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伤不损
庆功宴上,花自量与沈绾谈笑风生,十月在一旁面带笑意,晚宴欢畅,酒过三巡,沈绾才尽兴离去。
两人趁着酒意相拥,倚着棚栏,皓月当空,乃是寒冬中少有的月明星稀夜。
“想什么呢?心事重重的模样,是在想慧儿?”花自量将下巴抵在十月肩上,对其耳边喃喃发问。
“慧儿与我同为鬼灵,那么她身上的神力,又从何而来?慧儿又是如何来到人间?我心中隐隐觉着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而我们避无可避。”
花自量抱着十月的双臂收紧,他们难得重逢,又遇上慧儿的死,心里难免不安。
“于我而言最难的事便是和你分开,如今我们在一起,我便无所畏惧,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便好似有用不完的勇气。十月,别怕,不管今后我们会遇上谁,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会在你身边,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十月回过身抬头怔怔地望着花自量。一千年前,小花在遗书中留下四个字给她,愿有来生,她便为这四个字等待了千年,她耗尽一切只求与小花再续前缘,如今得愿以偿,她却更贪心了,她贪心地想要小花口中说的,一直在一起。
可思慕盏只给了她三年的时光,仅余一年,她和小花在一起的时间仅余一年……酸楚爬上眼眶。
她往花自量怀中钻了钻,伏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心清晰在耳边跳动,她将眼角的泪擦在他的衣襟,哽咽:“我想和小花一直在一起。”
“好,那我们一直在一起。”他轻抚着她的发,捻起一缕绕在指尖。一句轻许,三生绕指柔。
月光穿过稀疏的迎春木,洒在地上,像一朵朵花儿,花自量看在眼中,便想起去年冬天,于是他对着十月承诺:“待寒冬后,同迎春至。”
十月也看向一旁光秃秃的迎春花树,弯着双眼,浅浅应道:“同迎春。”
他们眼中心里只有彼此,似乎忘记了其他人,那些与之有关之人,好比司业和守净。
大海之底,司业在此守了足足三日,他循着守净的气息,追至忘川河畔,便再无踪迹。世间之大,他越是心急,就越是无能为力,于是他索性在正东大海之底念起静心咒来。
守净身为神官,无论如何是要回府邸的,他便在此守株待兔。
而守净此时恰恰已在府邸,大海最能隐藏气息,她借着大海将自己隐藏,而大海又是她的耳目,供她关注司业的一举一动。
已三日过,守净估摸着依司业的性子,该是离开的时候,他这一走,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心中竟是万分不舍。
她问自己,难道忘了他为十月伤害自己时的心痛了吗?难道忘了她对他的恨意吗?
恨意在爱面前,却总是败下阵来。
不出她所料,司业收起静心咒,起身似要离去,她未多想,当即现身。
还未等她开口,司业便是一道火诀,将她挂在脸上的笑意全然打碎。
“守净!夺思慕盏乃是重罪!今日,我便抓你回去受罚!”
“受罚?”守净满心欢喜被浇上一盆失望,恨意重燃,“要我回去受罚,除非你能抓到我!”
“冥顽不灵。”司业轻叹口气,他本想着守净若是能服软认错,他便不再追究,谁料她如此固执,竟然非要动武,那他便不会手下留情。
两股阎王之气在海底肆虐,卷起层层旋涡,两人便置身与旋涡之中。司业一心致力于法术修为,而守净只将一手摄魂术习得精巧,但真正的摄魂术需辅以媚香,这也是为何司业无法修习摄魂术的原由所在,他闻不到味道。
如此一来,两人高下立见。
他们争斗吵闹千万年,守净从未赢过司业,司业便将她的败局看做理所当然,但他未曾想过,也许千万年来,守净从未真真正正地要赢他。
而这一次,她却动了真格。她以神力召唤天雷,将天雷引入海底,其威力之大,足矣翻天倒海,这些法术还是司业教她的,他以为她当真没好好学吗?
见此,司业大惊不已,天雷一旦落下,他和守净无一能逃脱,不仅如此,恐会波及人间海域众生。
他即刻跃出海底,赶在天雷落下前,织就一张法网,迎着天雷。天雷击于网上,顺着脉络四散开来,变作道道雷光,唯有雷鸣震耳欲聋。
守净追了出来,他见她张口说着什么,却什么也听不见,耳边只有雷鸣留下的嗡嗡声。
但他丝毫未犹豫,抬手凝结风刃,直逼守净而去。
只见守净抬了抬手,又垂下,嘴一张一合,不躲不闪。
风刃在她身上划出道道伤痕,有一道甚至穿透了她的肩。轻罗霓裳随风破败,粉黛佳人伤心断肠。
“为什么不躲?你明明躲得开!”司业怒其不争,将她带回转轮大殿,关于禁室。
她张嘴说着什么,他听不见,只能依着她眼中渐浓的恨意,断定她不思悔改。
“若不悔过,便别想从禁室出去。”丢下这句话,他便关上禁室之门,进室内只有无尽黑暗。
他的耳朵足足花了半月才得以恢复,他来到禁室,想问守净,那日她到底说了什么,却在此时感应到十月催动神力,匆匆解了禁制,转身追寻十月的迹象去了人间。
守净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捏紧了拳头,她将永远记得她说的那三句话,以及她说话时,司业的神情,她将之视为一生耻辱。
“司业,我不想与你争斗了,我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是喜欢十月吗?我不反抗了,你当真会伤我吗?”
