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风波——去国
洛珏微微一笑，“听母亲的。”
洛瑾举着手，“我也去，我要陪妹妹去，她人生地不熟，我保护她。”
洛冰道：“你别去砸场子。浥尘不在，你能把明山院的屋顶掀了，还是等浥尘回来，你们一同再去参加考校。”
“我要真想砸谁家场子，他拦得住吗？”……
太极殿外，李微不再一言不发，“父王！儿臣一介女子，既没纵横朝堂，也未血战沙场。但我知恩怨是非。若不是我，姐姐不会进宫，就不会落到如此境地。姐姐是我的同窗好友、金兰姐妹，父王，若非要有一人去靳国，你让我代替她去……”说完，她连连叩首，头搁在大理石上，渐渐出了血迹……
窗外依旧雨声潺潺，洛珏独坐室中，忍不住捶了桌子，她心下悲凉，师父，我这一生，还真是和雨有缘。出生在冬季，却逢冬雷阵阵，大雨倾盆；那一年的雷雨，夺走了我的一切；这一年，此番的秋雨时节，又定了我的余生。您说过，人立于世间，以诚待人，灵活变通，防人之心。我都做到了，我只想这一世平安。可我能察人心，却左右不了这命运。临江仙外的天地，虽好，但，非我所愿……
待松泽阳来到太极殿外，李微额头上血迹已经凝固，她长时间跪着，似乎有些撑不住，那梅花簪子被她用来戳自己的手指，让自己保持清醒……
松泽阳心下不忍，蹲下身来，拿出手帕，轻轻擦着李微额头上的鲜血，“平乐，你何必呢！”
李微似乎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带了哭腔，“松姨，您让我不必拘着礼仪喊您敏母妃，您一直疼我的。请您帮我和父王求求情……”
松泽阳道：“后宫不得干政，我……”
李微道：“松姨，我只求父王看在我的份上，留下姐姐，大不了，我去靳国。洛王和孝烈王后的女儿，比不上洛家姑娘吗？”
松泽阳依旧为难，终究道：“平乐，我去试试。”
她起身，正要走入殿中，她身上穿的是襦裙，外披后摆宽大，突然觉得被拉住了。她回头，只见李微拉着她的衣服道：“松姨，平乐这番，或许是不懂事了。但林家风骨，让我不能置身事外。洛国百姓，由不得他人欺辱。”
松泽阳来到殿中。洛王问，“阿泽，平乐回去了吗？”
“还跪着呢。”
“说她在塞北能掀屋顶，是真的，这么胡闹。”
“陛下，平乐的样子，要是让林元帅看见了，怕是心疼死。”
“你也要来劝？”
“请陛下感念林家一门忠烈，孝烈王后别无所求，唯一念这一个女儿。您别让她跪着了。”
“是她自己要跪！”
“陛下，平乐和孝烈王后非常像，所珍视的，可以付出一切来守护。平乐对于身外之物不在意，她回到洛都，您一直弥补多年来缺失的父女之情。您若真让洛姑娘去了靳国，您和平乐之间，再难缓和了。”
“不过就是小孩子间的情谊，等她认识了其他的朋友，自然过去了。”
“若是平乐和洛姑娘之间，是襄定王和景王爷、李乐正之间的至交之情呢？”
洛王一时未能答话。
松泽阳道：“陛下，孝烈王后为了收复未城最后一战，香消玉殒。林家满门，毕生守卫塞北，为的就是洛国安定，百姓和乐。洛国，不能把自己的子民推给他人。平乐是您的孩子，洛国百姓也是他们父母的孩子，谁家父母舍得自己的孩子流落他乡？”……
悦然宫东偏殿外，长宁急促的拍门声响起，“洛姑娘！您开开门呀！”
洛珏无心理会。“洛姑娘，奴婢求您了！公主为了替您求情！跪在太极殿外，她快支持不住了。”
洛珏睁眼，起身。她一路狂奔，行至太极殿外，全身已经湿透，长宁紧跟在她身后，撑着伞，想为她遮雨，可已经是徒劳。
洛珏蹲下身，扶着李微，“小妹？”
李微混沌的眼睛有了几分光，她气若游丝，“姐姐，你来了。我一定不会让你去靳国。”她再看看洛珏，“姐姐，你干嘛跑来？你干嘛淋雨？你不能着凉的，快回去。”
“你跟我一起回去！”洛珏说着要拉她起来。
李微不肯，“姐姐，你不要管我！长宁，带姐姐回去！”
说话间，李微晕了过去，恍惚间，只听见洛珏急切的声音，“小妹！”
李微的晕倒，终于敲开了太极殿紧闭的殿门，洛王、松泽阳慌慌张张出来，命人将李微安置在西暖阁内，并传太医前来问诊。
洛王、松泽阳、太医等人围在李微身边，洛珏一时无法插手，也不敢上前。身上的衣衫湿了，也无处去换，只能待在外间。太医诊治后，表明李微身体无事，只是受了风寒，用几贴药即可，额头上的伤用了药，几日就可恢复。洛珏听后，心下也放了心。此时，风雨已停，松泽阳注意到了洛珏，便从内间出来，唤来凌云，让她带洛珏先回悦然宫安置。
