许久未久之喜。
他的眼前渐渐浮现一座江南院落,似曾相识,他忽然想起在思慕盏中曾见过这般景象。院落中两孩童打闹,一男一女好生亲密,旁边摇椅上坐着位夫人,风姿绰约,如仙女临凡。
这夫人与沈绾有几分相似,他靠近三人,看清孩童模样,为之大惊,男童生的与他一模一样。心中顿时明白,这两名孩童乃是千年前的沈绾和他,而那夫人则是沈绾的母亲。
他唤她:“师妹。”
她唤他:“师兄。”
绝色佳人,俊朗公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年少时江湖历练,广交天下,却喜搜罗新奇有趣的小玩意,攒够了便带回家,送给家里的小姑娘。
那时他已知晓情事,在心中暗暗埋下爱意,自那后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人的悲喜。
其中亦有十月的身影,千年前她便是制香圣手,时常与他斗香喝酒,但二人终究只是知己,他心中已有所爱,任谁风华绝代,他心难移。
他盼着姑娘长大,再长大些便能明白他的爱意,但他等来的却是她爱上别的男子。
那男子也算是风度翩翩才华横溢,他小心试探,男子对她亦是倾心,两人竟是两情相悦,他竟成为多余的那个。
或许早些开口,她心里的人便不会是别人,他也曾这般想过。事与愿违,风姿绰约的夫人认他为子,从此后他与她便是兄妹。
好在她觅得良人,余生定能幸福,做哥哥便做哥哥,只盼她安康无忧。
江湖祸乱再起,他舍不得她孤身犯险,化名“梁子华”伴其左右,危难之时拼尽全力护她周全。
他对她的爱小心翼翼,小心到她心里的每一分情绪都照顾妥帖,他要她今后想起这一战,记忆中是那个英勇就义的梁子华,而不是为她而死的花自量。
他的死状尤为惨烈,面目全非,四肢具断,千疮百孔,临终时他却想着,今后他便不能再护着他心爱的姑娘,只盼那男子能照顾好她,从此后她不争气的哥哥便是留恋人间逍遥,不愿归家的不孝子。
原来,千年前他曾那样义无反顾地爱过沈绾。
如大梦一场,大喜大悲,这便是花自量千年前的平生。他像是看着别人的故事,却又真真切切地经历过,心隐隐作痛。
碧蓝的光点受到惊吓四窜开来,隐匿进滚滚忘川中去,他被一股强大的引力,吸出忘川,跃鼎而出。
双脚刚着地,只觉双腿无力,瘫软下去,倚着一根柱子,愣愣出神。
脑子里凭空多出那些不属于他,而又属于他,缥缈的切身经历,一时间难以排解,郁结于心,胸口闷得发疼。
无魇见他这般模样,正是心智薄弱之时,于是对他道:“你看到了,千年之前你爱的人并不是十月,这一世你也不该爱上她。”
“你命中注定之人,乃是沈绾,并非十月。”
“十月千年前求而未果,如今出现在此,是乱你命数,她在害你!”
“她对你有怨有恨,才瞒你害你,你可知若没有遇见她,你本该是个什么命数?”
无魇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语重心长道:“若你遵循命数,虽一生孤寡,却能修成大道,百年后位列仙班,普度众生。”
语气听着有些熟悉,他缓缓抬头,目光穿过兜帽,落在无魇的脸上。
他终于看清无魇的容颜,不知该不该惊讶,突然嗤笑。
他的一生就像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中,生命里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骗他,他们用谎言让他走上他们想要他走的道路。
但凡他生出一点不顺从的心意,他们便给他重重一击,毁掉他自以为获得的一切,爱情、友情甚至亲情……
“师父……”他不知这一声如何叫得出。
无魇闻言摘下兜帽,抹去眼角泪痣,化去几分阴冷,便与他记忆中的师父别无二致。
二十年前,无魇在庙里捡到尚在襁褓中的花自量,一眼便发现其天赋非凡,日后定是修大道者,故收他为徒。
但他算出花自量命中有一情劫,并与鬼怪有关,故并未教其任何法术,而是要他牢记命格孤煞,要他远离鬼怪。想着待他避过情劫后,再悉心教导,将其培养成得道之士。
可等他回来寻花自量时,花自量身边却陪着一只鬼灵,并与司业守净均有关系,他不好现身便寻来问道,企图收了十月。
一桩桩一件件,他所有筹谋,尽数失败,花自量终究对十月生情,成大道者怎能生情?他必须断其情路,方能使花自量重归正道。
“为师做这一切,皆是为你,为天下苍生。”
花自量看他的眼神充满陌生,师父曾是至亲至信之人,二十年来多次想过与师父重逢,他的脸上该长上皱纹,看起来和颜悦色,甚至有几分慈祥才对,而不是像眼前之人这样与二十年前半点无差。
还是有些许差别,师父眼角没有那一颗泪痣。
他不禁又笑了笑,原来悲极反而能笑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