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送春——围猎
“小妹，你明明知道，这一去，或许是不会回来了，我也不知自己会遭遇什么，我不能拖累你。”
“是我拖累你了，要不是我非要你进宫，靳国使臣怎么会知道有你这么个人物？”
“我没有怪过你。”
“不管怎么说，我是塞北之鹰，鹰，自当搏击长空，焉能束缚宫墙之内？在宫中，我会像几位姐姐一样，不久就要嫁人了。到时候，史书上会写，帝后独女，封号悦然，昭明三十五年生，某某年嫁与某某。寥寥几笔，写尽我的一生，无趣。”
“你可知，你认为无趣的寥寥几笔能写尽的一生，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安稳？”
“非我所愿！”
洛珏无话。
李微握住她的手，“姐姐，你来洛都，是你的选择。我去靳国，是我的选择。我选择陪你去靳国，我无悔。”
“当初，你补课，半途反悔，我给了你机会重来。这一次，你若反悔，便没有机会了。”
“姐姐，我也在赌。你说，你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那我也赌一把，我在父王心里，是不是无足轻重？若我赢了，自然是好。若输了，我不后悔。”
洛珏摇摇头，“反正你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自现在起，你若反悔，我不拦你。”
“我才不呢。还有，你别想着抛下我，我已经拿了通关文牒，不和你一道，我也能过关。”
李微拉着她，又钻入漫街灯火之中。李微边走路边转圈，“姐姐，你来得真巧，今日是未城的送春节，塞北这地呀，只有春冬两季，不久就要冬天了。送春节，是能看到百花的最后一次盛会，下一次，要等明年了。”
洛珏抬眼，似乎才注意到，漫街大多时灯笼摊位，每一个摊位上挂满灯笼，都是各种花儿的形态，来来往往的人，穿着不同风格的服饰，几乎人人手中提着一只花儿灯笼。
李微在一处摊位前停下，那里摆着各种各样的折扇。李微拿着一把扇子，扇面上没有任何痕迹。“姐姐，你看洛大一年四季握个折扇，那扇子也是他当初在这送春节上得来的。这里的扇子不是为了纳凉，而是要把春日的花儿留在扇子上，冬日想花儿的时候还能看看，一扇连春冬。那样的话，一年到头，都是手有余香。”
洛珏一笑，“那你想画什么花？”
李微将扇面点点下巴，“画个姐姐当初在诗集上留下的迎春吧。”
她又拿了一把折扇，递给洛珏，洛珏接过，李微拉着她来到折扇摊位旁边的小桌前，桌子上毛笔、各色颜料俱全，“姐姐，你也来画个吧。”……
远处的洛王宫中，太极殿中气氛紧张。“阿泽！你一向稳重，怎能这次和平乐一起胡闹？”皇帝怒气冲冲。
松泽阳跪在地上，“陛下，平乐的性子，有这样的举动，不奇怪。即使臣妾不帮她，她也会想到其它的法子。如今，平乐已经追着洛姑娘去了靳国。”她拜倒，“陛下，悦然公主病重，臣妾请旨，陪伴平乐前往南林寺修养。”
皇帝摇摇头。
洛珏身边，多了一位名叫李小妹的女使，一行人到达靳国王城靳城，在靳王宫门口，接待的使者请她们由侧门进宫。洛珏道：“泱泱大国，让他国使者由侧门而入，国正人正，不畏走正门，走偏门难道是……？”
李微腹诽，“国偏人也偏。”
洛珏的话语传到靳王耳中，靳国尚玄，他穿着一身玄色王服，脸上表情清冷，“倒是有点儿意思。”
靳国王宫正门打开，洛珏一行人进入，来到朝堂，靳王高高坐在上方。洛珏一行人行礼。
靳王道：“洛国派遣使者，竟然选了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难道洛国无人？”
洛珏一揖，“启禀王上，洛国、靳国交好，靳国盛情邀请，洛国却之不恭。靳国国民，各司其职。既然贵国指名，请臣来访，臣即使是一普通人而已，也当为两国交往尽绵薄之力。”
靳王道：“洛姑娘果然快人快语。一路风尘，请在驿馆休沐，七日后，是我靳国皇室一年一度的围猎，请洛姑娘参加。”
“谢靳王！”
洛珏一行人进入靳王宫时，远方的洛都，郑迟来张府，“逍遥医，你可知道一些有关小妹的情况。”
