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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玄列传

刘玄(?—25),史称“更始皇帝”,王莽末年凭借绿林兵和平林兵的势力,夺取了业已破败的王莽政权,登上了帝位。毫无治国才能的更始帝只知纵情酒色,和属下一同胡作非为,致使政事混乱,叛兵四起,民不聊生,不出三年便将国家政权拱手让于赤眉军,自己也最终惨遭缢杀,成为一个无法承担历史重托的匆匆过客。

刘玄字圣公,光武族兄也。弟为人所杀,圣公结客欲报之。客犯法,圣公避吏于平林。吏系圣公父子张。圣公诈死,使人持丧归舂陵(1),吏乃出子张,圣公因自逃匿。

【注释】

(1)持丧:护丧,服丧。

【译文】

刘玄字圣公,是光武帝的同族兄长。因为弟弟被人所杀,他便结交宾客准备为弟弟报仇。宾客犯了法,刘玄为了躲避官吏的追捕,逃到了平林。官吏逮捕了他的父亲刘子张。刘玄装死,让人运着灵柩回到舂陵,官吏就放了刘子张,刘玄从此就逃亡了。

王莽末,南方饥馑,人庶群入野泽,掘凫茈而食之(1),更相侵夺。新市人王匡、王凤为平理诤讼,遂推为渠帅,众数百人。于是诸亡命马武、王常、成丹等往从之;共攻离乡聚(2),臧于绿林中(3),数月间至七八千人。地皇二年,荆州牧某发奔命二万人攻之,匡等相率迎击于云杜,大破牧军,杀数千人,尽获辎重,遂攻拔竟陵。转击云杜、安陆,多略妇女,还入绿林中,至有五万余口,州郡不能制。

【注释】

(1)凫茈(fúcí):即荸荠。

(2)聚:村落。

(3)臧(cánɡ):同“藏”,隐藏。绿(lù)林:绿林山,在今湖北当阳东北。

【译文】

王莽末年,南方闹饥荒,人们成群结队地跑到野外的沼泽地,挖些荸荠充饥,甚至互相抢夺。新市人王匡、王凤经常为他们平理调解,被推为首领,跟从的群众有数百人。于是一些逃亡在外的人,像马武、王常、成丹等人都前往投奔,一同攻打离乡聚,并隐藏在绿林山中,数月间队伍壮大到七八千人。王莽地皇二年,荆州牧某人派两万“奔命兵”攻打他们,王匡等人共同率兵在云杜迎击,大破荆州牧的军队,杀死了数千人,缴获敌军全部军需装备,于是攻下了竟陵。他们转而攻击云杜、安陆,抢掠了许多妇女,返回绿林山中,至此有了五万多人,州郡已无法控制他们。

三年,大疾疫,死者且半,乃各分散引去。王常、成丹西入南郡,号下江兵;王匡、王凤、马武及其支党朱鲔、张卬等北入南阳(1),号新市兵;皆自称将军。七月,匡等进攻随,未能下。平林人陈牧、廖湛复聚众千余人,号平林兵,以应之。圣公因往从牧等,为其军安集掾(2)

【注释】

(1)支党:党羽。

(2)安集掾(yuàn):负责安集军队的僚属。掾,官府中辅佐官吏的通称。

【译文】

地皇三年,发生大瘟疫,绿林山中的人死亡近半,队伍便各自分散离去。王常、成丹西下进入南郡,号称“下江兵”;王匡、王凤、马武及其党羽朱鲔、张卬等向北进驻南阳,号称“新市兵”;将帅都自称将军。七月,王匡等进攻随县,未能攻下。平林人陈牧、廖湛又聚集千余人,号称“平林兵”,前来响应王匡部队。刘玄便投奔陈牧等人,在军中担任安集掾的职务。