“今日你不杀了我,改日我一定杀了十月。”
而司业则为他的一个转身,终生追悔莫及。
他赶到人间时,看着十月陪在花自量身边,心中讶异,守净竟将思慕盏交给了花自量?
十月看着更愿意待着花自量身边,他早该想到的,也许就不会浪费她那么多时间,让两人受尽相思之苦。
只不过他才离开人间不过一年,竟生出一股邪气,想起鬼帝的交待,这股邪气或许与鬼帝所说的祸乱有关。他循迹找到邪气聚集之地,邪气比他所想的更重,藏匿与结界之中。他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破开此结界。
结界中的邪气时不时地外泄,一溜烟便消失于世间,司业顺着几缕邪气探寻,却发现一件巧事。这些邪气分别附于霾和慧儿的身上,外加田野里的女鬼,恰恰与花自量和十月均有牵连。
是何人操控这股邪气?他的目的究竟是花自量还是十月?或者是为了思慕盏?此间谜底也许得跟着花自量与十月才有所得。
看来他不得不去打扰那两人的清净。
花自量与十月两人的小日子过得安逸,十月在窗边写文,将她千年来看过的故事编成话本,花自量一边看着她,一边在纸上临摹她的模样,一笔一划仔细至极,这与他而言便是人间至幸,画纸上的人终于拥有容颜。
司业找上门时,轻扣院门,花自量头也未抬,只是喊着:“今日不接待,改日再来。”
无奈之下,司业穿墙而入,直挺挺地立于两人面前,惊得花自量合不拢嘴。
十月微怔,放下手中笔,迎上前去。
“方才我学人敲门,是你们不开。”司业打趣道,从前顾忌身份,有所为有所不为,但如今没了这层顾虑,自然轻松自在。
花自量亦迎上前,玩笑着回应:“不知神君来访,有失远迎。”
三人于院中落座,薄薄的积雪上,踩出三人脚印,炉火上煮着热茶。十月倒了杯茶递给司业,他顺手接过,恍惚间时光依旧,但欢愉总是短暂。
“我这次来,是有要事相谈。”
两人见司业神色凝重,也正经起来。
司业将近日来所探查之事与心中猜想说于两人听,两人听后均是默不作声,风雨欲来,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十月起身从房中拿出思慕盏,交给司业,道:“此物由你保管更为妥帖。”
思慕盏原先存于十月体内,它给予十月以生,按理来说它是十月生命维系的关键,离不得身才对。但十月的魂魄被它护下后,竟能在盏内栖身,并自由出入,这一点司业亦未能得解。
中思慕咒者只要得到心爱之人的思慕便可长久存活于世,花自量不在乎十月的身份,两人情比金坚,看来思慕咒已解。
司业的手刚触及思慕盏,它便化作一缕光,消失不见,转眼又出现在十月手中。
“此物与你生生相息,你拿着吧。”
司业转而说道:“虽说邪祟作乱,但我们也不必太过紧张。”
“说得对,横竖只能等它们找上门,日子还得过!”花自量接着司业的话茬,说着在司业的杯盏中倒上热茶,“年关将至,不知地府过不过年?”
司业摇了摇头,地府与过年明显不相称,端起茶盏,饮上一口。只见花自量瞪圆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他眯了眯双眼,“地府不过年有何不妥?”
花自量咋舌,瞧他一脸疑惑,再瞧十月一脸淡然,恍然大悟道:“神官都似你这般不怕烫?”
“烫?”司业低头看着手中杯盏,确实冒着白烟,心想这茶原是烫的?
十月被逗得捧腹直笑,花自量见她笑,心中窘迫,却也欢喜,随着她笑。
半晌十月才缓过劲来,笑着同他说:“神官也具五感,自然怕烫,只是司业不一样。”
“有何不同?”他追问着,朝司业投去崇拜的目光。
司业放下茶盏,瞧了眼花自量,他这眼神颇为受用,而后娓娓道来:“我修道之时,鬼帝教给我一种可修自身不伤不损的功法,代价便是要失去嗅味痛三觉,如此可使我百害不侵。”
“也就是你吃不出味、嗅不出味、也感觉不到痛?”
司业点头,花自量却没了崇拜,不痛倒是件好事,吃不出味也就罢了,这嗅不出味却是万万不可的,思及此,他便明白为何司业从未在十月制香时流露出半点心驰神往。
“不仅如此。”司业望着茶盏冒出的白烟有些出神,“无感只是皮毛,无欲才能真正不伤不损,故此,鬼帝抽去我七情六欲,只余一缕悲悯之情,望我普度众生。”
无情无欲,这样的不伤不损不要也罢。
此事十月也是头回知晓,如此一来,司业对守净……
看守净的表现对此应是不知情,她或许不明白为何自己一腔热忱终付空。自古多情总被无情恼,守净已将喜欢摆到明面上,却一直得不到回应,以她的性子怕是不能善罢甘休。
“欸……”十月长长一叹,花自量握住她的手,对司业道:“此事,你还是早日告诉守净吧。”
司业不甚明白,只是端着杯盏颔首。心中想到守净,只盼她能静思己过,潜心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