入夜，洛珏躺在床上，幽幽入梦。昭明四十一年，襄定王驾崩，举国哀悼，三月三日上巳节，国人无心过节，都在举行仪式，为君王寄托哀思。那时的逢君犹是少年时候，当日，李年年参加三曰三日上巳节祭祀归来，将身上的服饰除去。
逢君的心事写在脸上，李年年摸摸她的脸颊，“逢君，小小年纪，想什么呢？”
“师父，我说了您别骂我。”
“你不胡说就行。”
“要不是襄定王，您现在还在海棠园。”
“襄定王当初是不得已。再说，若非襄定王仁厚睿智，我怎么会活下来？”
“那君王有错，还要为他办事吗？”
“君王，是一个国家的象征。为君王办事，其实是报效国家。”
“师父认为，如何报国？我是小小女孩，是一位乐师而已。”
“天下达，独善其身；天下穷，兼济天下。”
“不太懂。”
“不是人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天下升平，国之一人，做好自己本分，便是能为国做的最大的事情。天下有恙，那人人有责。”
“似乎有些明白了。师父接济安慈院，这是独善其身。一个月前，黄河水患，师父也捐了善款，这是兼济天下。”
洛珏未醒，嘴角却露了一丝微笑。
太极殿内，烛火未熄。洛王放下手中奏章，“夫子，深夜前来，可是有急事？”
松凌雪道：“陛下，明山学子洛珏既然非去靳国不可，那就以使者的身份去，给洛家、给洛国都有一个交代。”
洛王良久放道：“夫子，宫门快要下钥了，请先回吧。”
第二日，奉德殿，洛王宣布，明山学子洛珏，为洛国正使，前往靳国参加秋狩。此言一出，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洛姑娘只是一位女子，怎可为使者？”
“松家十九代家主也是女子，当年的松姑娘，也为使者，行走五国。”
“但那是松家姑娘，父兄都是这一行。”
“洛姑娘为何不行，松夫子学生，明山院学子楷模，明山院立院以来，结业策论唯一得六甲之人。”……
第二日，李微转醒之时。松泽阳正陪着她，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松泽阳扶着她，“平乐，慢一点。”
“松姨，姐姐呢？”
“先回了悦然宫。”
“现在什么时候了？”
“午时。”
“父王呢？”
“在批奏折。”
“我要见父王。”
松泽阳按住她，“平乐，别去了，已经定了。”
“定了什么？”
“明山学子洛珏，为洛国正使，前往靳国参加秋狩。”
“这算什么？”
“平乐，这是我阿爹向陛下进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夫子？夫子也劝不了父王吗？不行，我还要试试。”
“平乐！”松泽阳语气严肃。
李微一时被吓住了。
松泽阳语气又转为温和道：“当年的昭明冤案，襄定王无论如何也不信那‘巫蛊’一事，是景王爷和李乐正所为。他越想找证据，拖的时间越久，星辰司网织的罪名越多，连‘伶人祸国’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甚至牵扯到敬王府和剑鸣山庄。襄定王亲自订下景王爷和李乐正的罪名，也是壮士断腕。否则，如今世上，怕是没有洛都双公子，没有洛姑娘。洛姑娘自华央宫弹了一曲箜篌，已经闹了不少动静。这些时日，宫内宫外，不曾安宁。若再拖下去，洛姑娘是女子，还不知会传出什么话来。你不能把她往死路上逼迫。”
李微一下子软了身子。
松泽阳接着道：“平乐，靳国不知因何缘故为难洛姑娘。但她当了洛国使者，靳国不敢轻易动她。”
李微道：“一国使者？靳王继后何等尊贵的身份？公孙家的大姑娘又如何了？”
松泽阳一时无法回答。
李微道：“松姨，真的没有办法再救救姐姐？”
松泽阳摇头。
“姐姐是洛家的人。洛家先祖为洛国立下汗马功劳，开国帝王以洛家之姓为国号，给了洛家一品军侯的世代荫封，父王如此做法，是要寒了洛家人的心吗？更甚者，寒了一众开国老臣家的心吗？”“平乐，洛家的家训如此，没有让洛家成为将军府，而是一座江湖山庄，洛家不能和王室抗衡。洛姑娘，不过一位乐师，是洛家义女。洛家，不会为了她忤逆王室。”
