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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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霾

“花半仙要来啦!”

“是啊,是啊!他一来,我们便可高枕无忧啦。”

“欸,希望如此吧。”

“花半仙一定可以收服恶鬼,前些日子他刚收了城西的女鬼呢!”

“千真万确,知府还发了赏金的!”

谈话的是城东镇上的乡绅与姑娘们,镇子的东面有一座山,前些日子山中忽然浓雾笼罩,自那日起镇上每日必失踪一位姑娘,均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镇上便起了流言,说是山神捉了这些姑娘做夫人。

家中无女子的自然落得自在,这可苦了那些家中有女子的,日日担心受怕,就怕哪一天被山神选中,捉进山去。

乡绅之女便是在昨夜消失的,乡绅心急如焚,一早便求了知府,请来花自量。

花自量进山时正逢午时刚过,山外仍是晴空万里,山里却是暗无天日。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道,这浓雾可真够厚的,也不知是哪路山神。想起百鬼记中收录过一种鬼,每行一处必散布浓雾,终日藏身雾中,因其见不得光,名唤“霾”,但并未记录霾喜欢捉女子做夫人。

他手里抓着思慕盏,借着它的流光照亮前路,顺便借着它温热的手感取取暖,冬日将至,山中更是冷得不行。

“没想到带着你还有这等好处,山里雾气这么重,就算带着火折子也湿透了。”他说着欢喜地搓了搓杯盏,“十月,你瞧我何其有幸,遇险时有你相救,如今还凭白得了这么个宝贝。”

他自顾自地说着,并未见到十月,也不知十月身在何处,但他确信十月看得见,听得见,否则她不会那般及时地将他救下。既然十月不愿现身,那他便当做她就在身边,没准哪天她不耐烦了,便会现身要他闭嘴。

“你当时写这本百鬼记时,是不是就料到我有这么一日?真没想到,我最终竟然走上了师父最不想让我走的路,十月,你说师父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罚我站,罚我抄书?”

思慕盏流光时闪时灭,乃是十月在其中哭笑不得,她从不知小花竟然有这么多话,一个人时也就罢了,有时在街上,他也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着实令她汗颜。

“欸!好盏儿!好盏儿!你别灭啊,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里,我就指着你这么一点光亮呢。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灭了,争点气啊。”

好盏儿?思慕盏乃是地府神器,被他起了这么个别名,也算是英名尽毁。

“十月,你说这鬼会不会就是你百鬼记中所记录的霾?”

习性有些相似,若是霾倒好办。

“但如果是霾,他捉这些姑娘做什么呢?十月,该不会是你孤陋寡闻,记录不全吧。”

思慕盏顿时流光暗淡,她又未曾见过霾,怎知霾为何捉这些姑娘,十月气恼,想着一会遇到霾,要让他好好尝尝苦头!

花自量望着思慕盏浅笑,又是揉搓一番,“好盏儿!关键时刻,争点气!”

越往里走,路越陡峭,雾气越重,思慕盏能照亮的范围越小。山中静谧无声,只有花自量一人的声音在山中回响。

“十月,你不愿意见我,想必是还记恨我吧,恨我串通问道,恨我伤你。”他收敛笑意,带着悲伤和悔恨,“恨我也应该,毕竟你曾那样相信我,而我却利用你。”

他忽然停下脚步,盯着思慕盏照亮的地方,“十月,你若恨我,就打我骂我,或是杀了我,只要你愿意出现,哪怕只有一面,我真的很想见你。”

他不想杀她吗?十月自问,他聪慧过人,只一次便知晓她就在他身边,他这些天所说的话,当真是对她的思念吗?还是他的计谋?他想再一次利用她的信任,她到底该不该信他?

思慕盏的流光未曾变过,花自量摇了摇头,接着往前走,谁料一脚踏空,身子一歪,直直落下。

周遭一切皆不可见,他看不见树木,也看不见陡崖峭壁,他仿佛落入了一个无底洞,一直一直地向下落,漫无尽头。

思慕盏的流光根本不足以穿透越来越深的浓雾,他将思慕盏放入包里。时刻准备着迎接落地那一瞬间的撞击。

雾越来越浓,浓得像一朵朵黑云,将他包裹,他久久未感觉到该有的撞击,这些雾仿佛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他伸手摸了摸,试探着又按了按,逐渐爬起身,他竟能站在雾气之上!

“十月!十月!我站在雾上!”

“你是谁,来此所为何事?”黑暗中传来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他十分疲惫,语气软弱无力。

“在下花自量,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对方却道:“凡人?你怎么敢进这雾中?”

花自量一听顿时惊喜万分,对方显然不是人!还是个会说话的鬼!听起来是个好交谈的!

