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转
“喂，我之后肯定会付伙食费给你的，你别揪着这个不放啊！”
“没事，反正我就纯当你也是白日梦里，而不是现实里的人就行了。”
被这么说感觉很不爽。但由于这两天的伙食钱都是她付的，我还是乖乖咽下了“你才更像白日梦里的人吧”这句话
“这两天睡沙滩怪难受的，衣服里都进沙子了……”
追并没有像昨天那样像尊雕像一样悠悠地回话，而是猛地转过头，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我看了好几秒
“沙滩？”
“是啊，沙滩。”
她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大喘了好几口气才回过神，神情复杂地瞄了我一眼，然后恢复正常
她一边莫名其妙地叹气一边问：“这的大海，好看吗？”
我回答：“很好看啊……我从来都没见过大海，这是第一次来着。我以前都不知道居然有这么一个离我们那座城市还不算远的地方能看见海。”
我有点不明所以了。她越听眉头拧得越紧，而天空也很配合地阴了，一只蜻蜓贴着我的裤脚飞了过去，快下雨了
“你觉得，是天空好看，还是海更好看呢……”
我沉默不语。这个时候耍宝开玩笑似乎不好，可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天空总是温柔地包住了一切，可世人在仰望天空时只会想着要怎么努力拼搏向上爬，所以我甚至觉得天空总是带着点悲伤色彩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天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努力了多久，到底已经变得多么宽广了
她只知道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她要继续努力才行
“我已经快听不见自己的想法了……我已经听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天空到底感受到了什么呢，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这大概就是悲伤吧
因为天空正在不断地落下眼泪
“我不想努力了，已经够了……我都已经不知道我自己了，还不行吗……我现在只知道，我再也不想努力了……”
“我最快乐的日子明明是最初的那段时光啊……就算我努力到尽头，也不一定会像当初那么幸福吧。为什么只有那样才会幸福呢……”
天空能做的，就只有一边哭泣，一边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它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追停止了讲述，从她还在微微翕动的嘴唇可以看出，这个故事没说完
“这就是海水为什么是咸的的原因，因为海水是天空的眼泪。”
还挺文艺气息的嘛，没想到追还有当作家的潜质。
她说完，便离开了石头椅子，走到了沙滩上。我也跟了上去，作为顽皮男生的本能还是在促使我说一些破坏气氛的讨巧话，但下雨了
她不愿意去便利店避雨，她还是仰着头，她递给我一张一百块让我去买把伞回来，让我不由得有些咂舌。看来也是一个跟我一样玩离家出走的，家里似乎还挺有钱
我拿着这张一百块冲进雨幕，然后被老板娘无情地挡在门外
“把脚上的脏水抹干净再进来！跟个傻子一样，看你和那个神经病走的挺近，我劝你……”
于是我一边拧着头发上的水，一边磕着鞋子，尽最大力气把进了鞋子里的脏水倒出来，穿湿鞋子的感觉很差，就好像脚踩一坨烂泥，又脏又黏糊，还甩不掉
我先是随手挑了一把最便宜的雨伞，然后看见了食品栏里的超大号面包——两个人分着吃能吃很久。于是我也拿了那个面包。不过我还得拿点什么东西就着吃，不然太淡
“老板，有没有咸鱼干什么的？”
“没有！”
“真是的，你们这明明在海边，连点海产品都没得卖……”
接下来，扭转我人生的一句话出现了
“哪来的海？”
我也记不太清我那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了，只记得我什么都没买就直接冲出了便利店，明明身上已经湿透了，可还是疯了一般地冲到了沙滩上，拼命扬起手里的沙子，然后任由它们在指缝间溜走
太混乱了
这里到底是哪里
我到底在干什么
这里的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是到底经历了什么
各种问号一瞬之间像滔天的海浪般扑面而来，我被冲得七零八落，直不起身
不知道我已经在海滩上挖出了多少个坑，天终于放晴了。
“到底怎么回事？追，我们现在正站在沙滩上对吧！对吧！前面就是海对吧！”
她一脸无奈地看着有些癫狂的我，好言劝道：“你先冷静，我慢慢跟你说……”
我也的确筋疲力尽了。我瘫坐在沙滩上，顺便确认了一下身下柔软的触感是来自于松软的沙子，而不是来自于水泥地
“你还记得你来这里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她将我扶起来，按在石头椅子上，用严肃的眼光看着我
“记得。我和我爸妈吵了一架，我跑出家，然后也不知道转了几次公交车，就来到了这里……”
“记得吵架的内容吗？”
“不记得……”
追眉头紧锁，用了更重的语气说：“你还记得你离开家的时间吗？”
