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的天堂小镇》(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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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醒来的时候听到多萝西早已经饿得“呜呜”叫了。我抬头看看表,已经中午十一点了。
赶忙给它拿来大姜新配制的狗粮,多萝西“吧嗒”着嘴、头也不抬地吃了起来。
“这么香的吗多萝西?”我捡起一颗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还有一股——怎么说呢,树叶子味道,清清凉凉的。
多萝西十一岁了,牙齿还是那么好。黑色的小鼻头就像一个只有一周岁大的小狗。
拉窗帘的时候,我透过窗户看到了安和路老师正一同经过。
年少时代看他们恩爱的样子,曾经嫉妒到发狂。很可惜,二十五年的光阴里,我始终没能遇到那个能像他俩一样“执子之手”的人。也许切小姐说得对,小镇不会再有爱情了。
也真的是奇怪,我曾经站在切小姐和大姜之间,感受过的那种来自于大姜的“荷尔蒙”的味道,那种让旁人闻到都会心跳加速的味道,现在感受不到了,至少是在大姜的餐厅感受不到了。
不知道站在路老师安之间,那种味道会不会很浓很浓?
身材娇小、穿着一身小礼服的安真是优雅知性。
自从那天与切小姐和安在大姜的“饕餮”聚过之后,再没看到过她,那晚安神神叨叨报“卡路里”的情景仍记忆犹新。
她的手里拎着一个透明的小瓶子,瓶子里的液体颜色鲜艳极了,竟然在阳光照射下泛出了七彩斑斓的奇幻颜色——那是路老师给她做的果汁吧,安好有福气。
路老师时而会抓住她的手放在他修长的大手里——他的手,一定是特别特别温暖的吧。
我叹了口气,铺好床,走出卧室。
商医生居然在。
“你的早饭。”她从来都是这样,背朝着我说话的时候连头都懒得回。
我顾不得洗漱,端起桌上的简餐大口吃起来——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昨天你进了阁楼吗?”被商医生的这么一问,食物塞在嘴里来不及咀嚼,差点噎住。
“是。”我囫囵着回答。
我没问她怎么知道的,反正从小到大,我干什么她都会知道。
也不需要问,她已经拎过来琼那个背包了。
“你和琼一起去的。”
真是佩服我妈,她对琼的关心已经到了一眼能认出他背包的程度。成年以后我渐渐懂得,这个镇子上要想混得好,必须要有过硬的人脉,而我妈对琼的态度,其原因是不言自明的。
有时候觉得我妈真是多此一举,以她在小镇这么多年的地位,何须如此。
她打开琼的包,拽出来一个脏兮兮的娃娃,“你就是要去拿这些吗?简,那个阁楼你是怎么进去的?”
我观察着她的面部表情——似乎在询问一件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事情,不带有任何好奇心和探索的欲望。
这副神情忽然令我很失望。
“很难进去是吧?很可惜,再难也难不倒我和琼。”我的倔劲儿又上来了。
“琼打开了那把锁吗?”
原来她也知道那把没人能打开过的锁?
“当然是琼,我哪有那个本事。”我拿过她手里的娃娃,“太脏了,应该洗洗的,还有两个呢?”
“放下!”
我被她突然的大声呵斥吓愣了,背包随即掉在脚上。
“我让你放下!简!不要碰!”
“怎么了!娃娃有什么好怕的吗?”我其实很想告诉商医生——“如果你有听到阁楼里的声音,才会吓破了胆。”
“你看,就是娃娃嘛!又不会动不会说话的,一个大医生吓成这个样子,真有你的。”我把娃娃装进琼的背包,拿去扔进了浴室。
用后脑勺都能感受得到商医生的反应。她一定是在医院待得太久了,动不动就一惊一乍的。
我知道她有洁癖——确实太脏了,也许洗一洗,会干净好多。
可是商医生的忽然惊叫,似乎又不是洁癖那么简单。
琼问我为什么要带回几个娃娃的时候,我其实很难表述当时的心情。
也许是因为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所以有些沮丧吧。但我是一个不容易死心的人,带回这些破旧的娃娃,也许能给接下来的连载提供一些灵感也未可知。
还有,阁楼——我还是会去的,这件事肯定没完。
从浴室回来,我看到商医生正站在窗前擦拭她的兰花,她每次有情绪波动都是这一个反应——擦拭她的兰花。
她的手有一点点抖,拿起喷壶浇水的时候,水都已经顺着花盆流出来了,也没有察觉到。
“妈,水洒了。”我忽然生出一丝同情。
从我记事起我妈在这个镇上就独来独往,她没有朋友,没有应酬,更是一场小镇的狂欢都没有参加过,医院,家——两点一线成了她的日常。除了这两个地方,我不曾在任何地方看到过她的影子,也不曾听她讲起过任何关于小镇上的人和事。
而我爸似乎只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若是深爱,她又如何能十四年每每不曾与我爸一起待上超过一个小时的时光——那些年她去城堡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在我爸最后的时光里,她也不曾露一面。
有些事情要讲“原谅”,谈何容易。
她的内心,应该是荒漠一样的孤单吧。
在她猫腰擦拭地上水渍的时候,我看到了她松散的发髻——这个从来不化妆的女人,在医院和在家,都是素面朝天的。
这一点我倒是像极了她。她忙着研究她的药,我忙着写我的连载,我们似乎都活不成安的精致,更活不出切小姐的摩登和性感。
“今天不用去医院的吗?还是刚回来?已经中午了。”或许是这松散的发髻忽然间引起了我的共鸣,我的口气缓和了许多。
“要去的,还有事情忙。”
我迟疑了一下,“如果累,就歇歇好了,有你的助手在,可以替你一下。”
“她已经辞职了。”
“为什么?她不需要这份职业了吗?”
