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念想——浮生
“公孙姑娘，你言重了。”
“我只是说了别人不敢说的话罢了。洛国和靳国，明争暗斗，相互试探。洛姑娘是学子楷模，可曾想过，什么法子能改变如今的境况？”
“我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哪有什么法子？”
“洛姑娘，姐姐还赞赏过你，我还曾经好奇，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如今看来，你也就是会掉书袋，顶多是个学究，内里就是个大俗人。”
外界的天翻地覆，暂时未波及这群尚在求学的少男少女，他们依旧过着流水的年华……江南风物好，明山学子是一群过客，终究要从安临分院回到洛都明山院。
九月，张更一回到百草堂，就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好你个鹅将军，背着我找媳妇，连蛋都生了！”
青果端着一筛子药材，“宗主，您再生气也没用了？都已经这样啦。”
半夏道：“确实是这样，宗主，丁叔可喜欢鹅将军，给丁点儿和这四只蛋都造册入籍了。”
苏木道：“丁点儿还是丁婶亲自挑选给送来百草堂的。”
茜草道：“连着一家子的窝都是丁叔搭的。”
张更指着鹅将军，气鼓鼓地道：“行，先斩后奏。有个好靠山是吧？还记得是谁把你养大的吗？以后别说你是我养的鹅！”
一个月后。
“望、闻、问、切，开饭啦！”洛瑾把粮食放在手上，让四只小黄毛球吃。
张更摸着那只和鹅将军一般大小的白鹅，那白鹅的头上比鹅将军多了一个斑点，“丁点儿，多吃点！”
她又把鹅将军往另一边推推，“鹅将军，吃你自己盆里的，别抢你媳妇的。”
洛瑾道：“双儿，你给这四小天鹅取名叫‘望闻问切’，我服了。”
“多好听呀，一听就知道是我逍遥医养的鹅。”
洛瑾喂好了一群鹅，从百草堂回到日光轩，发现院门前的松树上多了一个窝，他见丁叔在树下清扫地面，问道：“丁叔，这窝里是何方神圣？”
丁叔停下手中的扫帚，“一窝珍珠鸟，是一个月前来这里安家的。我就索性给他们造册入籍。”说完，他到别处打扫去了。
洛瑾看着鸟窝，想起了什么，一只鸟儿从巢中飞出，洛瑾抬起小臂，那只鸟儿落在他的手臂上，“还真的是你呀！”
鸟儿欢快叫了几声。
“比之前长肥了！”
鸟儿不满意啼了几声。
“来了，就好好住下吧。”他手臂一动，鸟儿飞回巢中。
不一会儿，两只大些的带着几只小的一起出了窝，挤在树枝上，站成一排。
洛瑾笑着点头，“厉害厉害，一大家子了。”
转眼间，又到一年春日。明山学子的院服换成春装，广袖交领，点缀着杏花纹样。
月华轩轸室，洛珏正在抄录文章，李小妹趴在桌沿，拿起摆在她面前的书，“《浮生六记》，姐姐，结业策论已经让人头痛了，你怎么还在抄这个？”
“文心阁里的书，结业之后，怕是没机会再来看了，抄录一本带回去，留个念想。”
“念想？”李小妹从袖子中拿出一块折叠的锦帕，上面绣着红梅，她轻轻打开，“正好，我有样东西给你。”她双手托着锦帕呈到她面前，“姐姐，你名里有个‘珏’字，这块玉玦送给你。它有一个好处，夏时生凉，冬日发热。马上天热了，你戴着，不会因为来不及擦汗，让汗水滴了你的书卷。到了冬天，你也不怕冷了。”
洛珏放下笔，双手捧起玉玦，细细看去，玉上刻着海棠花样，“倒是真的。哪里来的？”
“在陶家店找到的，哦，是陶氏产业，洛夫人家的。怎么会有假货？”
“这么一块，价值不菲吧。”
李小妹摇摇头，“还真不贵！这块玉玦其实是半石半玉，我是看中它冬暖夏凉的功效，才寻来给你。姐姐，你就留着做个念想。结业过后，还真不一定再见了。”
“好！”
那白色玉玦上穿了红绳，做成项链的样式，洛珏将它戴在脖子上，又整理衣物，将玉玦掩藏在衣物下。这枚玉玦，她掩在衣物之下，别人是看不见的，只有皮肤能感受到红绳的纹络，玉玦的凉气。
她抄录完毕，翻着《浮生六记》，“《浮生六记》，也是浮生六趣。得此六趣，不枉浮生。只可惜，只有四记。另外两记，任我四年，在文心楼翻了多少典籍，都找不到只言片语。”