张更正在晒药材，“我只知道小妹身份特殊，其余不知。”
“谁告诉你这个的。”
“洛大。”
“我去问他。”
靳国驿馆，洛珏、李微已经安置好了。
李微道：“姐姐，咱们呢，实际上是人质，不悠着点？”
洛珏道：“靳国让我来，不知安的什么心？让我们从侧门进，一开始就不给好颜色。这是早晚撕破脸，不必退让。”
“你被我带坏了。别人说你，你不还击，这……”
“毁誉在人，说的是我一个人而已，不值得生气。如今，却是整个洛国。”
“洛大说得对，不要和女孩子吵架。”
第二日，敬王府，洛瑾靠着水榭的栏杆，悠悠敲着手中折扇。
李慎道：“我和你一起去。”
洛瑾道：“不行，危险。”
“那你告诉我干什么？”
“我若有不测，你还可以照应。”
“一起去，不会有不测。”
“你是皇室中人，若被抓，不堪设想。我就是个普通人。”
二人话还未说完，小厮来报：“公子，小郑将军来了。”
洛瑾道：“浥尘，还是先应付这个吧。”
郑迟来时，直接对洛瑾道：“我刚刚去洛家，说你来王府了。”
洛瑾道：“小郑，找我何事？”
“洛大，你知道小妹的情况吗？”
洛瑾道：“浥尘，干脆告诉他吧。”
李慎道：“子恒，李小妹就是悦然公主。”
郑迟惊讶，“原来……”
李慎接着道：“明山学子，除了我、伯卿，和小妹自幼相识，知道这件事，其他人都不知道。”
“宫中传出消息，说小妹……公主病了，在南林寺修养，这是怎么回事？她病得重吗？”
“你前去探望，便一切明了。”
“多谢公子告知。”说完，他便离开。
洛瑾道：“小郑还真是一份痴情，希望不要错付。要是小妹真的对他有意，求陛下赐婚也是可以。”
李慎一声叹息，“他只能错付。”
“怎么了？”
“我去见了母亲，敏贵妃对她没有隐瞒。小妹追着洛姑娘去了靳国。”
“胡闹，一个不够，还赔进去一个！”
“这个小朋友，倒是比我们勇敢。比起来，我倒觉得，枉为大丈夫。”
“毕竟，她没什么羁绊。我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都赔进去，谁来救人？”
“如今，小妹也在靳国，林家就她一人了，我不能不管。你几次怪我独自行动，如今要一起，你又话多。”
“你这个人，让我说你什么好。”洛瑾道：“话说回来。小郑一定会去南林寺，希望敏贵妃能拦住他。”
李慎道：“但愿我们都是白费心，秋狩过后，愿她们能平安归来。”
到了靳国秋狩的时候，洛珏、李微一同去，二人换了窄袖服，手中各自握着佩剑。
李微道：“姐姐，我可看过不少传奇话本，这围猎，我们逛了半天，都没有看见猎物。不会，猎的是我们吧？”
“小心行事。”
二人继续走，看见，前方竹林，一白衣人，衣袂飘飘，手上一把折扇。
“兄长？”“浥尘哥哥？”二人同时嘀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
待二人再次转头看向那人，那人却不动声色地倒了下去……
南林寺，郑迟终于见到松泽阳，“娘娘，能否让我见公主一面？”
松泽阳道：“子恒，你连续几日来，本宫都让你回去，你怎么如此固执。”
“娘娘，臣已知道，公主原来与臣是同窗，结业后，曾有一个约定，想当面问问。”
“子恒，不可胡闹。且不说你是外臣，公主待字闺中，哪能随意见男子？”
“娘娘，您是最疼爱我们这些晚辈的。晚辈的事情，直接和您说，也不怕您笑话。我……我心悦公主，公主也承诺，及笄礼后，她会来找我。如今，她病了，不能来找我，那就换我来找她。”
松泽阳拿出一只荷包给他，“子恒，你看看这个吧。”
郑迟接过，打开，里面是他的印鉴。“娘娘，这是……”
李微出发前，将一只荷包塞到松泽阳手中，“松姨，若郑迟来找我，帮我把这个还给他。请您和他说，李小妹食言了，我对不住他，让他忘了我。”
松泽阳道：“子恒，公主说，对不住你，让你忘了吧。”
郑迟道：“不可能！娘娘！我想当面问问她！”
“子恒，话已至此，公主还生着病，你就莫要纠缠。”
郑迟一揖，“娘娘，我一定要向公主问个清楚，待她病好，我再来。”
靳国围场，洛珏、李微二人加快了步伐，来到那人跟前。竹林之中，洛珏搭上他的脉搏。