“她通得过测试就好了,如果可以,谁会愿意整天与医院打交道。”
小护士确实没有商医生敬业,这一点,从她跟了商医生这么多年仍不能独挡一面就可以判断。
“通不过测试的人会去哪里?没有小火车,城堡也关闭了,会去哪里?”
“很快就不会有红房子测试这回事了,大家都不再需要测试,小镇会变成封闭和永生。”她幽幽地望着窗外。
商医生的话,永远都不要问为什么,因为她说这样深不可测的话时,永远不会给你解释。
我想起那天在浴室里听到小护士与迪子爸的争执。
“她,过得好吗?”
“不太好,迪子爸前几天死了。听说是突然七窍流血而亡。”
“什么?七窍流血?!”
“对,七窍。”
“什么病?这么突然?结婚才多久。”
“总会有暴病而亡这件事。”
我琢磨着刚刚她话里的“封闭和永生”,这句“总会有暴病而亡这件事”,实在是太前后矛盾了。
“镇上已经七八年没有死过人了,运不出去,会放到哪里?”
写小说连载的人大概都有好几根敏感的神经,我知道自己的问题越界了。
“总会……有地方的吧。”她的迟疑让我觉得这可能不是实话。
写东西太久了,观察人太细了,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这些年没有人病,没有人死,甚至都没有人衰老,妈,是不是跟你研制的药有关?”
“是,毕竟,人人都希望永生。”
“真的会永生的吗?”
“每个人都会死,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真正地活过,简。所以永生的意义,你指的是什么?”
“没有爱的永生,有多大意义?!”我知道,我在拷问她,也在拷问我自己。
这是我记忆中的第一次,和我妈如此推心置腹。
我的问题可能同时刺痛了我们两个,她不再搭话,进屋收拾她的包、穿外衣、准备出门,而我不得不用抱起正用无辜的小眼睛看着我的多萝西来掩饰这一刻的尴尬。
“那迪子爸……”商医生拉开们的时候,又一个越界的问题无视大脑的阻拦冲出栅栏一样冲出我的喉咙。
“迪子爸的事情,我目前也解释不了。七窍流血的暴毙在小镇上从来没有过。不和你说了,我要走了。”
墙上的时钟敲了十二下——商医生从来都是准时的,只不过,她的黑天白天往往是彻底颠倒的。
蓝色药水对老葛的失忆作用……我忍了又忍,终于忍住了没问。
如果这个事情是可以追溯到当年我爸离开前那几天,我想,也不是我几句话就能问清楚的。
我把桌上的简餐盒扔进粉碎机。说来也怪,年少的时候总是特别馋大姜那里的美食,现在年长一些、有自己的事情忙了,美食在生活中似乎变得不再重要。
在社交方面的能力,我比我妈强不了多少,我如果去“饕餮”,除了去赴切小姐的约,或者有时候还会有安——基本上也是没有任何社交的。
迪子爸居然死了,七窍流血的暴毙——我想起小护士和他的争吵,他死了,小护士居然就可以不再去工作了?这是什么逻辑?那晚他们为了肚子里的胎儿争论不休,那他们的胎儿呢……小护士去东方夫人那里又是做什么呢?
多萝西从地下室窜了上来,浑身的土。
它好像特别喜欢哪里,也许是爱上了那满墙架子上我小时候的玩具吧,每次我去给它“收拾战场”的时候,经常发现地下室被它扒拉得满地狼藉。
“多萝西宝贝,给你洗个澡吧!”
多萝西“呜呜”了两声,算是同意了。
我抱起它进浴室,拧开水龙头在浴缸里放上水,多萝西特别喜欢泡泡浴,有时候还会在里面游来游去,小爪子扑腾着水的姿势,可爱极了。
多萝西迫不及待地跳进了浴缸,我用手试了试水温,便任它在水中扑腾便不再管它。
地上的几个脏娃娃被我一股脑泡进了大桶里。
太脏了,水一下子变黑。
我拎出其中一个娃娃,把商医生的高级浴液抹到娃娃脸上,又用水“胡噜”了几下,总算看清了娃娃的本来面目。
不看便罢,一看,我整个人呆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