“我不信，洛大不会不管，洛家不会不管姐姐。”
“就算洛家想管，可是，一个人，与一个国家，孰轻孰重？”……
剑鸣山庄内，洛瑾在书房内，一拳砸向柱子，“爹，靳国是虎狼之国，公孙家的大姑娘已经是前车之鉴，这还要让逢君去送死吗？”
洛冰道：“逢君是作为洛国正使，前往靳国，怎么说是送死？”
洛夫人道：“小瑾，你爹已经……”
“夫人。”洛冰出声。洛夫人没有再说下去。
洛冰道接着道：“虽说洛家后世子孙不入朝堂，但国家有召，洛家必回。洛家深受皇恩，逢君是洛家女儿，也应为国出力。”
“洛家女儿？”洛瑾道，“爹，您说这话，不觉得有些亏心。让她一人漂泊十三年，您把她接回来，又不入族谱，让她受尽白眼，可认她是洛家女儿？如今有难，就上赶着认她是洛家女儿？”
洛夫人道：“小瑾，你从虽胡闹，可对长辈，一直是彬彬有礼，如今却为了一个……为了逢君，和你父亲大呼小叫？”
“我不能在朝堂上据理力争，那我也要在路上把妹妹救回来！”
洛冰道：“胡闹！”……
李微回到悦然宫时，李微正站在海棠树下。
“姐姐！”
洛珏转身，“小妹，你回来了。”
李微走到她面前，却不知如何开口。
洛珏道：“昨日，把我吓坏了。今日好些了吗？”
“姐姐，我……我好了。只是……”
洛珏道：“这里风大，先进去吧。”
二人一同进入殿内，长宁带宫人来将晚饭摆上，二人静默无声地吃完。
饭后，李微道：“姐姐，你昨日淋了雨，碍事吗？”
洛珏一笑，“凌云姑姑请了太医来，我吃了药，已经好了。”
李微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姐姐，我对不起你，都是我……”
洛珏等她发泄了一阵，拿出帕子递给她。
李微仰着脸，“我要姐姐给我擦。”
洛珏不由“噗嗤”一笑，照她说的做了。
李微道：“姐姐，你不得不去靳国了，是我害了你。”
洛珏许久才道，“世事难料罢了。”
“姐姐，你骂我几句吧，都是我惹的祸，我没用，保护不了你。这下我没法和洛大、和洛家交代了。是我要你入宫，却没能将你好好地送回去。”
“小妹，我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没有我，你还是你，洛家还是洛家。”
“姐姐，你别这么说。”……
到了出使队伍出发那日。悦然宫，洛珏穿好使者服饰，踏出宫门，回首望着那三个字，“悦然宫”。她来到朝堂，对着洛王三拜，接过符节，转身向殿外走去，经过李慎身边，她没有看他一眼，李慎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她。
使者队伍浩浩荡荡，走出洛都王城，行至十里长亭处。队伍后方马蹄声声，尘土扬起，李慎、张更骑马追来。
三人见面，张更将一只包裹塞给洛珏，“逢君，这里面有银票，你用得着。还有我精心挑选的一些药材，伤药，解毒药，特别是冬日驱寒药，药房也在里面。你好好收着，还配了一副银针，试毒、针灸都能用。”
洛珏抱着包裹，“又又，你这是把自己的药箱给我了？”
“逢君，你好好保重。”张更说着留下眼泪，“李乐师说得对，洛都虽好，居大不易。你来这里，真是……”
洛珏道：“又又，多谢你来送我。这或许是我的命吧。我身世飘零，无端成了洛家姑娘，洛家是为国为民，我亦然。”
“这时候，还摆什么英雄架子。”
“又又，拜托你，我没法给父亲母亲侍奉汤药。这拜托你了。”
“你放心。”
“兄长他，以后你多管着了。”
“都这会子了，你还想这么多。”
李慎一直在旁边，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张更看看他，“逢君，我是一定要来见你一面的，出门的时候，在我家门口，遇见公子，他特地来寻我一块儿来送你的。或许，他有话对你说。”张更说完，先走到一旁。
李慎脚步急切，在离她三步远的时候，又停住，“洛姑娘，伯卿被关在府中，不能来送行，请你别怪他。”
洛珏摇摇头。
他将手中佩剑双手奉上，“前些日子，你入宫不能携带兵器。你的佩剑，洛叔叔让我交给你。”
洛珏双手接过，握着剑柄，拔出一段剑身，剑光如雪，她又将剑推回鞘中，“公子，父亲可有叮嘱。”
“从心所欲不逾矩。”
