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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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身世之谜

2015年12月18日。陶班长,今天是你昏迷的第69天,今天我和白依依说出了自己的身世,说出了我和陆兵之间的秘密。我实在憋不住了,每天面对你,我都会想起他,会不受控制地把你当成他。你快醒来,也告诉我你的身世好吗?

白依依值夜班这天,病房新收入一名患者,白依依抄了医嘱就给患者配药、扎针。不一会儿,医生查完房过来问白依依:“新来的患者我看输液瓶签上没标胰岛素啊?到底加没加?”白依依说:“有胰岛素吗?我没注意啊?”她打开电脑核对医嘱,果然医生在备注里标了每瓶加两个单位胰岛素。备注项是在电脑屏幕的最右侧,而医嘱则在电脑屏幕的最左侧,如果不仔细看,就会漏掉。

白依依马上把余下几瓶的点滴添加上胰岛素,并把正在静点的药瓶里加上胰岛素,好在药物刚挂上不久,病人和家属没有过多计较。但这引起了唐军生的警惕,在这个世界上,凡是发生的事都不是绝对偶然的,她感觉白依依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出问题的。

大约晚上十点半,看病号不是很多,大家基本上也都忙得差不多了,唐军生跟其他的值班护士交代了几句,然后喊住白依依说:“依依,我们出去走走吧。”白依依跟着护士长下了楼,天凉了,凉尽了天荒地老、人间的沧桑。二人到了院里白求恩雕像前停了下来,白依依以为唐军生会训她,或者给她讲白求恩精神。“训就训呗,谁让自己粗心犯错了呢,只是还用得着到这里吗?再说了,白求恩精神还用讲吗?”小学课文上毛主席写的《纪念白求恩》,白依依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我今天不批评你,该说的我也都说了,也不是给你讲什么白求恩精神,我知道讲也没有用,那是要用实际行动践行的。”唐军生似乎一眼看穿了白依依,两人在台阶边坐下,“我就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这么多年,我藏在心里很久了,也想找一个人倾诉。”唐军生心里不顺的时候,就喜欢到这雕像下,找一个台阶静静地坐着,有时望着过往的人群,有时双手抚膝,再闭眼,让心灵受到白求恩精神的洗涤,烦恼就会消失很多。这次她带白依依来,想开导白依依,也是宣泄一下自己的情绪。

“什么,护士长竟找我倾诉来了?”这让白依依倍感诧异,也充满了好奇。唐军生不善言语,她潜意识里认为,有些话说出来,行动就会打折扣,真正做事干脆利索的人,总是用行动代替语言,内心下定决心,最多说一遍,说干就干了,一而再地说要干什么,往往是不行动的代名词。虽然接触时间不长,白依依断定护士长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唐军生微笑着问:“知道我为什么叫军生吗?”

白依依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大概是和部队有关吧。”

“你很聪明,我是唐山人,1976年的那场大地震时,母亲正怀着我,眼看快要生了,却被压在了一片废墟里,解放军把母亲救出来后,母亲拼尽全力生下我,也就随父亲一同去了。”那些记忆,像丢失的烟雾,被浸泡着,发白腐烂,最后它们伤痕累累地落在某个角落里,渐渐消逝,朦胧一片,唐军生每每想起这,都会心痛。

唐军生看了看白依依,继续说道:“后来,解放军把我带回了部队,也就是这所医院,给我取名军生,还养育了我,送我上军校,毕业后,我就一直留在了医院。”

听着护士长讲述自己坎坷甚至悲惨的身世,白依依忽然觉得自己有爸妈宠着,像公主一样被养着供着,实在是太幸福了。

“说出来就好了,人生遇点挫折不算什么,勇敢面对也就过去了。”唐军生平静地笑了笑,“很多名人都是从困苦磨难中过来的,像贝多芬、海伦、霍金,还有我国的张海迪,他们受到了命运的折磨、打击,但没有退缩,都成就了一番事业。”

唐军生背台词一样一口气说了众多名人的励志故事,并非想和他们相提并论,主要是想借机开导白依依。白依依自然听得出这些话外音,勉强笑了笑:“护士长,就别和那些名家比了,就是比起你来,我这算什么呀?”此刻除了坚强面对,白依依还能说什么呢?别忘了,她还和护士长在五公里上较着劲呢,英雄的母亲陶大妈一直把她俩一起夸赞的。

“对了,护士长,刚才听黎尤尤说,你20年来都很晚回家,这是真的吗?”白依依大着胆子问,“难道家人不怪你吗?”

“我倒是想让家人怪我,可也得有人怪我呀。”唐军生仿佛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中,“刚当上护士长那年,医院住了一个叫陆兵的连长,在我们科室住院一个多月,我们有了感情,就一直联系着。”说到这,她突然笑了起来,“你说这人能让面条扎伤。”

“让面条扎伤?”白依依颇有点奇怪,忙问,“咋回事?”