李微道：“姐姐，他怎么了？不会中暑了吧？”洛珏放下左手中的佩剑，从袖中拿出一只荷包，“是。他有病根，今日的节气，引出了他的病。”说完，她将荷包中的药丸放入那人口中。
“这是什么药？”
“百草丹。”
“这么贵重的药丸，给了这个陌生人，你可真舍得？万一救的是条毒蛇？”李微打量那人，只见他脸上带着面具，“这人到底是谁？”说完，她欲动手揭开那人面具。
那人手中折扇握紧，却无人发觉他的小动作。
洛珏拦住，“不可，以免触人隐秘。”
话音刚落，二人听见草动之声。李微道：“老虎！”洛珏道：“小心！”二人一起后退，背靠背。只见一只金黄色的大老虎向二人扑来，二人分开，洛珏拔剑，李微发射袖中箭……
晕着的那人转醒，他靠坐在竹子下，敲着折扇，看着二人与老虎缠斗。
李微瞥见他，“喂，你没受伤，醒了能不能帮点忙？”
他不咸不淡地道：“我手无缚鸡之力。”
“你……”李微一时语塞。
二人终于将老虎制服。李微走到洛珏面前，“姐姐，咱们今日围猎，收获不错呀！”
此时，洛珏背对老虎，李微面对她，那人在李微身后。那人突然折扇翻转，洛珏眼睛一动，将李微拉到自己身后，一道光亮在自己面前飞过……
洛珏剑指那人，李微看看倒下的老虎，它头上扎着三根金针，也拔剑指着对那人道：“阁下好本事！袖手旁观在先，恩将仇报在后。”
那人起身，掸掸袖子，“我手无缚鸡之力，不旁观，难道添麻烦？方才，我若不出手，让这只没死透彻的大虫暴起吞了你们，那你们现在就隔着它的肚皮和我理论吧。再者说，我有分寸，就算她不拉开你，金针也只会贴着你的衣角过去，伤不到你。”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点点头，各自将佩剑收回鞘中。
洛珏道：“方才，互相救命，恩情互抵，就此别过。”说完，拉着李微转身就走。
“别走呀！”那人道：“好歹是过命的交情，留个名字。”
李微脚步未停，“江湖相见，不必留名。”
那人敲敲折扇，“越来越有意思了。”
南林寺，郑迟离去后不久，松凌雪来访。“阿泽，你唤阿爹来，有何事？可是在南林寺住得不习惯？还是悦然公主？”
松泽阳将前因后果细细告诉他，说了许久，她接着道:“阿爹，必须把这两个孩子救回来。平乐和逢君何辜？”
“若秋狩后，真的出事了。她们是不愿意逃出来的，偷偷抢回来也行不通。被国家抛弃的人，静待时机，以国之名，让陛下风光把她们迎回来。”
靳国围场，洛珏、李微二人走了一段距离，李微嘀咕道：“谁想和这个西贝货多待？姐姐，我一点不怕浥尘哥哥和洛大，可看到这个西贝货，心里发毛。真是个怪人，他的打扮举止，像极了洛都双公子。”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的才能若是二人之和呢？”
李微抱着剑，“我们两个加起来或许可以和他斗一斗，你和浥尘，我和洛大，那都是打过平手的。”
洛珏“噗嗤”一笑，“你呀！才真的是……”她想起李年年的话，“逢君，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之事，不管多苦多难，你都要多笑笑。”她又将这话复述一遍，“不管多苦多难，你都要多笑笑。”
“可能我天生没心没肺吧。”李微心中默念，姐姐，你本来就笑得不多，若以后不会笑了，我真是大罪过。她又想起什么，“姐姐，我们若有一天，干一架，结果会怎样？”
“为何有这种想法？”
“开个玩笑嘛！我们是姐妹，打架干嘛？而且我有自知之明，我呢？吵不过你，也打不过你。”
“若有一日，我们不是点到为止，而是全力以赴，那结果也未可知。”
“我才不要呢！”
入夜，靳王宫中一处高台，那白衣人问：“一切都安排好了？”
禁军统领秦皓道：“安排好了。”
“要不要缴了她们的配剑？”
“那她们刚到荒原就活不了了。我在围场突然晕厥，若不是她们，我命危矣。她们救我一命，配剑就留给她们。且让她们困兽犹斗，等到斗完，发现毫无生机，先有希望再陷入绝望才精彩。”
驿馆之中，李微道：“姐姐，今日秋狩，一切无事，或许，我们明日就可以回去了？”
洛珏还未答话，听得外面纷纷扰扰。二人来不及多想，扣门声传来，“洛姑娘，请开门，有事询问？”
洛珏拿起佩剑，往门口走去，李微也拿了佩剑，紧紧跟着。