“我是镇上乡绅请来的捉鬼师,此番进山是寻镇上丢失的姑娘。”话音刚落,脚下支撑的雾气顿时消散,他又陷入无尽的下落之中,无处攀附,天旋地转。

他不禁嚷嚷:“兄台!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你是什么身份?敢与我称兄道弟。”

下落的速度又快上些许,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脸被风刃刮得生疼。

“你……”他刚一张嘴,便被雾气填满,口中干涸无比,这样不行,这种速度他只来得及说一个字,他必须说一个字让对方愿意与他交谈。

他灵光一现,大喊道:“霾!”

话音刚落,耳边的风声渐消,他终于不再下落。他费力爬起身,“你是霾,对吗?所以你怕光。”

他举起思慕盏,思慕盏的流光在浓雾中,微乎其微。

“你知道我?”听这声音明显远离了许多。

“我不仅知道你,我还能帮你。”

“帮我?”

“对!”花自量收起思慕盏,一边说着,一边朝声源靠近,“只要你告诉我,你抓的姑娘可都还活着?”

“活着,我并未伤她们。”

“那你为何抓她们?”

“我在找一个姑娘。”

“什么样的姑娘?”

“鼻尖上有一颗痣的姑娘。”

“可这山中丝毫无光,你如何能看见姑娘鼻尖上的痣呢?”

对方好似陷入沉思,久久未有回应,他趁此机会悄声靠近,思慕盏也适时收起流光。

他感觉对方近在咫尺,因此他听见霾在黑暗中喃喃:“没光我便看不见她,可遇光我便会魂飞魄散,我想见她,哪怕只有一面。”

花自量正要拿出思慕盏的手不由地顿住,他与霾何其相似,都有一个想见的姑娘,哪怕死,也想见一面的姑娘。他松开思慕盏,这是唯一能够杀霾的机会,只要他拿出思慕盏,流光便可使其魂飞魄散,然而他放弃了这个机会。

他想,心中满怀思念的,即便是鬼,也该是善的。

“我替你去找。”

他的声音忽然出现,吓到了沉思的霾,“你何时过来的!”

他随地坐下,“将你和她的故事告诉我,我帮你找到她,再将她带来,那时你便可以见到她。”

霾犹豫了许久,好似在确认花自量是否可信,而后缓缓道来。

“五百年前,在这座山上,她贪玩瞒着家里进了山,找不到回家的路,却遇上了我。她求我带她回家,我跟她说我见不得光,不能带她回去,谁知她欢喜着说要留下陪我。她夸赞我厉害,熟知山里的每一条路,每一颗果子,而她却时常走着也会跌倒。所以,她无论去哪都会抓着我的手,她的手小而温暖。我们在一起很少说话,但彼此依赖。我能感觉到她的手掌慢慢变大,慢慢变得有力,而又慢慢变皱,慢慢变得纤细。直到有一天,她问我长什么样子,我告诉她,我长得与她眼前的黑暗一摸一样,我也问她长什么样子,她说她的鼻尖上有一颗痣,痣与我眼前的黑暗一样黑。从那之后她离开了我,我翻遍了整座山,都没有找到她。”

霾的声音里带着悲伤,如眼前的雾一般浓。

花自量猜想那个姑娘应该早已百年归去,而霾恰巧不知凡人命数有限,这才苦苦寻觅。他该告诉霾这一切的真相,还是仍由他永永远远地寻找下去?

“你为何叹息?”

“霾,我与你一样,也在寻找一位姑娘。”

“那你找到了吗?”

“尚未,你可知我为何找不到她?”

“为何?”

“因为我是人,她是鬼,只要她不愿意出现,我便永远无法看见她。”

“你变成鬼就能看见她吗?”

“那个姑娘也是人,她变成鬼了吗?”

霾有些迷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是人,人要怎么变成鬼?”

“鬼可以逃离时间的束缚,长长久久地存于世间,但人不行,人的寿命只有短短百年,所以你能感受她的手掌变大,变老,她不是离开你,而是阳寿已尽。”

“什么是阳寿已尽?”

“就是死了。”

“死了之后呢?去了哪里?”

“也许会去地府吧。”

眼前浓雾猛然散开,强光刺得花自量睁不开眼,又是一阵下落感袭来,不一会他便感觉到屁股狠狠地砸在地上,痛感直冲脑门。

“可恶的霾!走的时候也不说一声!”他骂骂咧咧地缓缓睁开眼睛,山林中的枯树映入眼帘,他浅浅笑着,头一次觉着枯树竟如此好看。

四周已无半点雾气,也许他去了地府吧,花自量如是想,同时听见阵阵女子的哭声,循声而去,果然发现了先前被霾抓走的姑娘。

“姑娘们,别哭,没事了,回家去吧。”

英俊少年,从天而降,英雄救美,风流倜傥……这一幕在众女子心中成了无与伦比的美好回忆,多年以后,经她们的口转述给她们的孩子,一代又一代地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