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北境月夜
袁绍在奔赴邺城的路上收到了曹操的回信，信中言明夏侯惇已带五千精骑横渡黄河，陈兵邺城以南十五里处等待与袁绍会和，又将袁术逼近许昌之事一并在信中交代了。袁绍皱着眉头看完了信，轻轻叹了一声：“公路实在是胡闹。”说罢便将信甩给了逢纪。
逢纪则是冷冷说道：“主公这兄弟，恐怕是挖空了心思要取主公的性命呢。”
“兄弟终究是兄弟，他不要太出格，我不会在意。”
“他都将送了一把利刃到主公身边了，还不算出格？”逢纪对袁绍近乎偏执的宽仁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罢了，此时我自有分寸，元图不必多言。”袁绍只得草草几句堵住逢纪的嘴。便叫他退下了。
逢纪走后，袁绍自己也是心乱如麻。是夜全军扎营在林中溪畔，袁绍举目长空，其时星朗月明，清风拂面，想到自己自从离开琼华谷，再也没有静下心来感受过这难得的月夜清辉，便换了一身天青色水银流面的长袍，拎了一盏灯笼，自己一人沿着清溪向林中走去，听着水声流韵，伴着周遭若隐若现的炬火点点，权当散散心。
林间溪水转弯处，隐约透出星星点点的安若灯光，丝丝缕缕地散入清溪，袁绍一时好奇，这军旅之中只有将士值守的火把炬光，这暗弱的烛光又是从何处而来的？
便由着心性继续往小溪的上游走去。又往前走了五六十步的样子，隐约看到两个少女般模样的人，正倚着巨石嬉笑打闹，不远处还站着几个守卫的士兵。这军营中哪里来的女子？唯有吕布是带着家眷的，难道是她吗？想到这里袁绍的好奇变成了激动，加快了步伐走上前去。
“小姐，您在这做河灯给将军祈福，咱们都做了五六个了，还要做多久啊？”说话的正是貂蝉的贴身侍女灵犀，这女婢从小随着貂蝉长大，后又跟着貂蝉入太师府，从长安出逃，都多亏她一路照料，貂蝉对她亲如姐妹，推心置腹。
“咱们随着温候北上，大战在即，不免又有许多杀戮，咱们多做几个，权当为将士们祈福了，烛台都快灭了，灵犀你快去再点一根新的蜡烛来，我都看不清我自己写的字了。”貂蝉催促道。
灵犀刚要回身去找新的蜡烛，一个红彤彤的灯笼凑上来，“灵犀姑娘先去帐中取蜡烛吧，你家小姐先用我这盏灯。”
一个熟悉的声音想起，灵犀与貂蝉同时一震，齐刷刷地看向灯笼后面的人。
“袁。。袁将军。。。”灵犀当下愣在了当场，不知该何去何从。
反倒是貂蝉反应的快，“灵犀，我们不放灯了，温候还在帐中议事，咱们快点回去给他准备安神茶。”便看也不再看袁绍一眼，拽着灵犀就要走。
袁绍一把拉住她的手，“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有话跟你说，还请袁公自重，我如今已有夫家，此刻你我孤男寡女相会，只会累及彼此清誉，我要回营了，还请袁公自便吧，灵犀，走！”貂蝉面色一冷，便要离开。
不远处的士兵看到此处多了一盏红彤彤的亮光，便也往此处探头探脑的看过来。
“小，小姐，你们聊，我去跟那几个兵大哥要几根蜡烛便回来。”灵犀见状，连忙去稳住不远处的守卫。她深知，今夜之事若被旁人知晓，貂蝉又要陷入轩然大波，再加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貂蝉的心思，明明自己也有一肚子话要对袁绍说，此刻若一时气恼错过了这个机会，只怕是要一辈子把憾恨留在肚子里了。
见灵犀小兔子般蹦远了，貂蝉又是一脸气恼，别过身去，也不看袁绍。而自己的手还被袁绍紧紧抓在手里。
“对不起，我，我当日派了逢纪和文丑去长安接你，我没想到你已经嫁人了，对不起，当日我在黄河中箭后，回到河北，公孙瓒就带兵前来决战，不然我一定会再回长安的。。。。”
溪边就剩下两人之时，袁绍却不知怎么样把一肚子的话说予貂蝉听，只是语无伦次地一句一句蹦出来。
“好了。袁公不必说了，如今我是奉先的妻子，你，你也另有娇妻，你我之间不该说这些的。”貂蝉依旧冷冷地说。
袁绍挪了一步站到她面前。“可如今这个样子，都不是你我想要的啊。你叫元图把‘匪石’带回来给我，当真是心意转移了吗？可是这些人我无论做什么，‘匪席’都在我手上，从未离身啊。”
“是，我就是心意转变了，又如何？现在这个样子就证明了，你我的心意，根本没办法与这世事变化相抗衡，曾经诸多往事，就当做南柯一梦把。”貂蝉缓缓地闭上了眼。
两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貂蝉叹了一口气：“此后还请袁公善自珍重吧，你那弟弟对你没什么好意，你小心提防把。”说罢转身，想要把手从袁绍手中挣脱。
貂蝉的话音刚落，袁绍则是一把把她拉入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貂蝉试图用力推开他，小声嗔怒道：“你放开我！”
“可你还没跟我讲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嫁给吕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这些年你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你可知道当日我知道长安被围的时候，我才明白，就算得到了天下，若是没了你，我要这天下又有何用？”袁绍的声音慢慢颤抖，却把她越抱越紧。