门开时，只见驿馆中尽是靳国士兵，洛珏踏出门槛，“敢问秦统领，何事如此？”
秦皓道：“洛姑娘，参加围猎，有人闯入兰汀苑，毁了其中的一株上品兰草。”
洛珏等他接着说下去。
秦皓道：“洛姑娘知道，靳国乃是北国，兰草难得。这株上品兰草，乃是靳王为王子时，多方搜寻，放在兰汀苑好生养护，在靳王登位时，开了第一朵花，被视为祥瑞。如今被毁坏，乃是不尊洛王。”
洛珏依旧没有答话，只看着他。
秦皓目不斜视，只接着道：“而毁坏上品兰草的，就是洛国使节团的人。”
洛珏一笑，“秦统领是出身史官世家，想必知道《晏子列传》？”
秦皓一时疑惑。
李微道：“怎么不知？橘生淮南北为枳。要不我背一下？”
秦皓道：“洛姑娘不必狡辩，铁证如山。”
洛王宫中，靳王在王后处安歇。
靳王后秦月道，“洛姑娘怕是个人才，大王何不收为己用？”
靳王道：“非她所愿，不好控制。不然，恬儿不会栽在她手上。对于有绝世之才的人来说，怀才不遇，才是最难熬的吧？”
秦月道：“陛下派阿弟去驿馆，他那个人，不知可说得过洛姑娘？”
靳王道：“不谷的禁军大统领，可不是一个莽夫。”
驿馆内，洛珏道：“既然认定是我洛国使节团中人毁坏，靳王待如何？”
秦皓道：“洛姑娘，您是洛国正使，责无旁贷，若您能将上品兰草再种出来，则一笔勾销。”
李微道：“都说了这是北国，怎么种得出？”
洛珏道：“种植兰草，旷日持久。而洛国使节团此次出使靳国，为的是秋狩，使命已经完成，不可误了回国复命的期限。请让使节团其他人归国，我一人留下。”
李微道：“我也留下。”
洛珏看她一眼。
李微眼中尽是坚定的神色。
第二日，白衣人看着远去的洛国使节团，“秦统领这事办得不错。”
秦皓道：“公子，洛姑娘似乎知道一切，没有反抗，直接入局。”
“真是个妙人呀。”
“公子，本以为洛姑娘就是个汲汲无名之人，可没想到，她在洛国，已经掀起轩然大波。此番扣下她，会不会……”
“她虽是洛国正使，但眼下，洛国还不想和靳国开战，不然，不用扣下使者的由头，就是靳国毁了洛国的一朵花，都能成为开战的理由。”……
荒原之上，只有一座小茅屋。
洛珏道：“这里靠近围猎场，怕是有野兽出没，一切小心。”
李微道：“这倒是像我在军中，以天为盖地为庐。”
洛珏收拾好茅屋，站在门前，“苏武牧羊十九年，要是能在十九年之内回去，那是运气好；若不行，那就先过个十九年，再至少多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一刻钟，也可以载入史册，不亏了。”
李微道：“那我们一起吧。”
“靳国已经入冬了，先捡些柴火吧。”
树林中，洛珏捡起枯树枝，往身后背篓里放。
李微拿着佩剑劈砍灌木，“虎落平阳，气煞我也。这可是外公送我的配剑，如今沦为砍柴刀，外公知道得气活吧。”
洛珏道：“这不就是披荆斩棘？”
李微道：“有理。看我，披！荆！斩！棘！”她说着，劈下去的力度加重了几分。二人合力，将一只背篓装满了。洛珏正搓了草绳，将装不进背篓的树枝捆好。
“啊啊啊啊……”洛珏立即挡在李微身前。
李微躲在她身后，“虫虫虫虫虫虫……怎么冬天了，还有虫子蹦跶。”
洛珏无奈，蹲下来，看那地上所谓的虫，确是一只虫褪下的壳，倒是完整。她细细查看，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将那虫壳放到手帕中。
李微道：“姐姐，你明知我怕，你还捡虫回去。”
洛珏在周边草丛中翻找，又找到几个类似的虫壳，也收了起来，“这可是好东西，千足虫，驱寒用正好。”……
第二日上午，正好赶上晴天，洛珏、李微一同洗衣服。李微将布袋里的粉末往木盆里倒。
洛珏道：“少一些，皂角粉就这么点儿，省着用。”
李微道：“行。”她把布袋口扎紧，“不过，姐姐你放心，要是把我关在靳王宫中，不给吃穿，我或许活不下去，但在这野外嘛，难不到我的。我看荒原那边有皂角树，我就可以做皂角粉啦。”
洛珏将衣服晾晒好，“姐姐！”她转身。几只泡泡从面前升起。李微用布条连成一个圈儿，蘸了皂角水，挥出无数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