“就是我家那口子呗。”唐军生望了望夜空,深灰色的一片,连半点星光也找寻不见。断念可堪怜,旧梦恨长天,记忆像烧断的胶片,蒙尘、布满划痕。在短暂凝思后逐渐拼贴出忘却已久的画卷,唐军生无限感触地说起了自己的连长老公陆兵的故事:

他们连一次外出驻训,天气很热,太阳火辣辣的,炊事班一口行军锅好久都没用了,正好转场要用,可是之前炊事员没有刷干净,我们这位连长去炊事班查看,发现约2厘米长的面条,干结在锅壁上,连长心想不就是面条吗,便用力刷,面条却纹丝不动。“小样,搞不定你了?”用力刷,用劲戳,面条却像是长在了锅壁上。“这小小面条奈我何?”连长用左手拇指指甲猛地用力一抠!啊!只听连长惨叫一声,面条戳入了他的拇指指甲下正中央。

战士们闻声赶来,见状立马想用指甲拔出那骨节面条,可哪想到露在外面的一点面条还给战士掐断了,把连长疼得龇牙咧嘴。当时驻训条件艰苦,连队卫生员就是一个摆设,只会配些感冒药之类的,连止血包扎都不行,一下子给吓住了,涂点消炎药,建议连长去医院拔指甲。

连长一听拔指甲,立马摆摆右手说:“不去了,不去了,训练任务那么重,哪里走得开哟?”他拒绝去医院,又吩咐卫生员,“给我拿个刀片和一些纱布来,我就不信一个面条还能让它成精了。”

连长哪里懂得消毒?他让战士们帮着摁住左手腕,连长右手拿刀片,像雕刻似的开始自我摧残起来。沿着面条宽度,连长用刀片一点一点地凿起了指甲。十指连心,谁也无法知道他是如何忍耐住这等钻心的疼痛的。出血了就用纱布擦,他还真像在医院里做手术,有模有样。

唐军生一脸的自豪:“可没多久,伤口感染了,这才来医院看的。我帮着连长清洗的伤口,当时我说,再晚来几天,他的手指恐怕就保不住了。他还嘿嘿冲我笑笑,没那么严重吧?后来又检查出痔疮,要动手术,才不得不住院的。”

“他这个人啊,话少,就是要强,要做痔疮手术了非不让打麻药,说是打麻药影响智力,我们和他开玩笑说:‘你还想二次发育啊?’做手术时,我看着都瘆得慌,人家愣是一声不吭,颇有点关公刮骨疗毒的风范,我心想这是一个什么人啊,就对他特别关照了一些。”唐军生只顾自己说着,脸上竟然泛起了红晕。

“后来怎么样了?”白依依吃着梅子问酸甜——明知故问。

“后来,我们谈了两年多恋爱,他向我求婚了,他对我说,‘不论天涯海角,不管春夏秋冬,我一定会把你带在我的身边。不论走到哪,你都将是我一辈子最重的行囊’。我听了差点笑出声来,我想着平时这么一个闷葫芦,是从哪里找的词。我们都是军人,四海为家,他也不可能天天把我带在身边啊!”妙笔难书一纸愁肠,苍白的誓言,终究抵不过岁月的遗忘,唐军生双手捂住脸,呜咽着说,“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我对他说,这个世界上,军人对我最好,我能嫁个军人就心满意足了。”

“那年他28岁,我27岁,可刚结婚10天,我去抗击非典了,他也就去演习了,被炮弹炸伤后再也没能醒来。”回忆是座桥,也是勾起伤心的牢,唐军生再也止不住眼泪了,靠着白依依的肩膀哭了起来,差点说出了陆兵长得就像陶兵。

白依依拍拍她安慰说:“护士长,你的命太苦了。”

轻触时光,一些念,若尘;一些梦,幽幽。指尖的温度,滑过静好的岁月,任一剪相思,妖娆了唐军生心灵深处的晓月眉弯。有缘相聚,无缘相守,俨然成了唐军生生命里的一大遗憾。待护士长心情平复少许,白依依问道:“可这么多年,你就没打算再找一个?”

“我是烈士的家属,虽说不能那么封建,可结婚当天我们相约一生一世一起走,陆兵先走了,也把我所有的感情带走了。”唐军生这些年就像仙人掌,明明活得很好,却再没办法接受谁的拥抱了,“前些年,也有几个好心人帮着介绍了一些人,我都给回了。现在年龄大了,医院就是我的家,你们和患者就是我的家人,也就没有那个心思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道伤,那是天曾经塌下的地方。唐军生的话其实更透出无奈,白依依想起了一句话:“每一个不敢再爱的人,一定很深地爱过。”唐军生看起来好像百毒不侵,其实早已百毒侵身,深深地中了陆兵的毒。一瞬的永恒,只是浮华里的一个瑰梦,如烟花,转眼间心碎离开,转身独自彷徨在滴雨的街头。唐军生本能地拒绝着任何人,把全部的感情都倾注在了工作上。白依依此刻多么希望护士长能遇见一个合适的人,什么都刚好,脾气刚好互补,身高比例刚刚好,会吵架会斗嘴却永远不会分手,没有谁单方面对谁好,只会把彼此放在心里。可白依依没敢说出来,她怕刺激到护士长,便快速转移了话题。

“那你一直就住这房子啊?”说着,白依依取出钥匙,“护士长,这房子钥匙一直忘了还给你,感觉这房子你也不会住。”

唐军生有点吃惊地问:“傻丫头,我不住那里,我住哪呀?”又把钥匙推了回去说,“钥匙我还有,这一把就放你那吧,你可以随时去我家,我不在的时候也方便给病人做饭。”

白依依觉得护士长瞬间高大了起来,也明白了她为什么总是很晚回家,一天到晚就泡在医院里,总爱替人值班了,医院就是她的家,患者就是她的亲人啊。

白依依是那种被人暖一下就高热,被人冷一下就成冰的主。护士长和她说了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话,将心比心,白依依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她心底暗暗起誓:做个像石灰一样的人,别人越泼你冷水,你的人生越沸腾。

殊不知,冷水不久便扑面而来,浇得白依依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