貂蝉慢慢停止挣扎，就僵直地挺在袁绍的怀里，脸上却仍然是一副秋月挂霜般的表情。
“好，那我告诉你，你就会放我走了是不是？当年黄河渡口一别，我以为你中箭身亡，便一心想去杀了那董卓，便去做了董卓的爱妾，谁知董卓和吕布都爱我极深，言听计从，所以我和父亲便叫吕布去把董卓杀了，事成之后我便答应嫁给吕布。
只是我在太师府中时偶然知道，原来袁将军不仅扬名立万，而且还另有佳人相伴，你既背弃当日誓约，我为何嫁不得别人？吕布愿意为了我舍弃性命，就算是董卓，都愿意为了我去做得罪天下的事情，袁将军难道以为我是木头人吗？
我在长安为了你屈身侍奉董卓时，你又在哪里？”貂蝉顿了顿，又用力用双臂抵住袁绍的胸膛，冷冷地继续说“袁将军，我说的够明白了吧，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从貂蝉讲到去侍奉董卓时，袁绍的身躯已经开始微微地颤抖，后被她冷冷地一问，袁绍不禁又羞又愧地打了一个寒颤，竟真任由她挣开了。先前他只知道吕布联合王允杀了董卓，以为是长安内廷的权力斗争使然，没想到这天下兴替竟然系于貂蝉一身，这是何等凶险的筹谋，又是何其屈辱的时光，却都由貂蝉一个弱女子一力承担过来了。
是啊，自己又能怪她什么呢，如此境况，她又有什么别的选择呢，自己素来自负仁义无双，可在此事上，却是深深地负了她。
貂蝉看着两眼泛红身躯微颤的袁绍，沉默了半晌之后，轻蔑地笑了一声，“怎么？听到我曾是董卓的爱妾，吃惊了？还是介意了？是不是想着，幸亏当日我没跟逢纪回来，不然只怕误了你袁家四世三公的清誉？呵呵，你袁本初，不过如此，这些年为了你，不值得。”说罢，貂蝉转身便走，却又被袁绍从背后抱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袁绍仿佛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只能喃喃地在貂蝉耳边重复着这句，貂蝉隐约感觉到颈侧有湿湿黏黏的感觉，是袁绍的两行热泪如注般淌下。
她好像突然失去了继续往前走的力气，两条腿像注了铅一般，无法往前在挪动半分，只能任他从背后抱着。
“袁公放手吧，如此正好，你去夺你的天下，我只管过我自己的日子，温候待我极好，你我各自。。。”
不待貂蝉说完，袁绍将貂蝉扳过身，在她的樱唇上深深地一吻，余下那些冷冰冰的话，便彻底淹没揉碎在这个深沉厚重的吻里。貂蝉整个人浑身发麻，此刻她很想伸手抚一抚袁绍熟悉的面庞，可心中的声音清醒地告诉自己，温候夫人不应该沉溺在别人的吻里。
这道念头闪电般晃过貂蝉的脑海，貂蝉终于用尽力气将袁绍推开，而自己的眼泪却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你干嘛还要这样？我现在是吕布的妻子，你这番作为，叫我以后如何自处！”貂蝉哽咽地哭了起来。
袁绍见状，更是一慌，连忙松开她，却又担心她离开，又轻轻地拉住她的手，这次貂蝉没有甩开。袁绍柔柔地对貂蝉说：“都是我的错，你给我个机会弥补好不好？
貂蝉，没有你，我，我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了无生趣。此战结束，我们便离开好不好？我不要这天下了，公路想要把袁家发扬光大，我把这冀州让给他，或者，或者我把冀州送给吕布，反正他来河北，不就是要我这冀州吗？我把冀州给他，你跟我走好不好。”
“袁公到真是为我开了个好价钱，只可惜出价太晚了。”貂蝉轻轻把手从袁绍手中抽出来，轻笑着吸了口气，眼角还泛着星星点点的泪光，“我回去了，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于你于我都不好。我夫君为了我舍了功名富贵甚至性命，你，你夫人也为了你奋守空城，你，你我可以负了自己，但都不要再负他人了。
还有，奉先来河北，没有想过要夺你的冀州，倒是你那骨肉兄弟没安好心，你自己小心吧。”貂蝉说完便踩着碎了一地的月色，头也不回的朝营帐走去。
袁绍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连倚在岩石旁边的灯笼沾了湿气，慢慢灭了也没有发现。灯光一灭，袁绍瘦削高挺的身躯与万籁俱寂的山色融为一体。
这一夜不晓得袁绍到底站了几个时辰，只是次日行军过程中，袁绍第一次没有骑马，而改乘马车。众将前往禀报军情时，近卫兵只是通传，袁绍昨夜感染风寒，需要休养两日。众将只得隔着马车的车厢简单说了日常的军务，里面传出的也只是简单几句“嗯”“好”“按你的意思去办吧”。
众将倒也没有多想，只有逢纪心中大约猜到个几分，但也不愿意多问，两日之后便到邺城，一切即将回归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