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的天堂小镇》（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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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葛给的那些卡片，让我又一次想起趴在金字塔上面望到的情景。
金字塔下面的老葛穿着一身白色的防护服，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太熟悉他的一举一动了。
如果忽然看到一个特别熟悉和信任的人、以一副你完完全全认不出的模样出现，你会不会吃惊？
“老葛，你是不是蒙古人？”为了这次和老葛的会面，我特地做了充分的准备——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同老葛的距离那么远，远得令人胆战心寒。
站在院子中央侍弄花草和蔬菜的老葛回过身笑了，“你怎么知道？”
很好，他一点也没有否认的意思。
“出奇莫日根和智慧莫日根啊，我早该知道的。”
“哈，我是蒙古人不假。”老葛继续回过头侍弄他的花草和蔬菜。
“蒙古人信奉长生天对不对？”
听到“长生天”，老葛停下手里的活计站起来，收了笑容，非常严肃地看着我，“对，在我们蒙古人自己的思维模式中，至高无上的权利由天神‘长生天’授予一位地上的首领，这就是我们蒙古人的主权概念。”
“比如成吉思汗，含义就是‘赖长生天之力而为汗者’，对不对。老葛，我做的功课不多，咱们不兜圈子好吗？”
“简，商医生救了我的命，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仅仅是因为我妈救了你的命吗老葛？我妈因为什么答应出诊到现在还是个问号呢，你应该知道她是极少出诊的。你应该是小镇这几年以来唯一的病人，我不觉得她一定是为了救你而救你。”
我想起老葛那时候吃的泛着蓝色的简餐。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种蓝色的药物跟令人失忆有关，而我爸，应该是这种药物的初始发明人，也许那个芯片里，确实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简，不要这么说商医生。”
“你可以仅仅出于是我的师父吗老葛？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几年，我对你的感情和依赖，你是知道的。”我知道自己这手感情牌打得并不高明。
“当然，你我已情同父女。”
“那我问你，你是怎么来小镇的？”
“这是我们草原游牧部落的主神旨意。”
“你说你是一所医疗大学实验室的教授，主攻尸检研究，对不对？”
“对。”
“你离开游牧部落多少年了？你一个大学教授，怎么会信什么草原游牧部落的主神旨意？！”
“简，我不许你诋毁长生天。”老葛面色如铁。
“老葛，我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关于小镇的事情，但是，可不可以把想到的都告诉我？”我想好了，无论老葛什么样的反应，都不会让步。
“简，”老葛拍了拍身上的土，“你随我来。”
坐在老葛小屋里的时候才发现桌子上已经准备好了吃的喝的，“你这是？”
“每天都会准备好，我知道你会来看我的。”老葛把那些东西从桌子的一侧全部推到我面前。“镇上的蔬菜水果都是统一采摘的，很多人也不会有闲工夫搞这些，这是跟大姜要来的种子，自己种的呢，以后，咱们俩吃。”
忽然一阵眼眶发热。人在特别激动的时候挤不出一滴眼泪，连我自己都怀疑自己的诚实度。
“对不起，老葛。一见面就咄咄逼人，对不起。”
“你说得对，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简，我确实不太记得来小镇的具体日期和具体过程了，我甚至想不起从前的家人。”老葛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院子，眼神里满是迷茫。
不太记得——不出所料。
“老葛，你有家人？”
“我当然有。”他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相框。
“你看，这是我的妻子和女儿，算来，今年我的女儿应该快要四十岁了，比你大得多。”
我接过那张泛黄的照片，仔细端详着照片上的一家三口——母女俩算不得美艳，但是无论服饰还是长相，确实是蒙古人的打扮。
一家三口好不幸福。
“人老了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失去的东西少了。”老葛像是喃喃自语。
“为什么要放弃她们？”
“简，是长生天授予的首领让我来的，我别无选择。”这一刻老葛的神情，就像受了某种蛊惑一样。
“长生天”的说法当然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老葛嘴里的那个“首领”——他是谁？用什么办法把老葛弄来的？真的有这回事？
我不相信老葛的话。
如果老葛的话都是对的，那么那个所谓的“首领”到底要他来这里干什么、以至于必须永远放弃自己幸福的家庭？我和老葛认识第八个年头了，以我的了解，他同镇上的人是绝对不同的——他有血有肉有骨气，绝对不会为了名利这种虚无的东西而放弃本该拥有的幸福。
难道坐上“海文号”的人不都是自愿的吗？还是确实如我的猜测，有人像切小姐一样不惜任何代价，而有人却是受到了蛊惑抑或是……催眠之类的法术？
“老葛，你记得我说过的切小姐和大姜被强行带走戒酒的事情吗？”我希望趁老葛的记忆还有残存，能多和他聊一聊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
“好像记得的，你说过你不知道怎么就躺在家里了。”
“那就好，我问你，那天晚上……是你，抱着我回家的吗？”
“为什么会想到是我？”
我没有回答老葛，我想不出这个镇上除了老葛还会有谁那么担心着我的安全，我妈是顾不上的，从来都是顾不上的，而切小姐——那晚是自顾不暇。
至于琼——会不会是琼呢？
“不是我，如果是，你当初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没有必要隐瞒。”
这倒是符合逻辑的。老葛虽然瞒着我很多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但都是解释得通的，可是抱着我回家这件事，应该不存在隐瞒的必要性。
我依稀记得那个托抱着我的人，喘息声、力度、奔跑的速度，的的确确不像是老葛这个年纪的人。
他应该没有撒谎。
“不过……我确实去了饕餮。”
“你？……并没有说你去过啊？！”
“我不知道你也在，只是去买东西吃，然后……”
“然后你怎样！老葛，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我妈给你的药里，有可能导致你渐渐失去记忆的东西。”
“这个我知道。”老葛的表情极其淡定，看来，只有我自己拿这个发现当作神秘的发现了。
“你知道？还吃？！”我“腾”地窜了起来。
“简，没有人会拒绝生命的延续，如果这种延续不是很痛苦的话。你不会忘了你爸的事情吧，还有这个镇上的好多人，他们为了能有活下去的一线生机，都要服下这种药。”
“即使有死的可能？”
“对，即使。这是我们来小镇时候签下的‘生死签’，商医生的用量不大，因为我没有那么危重……其实，简，忘却过去，我会能感觉好受一些。”我知道他指的是那张照片。
“到底是谁制定的这些？！”
“我只知道是长生天的委派，简。”
“老葛，这个问题我先不和你讨论，既然你知道自己的记忆可能会一点点丧失，有些事你必须现在就告诉我，那晚，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你保证不会说出去是不是。你那么灵气，应该晓得知道得太多对自己没有好处，以后你写东西也要注意这一点，不是所有作家都需要纪实类的文字才能写作。”
“好，我保证。”我其实很想说的是——我保证，在我弄清楚一切之前。
我不能说，这句话能令今天所有的一切功亏一篑。
“是基路。”
“不可能！你一定是看错了！他很大岁数了！他不可能跑得那么快！他的胳膊不可能像年轻人一样有力！”
“我不会看错，简，除了他，没有人是那样一副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