是时,光武及兄伯升亦起舂陵,与诸部合兵而进。四年正月,破王莽前队大夫甄阜、属正梁丘赐,斩之,号圣公为更始将军。众虽多而无所统一,诸将遂共议立更始为天子。二月辛巳,设坛场于淯水上沙中,陈兵大会。更始即帝位,南面立,朝群臣。素懦弱,羞愧流汗,举手不能言。于是大赦天下,建元曰更始元年。悉拜置诸将,以族父良为国三老(1),王匡为定国上公(2),王凤成国上公,朱鲔大司马,伯升大司徒,陈牧大司空,余皆九卿、将军(3)。五月,伯升拔宛。六月,更始入都宛城,尽封宗室及诸将,为列侯者百余人。

【注释】

(1)国三老:依古礼选出的德高望重者,地位尊崇,但非实职,多由致仕三公担任。

(2)上公:即太傅。

(3)九卿:古代中央政府九个重要高级官职。

【译文】

与此同时,光武帝及兄长刘伯升也在舂陵起兵,和各支起义部队合力进击。地皇四年正月,攻破了王莽前队大夫甄阜、属正梁丘赐所帅部队,并杀了他们,刘玄被推为更始将军。起义部队虽人马众多却没有统一领导,将军们就一同商议拥立刘玄为天子。二月辛巳日,在淯水的沙滩上设立坛场,大会兵马。刘玄登上帝位,向南而立,朝见群臣。刘玄历来性格懦弱,羞愧得汗流浃背,举着手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之后就大赦天下,建元为更始元年。诸位将领全都封了官爵,以叔父刘良为国三老,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为成国上公,朱鲔为大司马,刘伯升为大司徒,陈牧为大司空,其余的都封为九卿或将军。五月,刘伯升攻下宛城。六月,更始帝进入宛城建都,同宗及众位将领都一一封给爵位,封为列侯的就有一百多人。

更始忌伯升威名,遂诛之,以光禄勋刘赐为大司徒。前钟武侯刘望起兵,略有汝南。时王莽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既败于昆阳,往归之。八月,望遂自立为天子,以尤为大司马、茂为丞相。王莽使太师王匡、国将哀章守洛阳(1)。更始遣定国上公王匡攻洛阳,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值李松攻武关,三辅震动。是时海内豪桀翕然响应(2),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旬月之间,遍于天下。

【注释】

(1)国将:王莽所置官职,位于三公上,四辅之一。

(2)豪桀:豪杰,指才能杰出的人。翕然:一致的样子。

【译文】

更始帝忌妒刘伯升的威望名声,就杀了他,改任光禄勋刘赐为大司徒。前汉的钟武侯刘望也带兵起义,攻占了汝南。这时王莽的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在昆阳一战惨败,归附刘望。八月,刘望自立为天子,以严尤为大司马,陈茂为丞相。王莽派太师王匡、国将哀章坚守洛阳。更始帝派定国上公王匡攻打洛阳,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攻打武关,整个三辅地区都为之震动。这时,海内豪杰一致起兵响应,都杀掉州郡的长官,自封为将军,沿用更始的年号,等待着皇帝的诏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更始帝的支持者遍布全国。

长安中起兵攻未央宫。九月,东海人公宾就斩王莽于渐台(1),收玺绶,传首诣宛。更始时在便坐黄堂(2),取视之,喜曰:“莽不如是,当与霍光等(3)。”宠姬韩夫人笑曰:“若不如是,帝焉得之乎?”更始悦,乃悬莽首于宛城市。是月,拔洛阳,生缚王匡、哀章,至,皆斩之。十月,使奋威大将军刘信击杀刘望于汝南,并诛严尤、陈茂。更始遂北都洛阳,以刘赐为丞相。申屠建、李松自长安传送乘舆服御,又遣中黄门从官奉迎迁都(4)。二年二月,更始自洛阳而西。初发,李松奉引,马惊奔,触北宫铁柱门,三马皆死。

