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的天堂小镇》（45）
45
凌晨四点了，还是睡不着。
“简，你希望我是谁？”——驾车离开的琼留给我的这句话，以及对于我洗澡的时候站在浴室窗外的否认，令我头痛欲裂。
最近可能熬夜写连载写得太多了，经常会犯头痛病。
我相信那个看到我洗澡的琼，绝对不是故意的。也相信电脑那端的琼否认曾站在窗外的真实性——从小一起玩儿到大，他真的从来就没有站在那个后窗过，都是在前门等，迪子在的时候，迪子会连珠炮似的猛敲窗玻璃，后来迪子不在了，琼每次来都是小心翼翼细细碎碎地敲几下。
那个会打篮球的琼，好像一次都没有来过我家找我——他怎么会来我家呢，他只可能去迪子家找迪子。
突然出现在后窗是可以解释的——无意中看到我洗澡，也是可以解释的。
我这是怎么了，在为他开脱？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七八年了，竟然记得如此清晰？
我走到客厅，望见窗台上那盆兰花的叶子正在月光反射下散发出幽幽的绿光。
从来没见过任何绿色的植物会发出这么明亮抢眼的光芒，简直像涂上了一层油脂。
如果不是借着月光，还真的很难发现有这么大的不同。
如今这盆花多大岁数了？
我托起一片叶子，竟然感到了些许的温热。
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这盆兰花。从记事起这盆花似乎就一直是我的假想敌，我妈给我的爱远远没有给它的多，它究竟承载了什么样的记忆？
这几年奇怪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又何止是摸上去叶子温热的一盆兰花。
我用指甲轻轻掐了一下那片叶子，绿色的叶子竟然渗出淡红色的汁。
我妈给它喝了“不老药”吗？
多萝西曾经舔过！忽然就想起来了——多萝西打翻了那个小药瓶，扎得我妈满手鲜血的时候，它舔过。
这样一来，很多的事情就可以解释了。
等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人已经站在浴室里了。
也不知道怎么就走进了浴室，或许是潜意识里想要看一看那扇小窗？
怪不得切小姐说我最近“神神叨叨”，她说我是写小说写的——她哪里知道，当一个人有太多谜团想要揭开的时候，没疯——就已经不错了。
窗户没关，起风了。
伸手想要关窗的时候，忽然发现外面有两个人影晃动。我下意识地猫下腰，还好，刚刚没有开灯。
是琼？因为我提到浴室、洗澡，所以琼过来看看这扇窗户、研究一下角度？解释不通。琼好像向来对女性不感兴趣——至少是对我不感兴趣吧。如今二十二岁的他和我在一起，我都丝毫不会有任何“男女有别”的感受……当然，我指的是结巴的琼。
不对，两个人影。
我蹲在窗户根下，紧紧贴着墙。
“你一定要这样吗？只考虑你自己的感受，完全不顾我的？”
“早就跟你说过了，必须不能要。”
“这不是一场意外吗？”
“小镇已经维持现有人数好几年了，我没有理由打破。”
好像在吵架。
“这话是你说的还是商医生说的？”
我紧闭住嘴巴，生怕呼吸声惊扰了窗外。
“谁说的，这也是事实。”
“不行！我一定要去问问商医生！”
“你是不是疯了！跟你说了不能！”
两个人厮打的声音。我听得出，那是小护士和迪子爸。小护士此时的口气，简直像极了我妈。
忽然间厮打声停了下来，迪子爸压抑着号啕大哭，“我想迪子，你知道吗？！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一下一位父亲的心情！”
“这件事我早在结婚前就跟你说过了，我们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这是条件。”小护士冷漠的声音像极了我妈。
“求求你，我不想要你父亲的帮助了，我靠我自己，靠我自己还不行吗？”
“晚了！若不是我父亲的介绍，你怎么可能接了那么多定制单子！你根本就是为了借助我父亲的影响娶我，不是吗？”
“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我也不在乎了！像你这样一直靠商医生的特殊照顾才得以在小镇立足的女人，你看看，有吗？我们都是人格不够独立的人，谁也不必轻看谁。现在你知道医院的大事都已经完成、就剩下体检了，而你做的不过就是医院每一个机器人机器人都会做的事情，所以在这个镇上的生存和立足都受到威胁了是吗？所以你才找上我，我们是互惠互利，好吗！”