“不记得……”
“查完成绩的话，怎么说也得凌晨吧，哪来的公交车？”
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你再好好想想，为什么你爸妈这么久都没找到你？”
我的两耳开始听见嗡嗡声
“更重要的是，你从头到尾都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你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全身一软，整个人从椅子上上滑了下去，磕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我不知道我是从哪个城市来的，我不知道我是哪个学校的，我不知道我高考考了多少分，我不知道我最好的朋友是谁……
我只记得我是怎么偷懒，是怎么在阴暗的角落里嫉妒别人，是怎么和老师家长对着干的——这些都是我自以为很酷的举动
我晕了过去。
她又一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扶回椅子上。这是我醒来之后才知道的事情了
“你才是那个最先到达理想境界的人。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开始进入白日梦的，不过你大概是太讨厌你自己了，所以干脆在做白日梦时干脆就回避了那些……”
“唐僧，停！别说话！你先让我冷静一下好吗……”
我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勉强靠着死命把住椅子才能坐直。这次是一大堆的感叹号将我死死按在地上，我动弹不得，呼吸困难，只能在一个很小的角度范围之内仰望远方泛白的天空
她坐在我身边，递给我一只冰激凌
“我以前有个朋友说，吃冰激凌会变幸福。我刚趁着你晕倒了的那一小会儿给你买了一根，以后可能没机会了。吃完了我陪你慢慢捋一捋。没事，我肯定会帮你的。”
“灰哇哦李帮无哦啊，你李伟卧似水（谁要你帮我啊，你以为我是谁）？”
我一边接过冰激凌狼吞虎咽，一边不忘继续维护我无上的男人尊严。其实已经碎的差不多了，剩那点零零星星的小碎渣还紧攒着干嘛呢，明明血都流出来了
“有一点可以肯定，你现在正在你自己弄出来的白日梦里，目的不知道……反正你成功做到了欺骗自己的大脑，让你把你幻想的东西当成了现实。”
我将冰激凌盒子往垃圾桶一丢，用灰扑扑的袖子抹了一嘴灰，急切地问：“那我要怎么回去？”
“面对现实就行了吧。大概只要你想好了你到底要做出什么选择，或者说你愿意打心底接受现在这个不完美的自己之类的。”
行了，现在是问号和感叹号一起出动，将那时的我彻彻底底捆了个严实，顺便还将我的眼也蒙上了，真棒，这就是命运吗？太棒了，神啊，我不抽你两巴掌！
“这么说，你是我幻想出来的人，而不是现实存在的人？”
她看着我满头大汗的样子，挠了挠头，小眼神瞟了瞟别的地方，然后故作轻松地说：“你猜猜我说什么吧。要不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说？”
“三、二、一——”
“在我的主观意识，我是个有着完整记忆的，能感知外界的活生生的人，但在你的主观意识下，我的确只是个你幻想出来的人。但无论是哪种……”
我不顾冰激凌滴在校服裤子上，有些激动地接过话来：“都是有产生的原因，也是因此有价值，值得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并被尊重的！”
“所以我既是，也不是。”
我明明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却仿佛解脱了一般。我感到身上的绳子松了绑，我这次，是真的完完全全放松了下来，倒在了椅子上
她给我递了一包卫生纸
“现在能冷静下来，好好讨论问题了吗？”
脱力的我没力气怼回去了，只能软趴趴地点点头。
“首先你大可安心。既然这里是你的幻想，那肯定是为了满足你而存在，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要是你和我一样是一步步练出来，而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进来的，大概就不会发生这种意外了。”
追清了清嗓子：“所以现在，第一是面对现实，做出自己的选择，到底复不复读；第二就是在这个幻想的白日梦里住一辈子，不过你现实中的身体的安全嘛……不好说。”
“行行行我知道了，你让我静一静。”
我挥挥手，想像赶苍蝇一样将追赶走
追摇摇头耸耸肩：“那我再说最后一句。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我希望在我走之前，你能做出决定，然后送我一程。”
还没等我回复，追便像一跟轻盈的羽毛，乘着风荡到一边了
“啊？哦，那，那个，就你说的那样吧，走就也行吧，也，呃……”
到了这种时候，怎么能指望原本脑子就晕晕乎乎的我说出什么名台词。那时的我只是纯粹地将语言系统交给本能，让它们来机械地支起声带震动发声而已。
“话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
这句话也一并被风吹散了。
真的会存在这种夏羽追这种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