【注释】

(1)渐台:在建章宫太液池中,高二十余丈,因台址在水中,故名。

(2)便(biàn)坐:别室,厢房。黄堂:天子的便殿。

(3)霍光:字子孟,跟随汉武帝近三十年,是汉武帝后期的重要大臣,受遗诏辅佐汉昭帝,昭帝死后,又拥立刘贺为帝,不久又废掉荒淫的刘贺,立汉宣帝。辅佐宣帝执政近二十年,为汉室的安定和中兴建立了功勋,是西汉历史发展中的重要政治人物,在麒麟阁十一功臣中位居第一。

(4)中黄门:在宫廷服役的太监。

【译文】

长安城中起义兵也攻打了未央宫。九月,东海人公宾就在渐台杀了王莽,收缴了玉玺绶带,把王莽的首级送到了宛城。更始帝那时正在便殿闲坐,拿过首级一看,高兴地说:“王莽如果没有篡夺大汉政权,功勋应该和霍光一样。”宠姬韩夫人笑着说:“他若不这样,您又怎能得到这个位置?”更始帝非常高兴,就把王莽的首级悬挂在宛城的市场上。当月,攻下洛阳,活捉王匡、哀章,送到宛城,将他们全部斩首。十月,派奋威大将军刘信到汝南攻打刘望,杀了严尤、陈茂。于是更始帝北上定都洛阳,任命刘赐为丞相。申屠建、李松从长安送来皇帝的车驾与服饰器物,又派中黄门的官员恭迎更始迁都。更始二年二月,更始帝从洛阳西迁。临出发,李松为更始帝导引车马,马受惊狂奔,撞到了北宫门的铁柱上,三匹马都撞死了。

初,王莽败,唯未央宫被焚而已,其余宫馆一无所毁。宫女数千,备列后庭,自钟鼓、帷帐、舆辇、器服、太仓、武库、官府、市里,不改于旧(1)。更始既至,居长乐宫,升前殿,郎吏以次列庭中。更始羞怍(2),俯首刮席不敢视。诸将后至者,更始问虏掠得几何,左右侍官皆宫省久吏,各惊相视。

【注释】

(1)太仓:古代京师储谷的大仓。武库:储藏兵器的仓库,亦泛指藏器物的仓库。

(2)羞怍(zuò):羞愧。怍,羞惭。

【译文】

当初,王莽被打败时,只有未央宫被焚毁,其余的宫廷馆舍都完好无损。后宫里还留下数千名的宫女,从钟鼓、帷帐、车乘、器具、服饰,到太仓、武库、官府、街市、里巷,都和旧时一样。更始帝入宫后,在长乐宫起居,在前殿朝见百官,宫中的郎官属吏们在庭院里依次排列站立。更始帝非常害羞,低着头用手刮着坐席不敢看他们。有几位将领迟到,更始帝问他们抢掠了多少东西,左右侍从官员都是宫中的老侍卫,都惊讶不已,面面相觑。

更始纳赵萌女为夫人,有宠,遂委政于萌,日夜与妇人饮宴后庭。群臣欲言事,辄醉不能见,时不得已,乃令侍中坐帷内与语。诸将识非更始声,出皆怨曰:“成败未可知,遽自纵放若此!”韩夫人尤嗜酒,每侍饮,见常侍奏事,辄怒曰:“帝方对我饮,正用此时持事来乎!”起,抵破书案(1)。赵萌专权,威福自己。郎吏有说萌放纵者,更始怒,拔剑击之。自是无复敢言。萌私忿侍中,引下斩之,更始救请,不从。时李轶、朱鲔擅命山东,王匡、张卬横暴三辅。其所授官爵者,皆群小贾竖,或有膳夫庖人,多着绣面衣、锦裤、襜褕、诸于,骂詈道中(2)。长安为之语曰:“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