“首先更正你一下，像我这样的女人，小镇一大把，只不过你孤陋寡闻了！活到这把年纪，你未免过于天真，你以为那个红房子测试就是真的测试吗？那只能说明你还无法步入小镇的上流社会，你还不懂得小镇的生存法则！做鞋子的始终就是个做鞋子的，你抛妻弃女，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天也会面临和你妻子同样的下场！而我，我有我爸！我怕什么！”
迪子爸冷笑一声，“你爸保护不了你一辈子！我天真？我和你爸之间的互惠互利，恐怕你这个宝贝女儿都不知道，哈，你还笑我天真？！”
“你！……”
“哈哈！你怕死！所以你才找上我！”
我大吃一惊，以前通不过红房子测试的都会被送上‘海文号’，可是这几年，也有通不过测试的吗，这些人去了哪里？！
“我……你知道我是因为爱你……”小护士明显软了下来。
“住口吧你！这个镇子早就没有爱情了！我甚至怀疑你们医院体检时候给输入的营养液里到底有没有什么破坏爱情的东西！你看看这个镇上的男男女女，还有爱情吗？就算是夫妻，还有爱情吗？”
“破坏爱情”！——迪子爸到底指的什么？
我想起切小姐的话，她说现在身边的男人都是出于“欲望”，再也没有了“爱情”。
“你……你不能诋毁商医生！我不允许你诋毁她！”提到我妈，小护士更加激动。
“哈哈，反正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你那么精明，怎么就没想到稳妥避孕呢？你应该知道一男一女结了婚意味着什么啊，你那位无所不能的父亲没有教过你吗？”
小护士的哭腔听上去已经崩溃得差不多了，“不许你说我爸爸！”
“总之我告诉你，你如果不生下我的骨肉，我就让你好看！我知道你们医院有堕胎那种小药丸，你只要敢吃，我就敢弄死你！”
脚步声细细碎碎地远去了，我悄悄踮起脚尖，看到迪子爸生拉硬拽着小护士离开的背影。
眼前的这一幕与那日在他们小院里见到的恩爱场景，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把我击打懵了。
商医生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才想起坐在浴室里的马桶盖上已经太久实——在太凉了。
为了不让她发现我根本一夜没睡，我从浴室中悄悄溜进了离这里最近的地下室——我知道，她回来是为了洗个澡，换个衣服还会再回去。
这两年真的好奇怪，医院没了病人，没了孕妇，她反而忙得经常回不了家——迪子爸口中的“医院的大事都已做完”，在我妈身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果然没几分钟她就进了浴室。
我听见热水喷洒而出的声音，因为离得近，甚至闻得到从浴室飘出来的水蒸气的味道。
商医生从来不化妆、不用任何多余的东西修饰自己的容颜，但是洗澡的用品却是镇上最最顶级的，那是安专门给她配置的，除了可以令人留有长时间的体香以外，还可以调理女性内分泌，那种淡淡的不刺鼻的幽香却恨不得离十米远都能闻到——我估计没有几家用得起，拜她所赐，我虽然从小衣着朴素，但是洗澡却用的是最最奢侈的东西。
味道——我知道了，那个穿球鞋的琼，当时一定是被这种味道吸引过来的吧。
我知道自己又在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开脱。
我得在地下室大约待上一个小时，才能等到商医生沐浴后离开。
好无聊。
多萝西一定还没有醒来，毕竟昨晚它为了提醒我看笔记本，也是够累的了。
我毫无目的地翻看着架子上我童年时代的各种物品，每一个玩具，似乎仍能嗅到孤独的味道。
独独没有娃娃。特别是“小礼帽”抱着的那种形态逼真的娃娃，还有大姜给切小姐准备的面捏的各种“芭比”。
我不喜欢娃娃。我觉得父母双全、蜜罐里长大的女孩子，才会喜欢那种东西。
顺着孩提时代的一个个玩具依次摸下来，在最后一个格子里——当我的手触摸到那个造型奇特的小木盒时，忽然就想起了老葛。
老葛的身体好了，这真是莫大的幸事。可是琼关于那些符号的解释却令我十分不安，还是需要择日再去老葛那里看看。
躺在地下室的沙发上，我打开那个小木盒，拿出当年老葛为了激励我和迪子射箭而制作的一张张小卡片。
“出奇莫日根”、“智慧莫日根”……这里会不会蕴含着什么必须要揭开的东西。
关于老葛，我到底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