洛珏苦笑，心下默念，不逾矩罢了，何曾奢求从心所欲？
李慎小心翼翼地道：“洛姑娘，那日，我的问题，能否给我一个答复？”
洛珏抬眼看她。
李慎接着道：“洛姑娘，都这个时候了，你不要再说不敢攀附。我只想问你一句，若从来没有这个婚约。逢君，你认为我这个人如何。在你心里，浥尘如何？”
洛珏闭了闭眼，“此番，怕是一去不回，公子的心意，我只能辜负了。”
李慎突然抱住她，洛珏挣扎，李慎却抱得更紧，“逢君，你让我任性一次，就一会儿。”
洛珏没有再动，李慎悄悄从袖中翻出一只玉簪。不久，他放开她，“逢君，我等你回来，唤我一声阿慎。”
洛珏退后三步，端庄一揖，“公子心意，洛珏感激，但世事难料，请公子勿生妄念，愿公子安好。”说完，她转身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李慎握着手中的玉簪，却和之前的不一样了，他心中默念，逢君，我会一直等你回来，我一定接你回来！
洛珏再次出发时，坐在马车中，微微理理头发，却发现，发间簪子不对，她拔下来，前思后想，似乎明白了什么，公子，你何必呢？她将簪子收好。
队伍行至塞北未城，入夜，洛珏换了家常衣服，左手拿着佩剑，一人走在街道上，恰逢未城的花灯会。当年，安临城，她和师父同游，一同穿梭在满街灯火里，师徒二人走到一花灯摊位前。
李年年道：“逢君，选一个花灯吧。”
逢君看中一盏海棠形状的花灯，“师父，我们买这个吧。”
“是让你买自己喜欢的。”
“师父喜欢海棠我就喜欢呀。”
“你不用什么事情都照着我的喜好来，你最喜欢的花，不是梅花吗？正好是你出生时节开得最好看的花。”
“可是，梅花太孤独了。”
李年年拿了一只圆形灯笼，上面画着点点红梅，“这样吧，我们把海棠花和梅花灯都买下来。”
“好！”
之后，李年年拿着海棠灯，逢君提着梅花灯，二人笑语盈盈。
如今，却是她一个人的灯火。
洛珏眼前出现一只布幡，上书“星辰使”，“原来是阁下？”
那人道：“姑娘，我似乎在安临见过你，这又在未城碰面，是不是有缘？”
“既然如此，请阁下再为我算一卦吧。”
洛珏报了生辰八字，那人推算道：“前程贵不可言，但奈何是天狼孤星的命格。”
“怎么会？”
“姑娘报的生辰八字，是自己的吗？我觉得，这不是姑娘的命格。”
“不管是谁的，有破解之法吗？”
“这个命格的前程是一条孤独之路，那人若不离开出生之地，还有法子，如今，破解不了。这个命格，有改变天下之相，一着不慎，会伤己害人。但她命中带贵人，能保她前路不偏，成一番大业，平安终老。”
洛珏听了这一番话，付了酬金，只是问一问，她也没有太在意……
一个身影跟在洛珏不远处，她似乎没有发现，走到转角处，她转了个弯，那黑影跟上，一道寒光袭来，一把长剑架在一人脖子上，洛珏冷声问：“阁下何人？”
那人抬起手，洛珏剑锋翻转。
“姐姐！”剑锋即将刺向那人手腕，洛珏立刻收剑。
那人已经摘下帽子，“是我！”
“小妹？”
一处水榭，洛珏、李微对坐。
李微笑着道：“姐姐，你才离开洛都三日，我就开始追来了。可终于，让我在未城，这洛国和靳国的关塞，和你会合了。我跟了你一路，半路出现，你会赶我，如今，我到了未城，你不要再想甩开我了。上次去安临，是你做东道。这次，你来未城，换我当东道主了。我离开这里也有两年了，这儿，还是没有怎么变呢！未城和洛都，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南，倒也有不同的风景。明天，我先带你去吃……”
“你立刻回去！”洛珏严厉地道。
“姐姐。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回去，父王肯定要罚我。”
“你回去好好认错，陛下不会真的生你的气。”
“我还生他的气呢。”
“小妹，你别胡闹！”
洛珏难得声色严厉，李微吓了一跳，即使当初在轸室，自己摔书断笔，都没有惹得她如此怒火，但自己认定的事情，是不容更改的。“我没有，我是认真的。我想好了，我要陪你去靳国，就像我们一起去安临分院一样，当游览天下了，李乐师临终之前，不也是叫你看看天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