【注释】

(1)抵(zhǐ):击。

(2)襜褕(chānyú):古代一种较长的单衣,为男女通用的非正朝的服装。

【译文】

更始帝娶了赵萌的女儿作为夫人,十分宠爱她,于是就把朝政委托赵萌,日夜与女人在后庭饮酒作乐。群臣有事禀报,他都醉得无法接见,万不得已时,就让侍中坐在帷幕内和臣下对话。将军们听出不是他的声音,出来都埋怨说:“成败还难以确定,就急着自我放纵到了这等地步!”韩夫人尤其爱喝酒,她侍奉皇帝喝酒时,看到常侍来奏事,就恼怒地说:“皇上正与我对饮,一定要在这个时候禀告什么事情吗?”站起来,把桌面都砸破了。赵萌则独断专权,作威作福。官员中有人报告说赵萌放纵,更始帝很生气,拔出剑就把他杀了。从此再没人敢提及此事。赵萌和一名侍郎结了私怨,要把侍中拉出去杀掉,更始帝请求放过侍中,赵萌不答应。这时,李轶、朱鲔在山东地区专权行事,王匡、张卬在三辅地区横行暴虐。更始帝所任用的官员,都是小人、商贩之流,还有厨子屠夫等人,大多穿着花大衣、花裤子、长罩衫,或是妇人穿的宽大上衣,在路上乱吵乱骂。长安城里有人编了歌谣说:“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

军帅将军豫章李淑上书谏曰:“方今贼寇始诛,王化未行,百官有司宜慎其任。夫三公上应台宿(1),九卿下括河海(2),故天工人其代之(3)。陛下定业,虽因下江、平林之执(4),斯盖临时济用,不可施之既安。宜厘改制度(5),更延英俊,因才授爵,以匡王国。今公卿大位莫非戎陈,尚书显官皆出庸伍(6),资亭长、贼捕之用,而当辅佐纲维之任。唯名与器(7),圣人所重。今以所重加非其人,望其毗益万分(8),兴化致理,譬犹缘木求鱼,升山采珠。海内望此,有以窥度汉祚。臣非有憎疾以求进也(9),但为陛下惜此举厝(10)。败材伤锦,所宜至虑(11)。惟割既往谬妄之失,思隆周文济济之美(12)。”更始怒,系淑诏狱(13)。自是关中离心,四方怨叛。诸将出征,各自专置牧守,州郡交错,不知所从。

【注释】

(1)台宿:三台星。

(2)括:法,取法。

(3)天工:天的职任。

(4)执(shì):通“势”,势力,力量。

(5)厘改:改革,改正。厘,改变,改正。

(6)庸伍:才识平庸之辈。

(7)名:名位,名号。器:古代标志名位爵号的器物。

(8)毗(pí)益:辅助,助益。毗,辅佐,帮助。

(9)憎疾:厌恶妨忌。

(10)举厝(cuò):即“举措”,举动,措施。

(11)败材伤锦:比喻任用不称职的人会伤害国家。败材,把大木料砍小。典出《孟子·梁惠王下》。伤锦,用不会裁剪的人裁制就会糟蹋了美锦。典出《左传·襄公三十一年》。

(12)割:舍弃。谬妄:荒谬背理。隆:盛,兴盛。周文济济之美:周文王在众多贤士的辅助下安邦定国的美好景象。《诗经·大雅·文王》:“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济济,众多的样子。