“文心楼藏书，是百年的心血，区区四年，你哪里看得完？再者，文心楼虽是天下第一藏书阁，可是，也未必能藏尽天下之书。姐姐若真想找那两记，结业之后，周游天下，在各地藏书阁找。顺带游山玩水，仗剑天涯，多畅快！”洛珏抬头，看向门外的天空，“若真如此，无牵无挂，倒也是乐事一件。”她转头看李小妹，“从洛都到安临分院这一段过往，我已经知足了。”
“姐姐，你真好养活。”李小妹道：“你也真听话。文心楼藏书，弟子用后归还，不可损坏，不可玷污，不可带出明山院，不可拓印，但可登记抄录，你按照规矩办得妥妥的。姐姐要是抄录天下孤本，花时间倒还有价值，可是这《浮生六记》，在外面的书摊上都能买得到。”
“我知道，可是只有文心楼的这本，是当下世人所知最早的一本，还是要溯本求源。”
“你结业之后，干脆留在明山院当长史，这文心阁长史最适合你了。”
李小妹接着道：“说到这个明山院对于书籍的规定真严厉，连学子的课本也是。这个我就想不明白了。”
“结业之后，学子归家。所学之书要么如弃敝履，要么束之高阁。倒不如留在明山院，留给下一届学子，或者由明山院捐给其他学堂。”
“怎么说呢？就是为了省钱吧。明山院一切用度由国库供给，却时时记着开源节流。”
“如此才是最好，毕竟‘起家针挑土，败家水推沙’。”
“姐姐，你的《浮生六记》抄录完成了，结业策论如何了？”
“还有一些需要弥补，正好午膳后去文心楼还书，再找找典籍。”
“那我也去吧。我呢？和你不一样，是坐不下冷板凳的，去文心楼的次数，掰着指头都数得清。唯一能让我踏足文心楼的，就是李太白的诗集，但那巨著一本，和砖头一样厚。我喜欢的，也就其中几十篇罢了，我就看看，懒得抄。若有人能帮我抄录那几十篇，我也乐意，但估计没人帮我做这花时间还没啥利益的事情吧？”
“你喜欢的几十篇，可都能记下？”
“当然。”
“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呀。”
“我过目不忘嘞。不信，你听我背一背。”李小妹清清嗓子，“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洛珏听她背完，“五十六篇，一字不差。不错。”
“嘿嘿！我厉害吧？这五十六篇，要是同窗们一人帮我抄一篇，倒是快。但那样，要么我是明山院的老大，必须听我的；要么，我人缘特别好，每个人都乐意帮我。只是无论是哪一种，我可都要招人惦记了，还是不折腾吧。”李小妹从小几上抓了一杯茶，一气儿灌了下去，再用袖口擦擦嘴角，“一口气背这么多书，都饿了，走，我们去随园。”她一边说，一边拉起洛珏。
月华轩院门口，郑迟在门洞前探头探脑，丁婶拦住，“郑迟，这是女学居所，止步。”
他一揖，“丁婶，我知道，我找人，不进去，就在这等。”
丁婶道：“毕竟男女有别，你若等人，还是站远点。”
“好，听您的。”他往远处走了几步，站在竹林下。
洛珏、李小妹一同出了月华轩。洛珏看见竹林处的人影，“有人找你。”
李小妹看看，又对她说道：“姐姐等我一会儿。”
说完，她走向郑迟。“找我干嘛？”
郑迟打开手中的油纸包，“随园新出的点心，你尝尝。”
小妹拿起尝了一块，细细品味。
郑迟问：“小妹，味道如何？”
“甜！”
“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这个味道，都给你。”他把油纸包好，送到她手中，“那我以后每天给你送。”
李小妹笑着摇摇头。
“怎么？你不喜欢？”
“不是。”李小妹道：“点心我喜欢。但是，你这个样子，我不喜欢。这个时候，你不应该花太多心思在这些事情上面。结业策论在即，你准备如何？还记得你答应过的，要一起结业！”
“你放心，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光说不做，我更不喜欢。”
“你等着瞧！”
“那我就等着刮目相看了！”
第二日，洛珏早早去了文心楼，身影穿梭于各个书架间，将线装书、帛书、竹简等找了许多，抱到书案前，领取专用宣化纸，一张张开始抄录。六日后，抄录完成，洛珏将一叠宣化纸用线缝好，交给文心楼主管人员审阅。
叶纯今日当值，他翻翻书页，一笑，露出小酒窝，“师姐，旁人都是抄录一整本书，你这是将各本书上的内容各抄录一部分。而且，从哪本书上抄录的，都用朱笔批注，师姐这是自己编了一本书了。”
“哪里，抄着玩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