(13)诏狱:监狱,拘禁皇帝亲自下令捉拿审理的人犯。

【译文】

军帅将军豫章人李淑上书劝谏说:“现在乱贼寇匪刚刚除掉,王道教化还未推行,应谨慎任命百官僚属。三公上应天上的星宿,九卿下法江河湖海,所以人只是替天行事。陛下您立下伟业,虽然曾借助下江、平林兵的势力,但那只是一时之用,不可以在天下安定以后还继续施行。现在应该改革制度,招纳贤俊之才,将官位授予有才之人,才能匡正王国。而今公卿这样的高位没有一个不是由武将来担任,连尚书这样的显要官员也只是平庸之辈。这些人的才能只够得上当亭长,捉拿盗贼,却担负着辅佐朝纲国政的重任。圣人所注重的,是名位和器物。现在把这最重要的东西委托给不合适的人选,还指望他们对国家有助益,能够振兴教化、治理江山,这就像爬上树捉鱼,登上山采珍珠一样。天下的人看到这种情况,就难免要暗自图谋汉朝的天下了。我并非讨厌妒忌某些人,想要以此求得升官,只是对陛下的这些行为深感惋惜。任用不称职的人就会搞乱国家,这是最应该考虑的事情。希望能改正以往荒谬狂妄的过失,追求周文王在众多贤士的辅助下安邦定国的盛世美景。”更始帝大怒,把李淑关入监狱。从此关中人心背离,四方的人都怨恨背叛朝廷。将领们出征,各自委任州牧郡守,设立的州郡相互交错,百姓不知听从谁的指令。

十二月,赤眉西入关。

【译文】

十二月,赤眉军西向入关。

三年正月,平陵人方望立前孺子刘婴为天子(1)。初,望见更始政乱,度其必败,谓安陵人弓林等曰:“前定安公婴,平帝之嗣,虽王莽篡夺,而尝为汉主。今皆云刘氏真人(2),当更受命,欲共定大功,何如?”林等然之,乃于长安求得婴,将至临泾立之(3)。聚党数千人,望为丞相,林为大司马。更始遣李松与讨难将军苏茂等击破,皆斩之。又使苏茂拒赤眉于弘农,茂军败,死者千余人。

【注释】

(1)前孺子刘婴:宣帝玄孙。王莽毒死平帝后立他为帝,时年仅两岁,由王莽摄政,改年号为居摄,不久,王莽自称假皇帝(代理皇帝)。初始元年(8)十一月,王莽称帝,改国号为新,废黜刘婴,降封他为安定公,命令他闲居在长安,西汉灭亡。史称孺子婴。

(2)真人:指统一天下的真命天子。

(3)将:带领。

【译文】

更始三年正月,平陵人方望拥立前汉孺子刘婴为天子。方望看到更始帝政事混乱,料定他要失败,就对安陵人弓林等人说:“从前的定安公刘婴,是平帝的后代,虽然被王莽篡夺了帝位,但也曾是大汉之主。现在世人都认为刘氏是真命天子,理应重受天命。我们一同来和他共立大业,怎样?”弓林等人表示赞同,他们就在长安找到了刘婴,把他带到临泾立为天子。他们聚集了数千人马,方望担任丞相,弓林任大司马。更始帝派李松和讨难将军苏茂等打败他们,并杀了他们。接着又派苏茂在弘农抗击赤眉军,结果苏茂部队大败,战死士兵达千余人。

三月,遣李松会朱鲔与赤眉战于蓩乡(1),松等大败,弃军走,死者三万余人。

【注释】

(1)蓩(mǎo)乡:在今河南灵宝。

【译文】

三月,派遣李松与朱鲔在蓩乡迎战赤眉,李松等又惨败,丢下军队逃跑了,死者达三万多人。

时王匡、张卬守河东,为邓禹所破,还奔长安。卬与诸将议曰:“赤眉近在郑、华阴间(1),旦暮且至。今独有长安,见灭不久(2),不如勒兵掠城中以自富,转攻所在,东归南阳,收宛王等兵。事若不集(3),复入湖池中为盗耳。”申屠建、廖湛等皆以为然,共入说更始。更始怒不应,莫敢复言。及赤眉立刘盆子,更始使王匡、陈牧、成丹、赵萌屯新丰,李松军掫(4),以拒之。

【注释】

(1)郑:在今陕西华县东。

(2)见:被。

(3)集:成就,完成。

(4)掫(zōu):掫城,在今陕西临潼东之鸿门亭。

【译文】

那时王匡、张卬镇守河东,被邓禹击败,逃回长安。张卬和将军们商议:“赤眉军近在郑地和华阴之间,很快就会到达这里。现在只剩下长安了,估计不久也要被消灭;不如带兵抢掠城中物品,自己先富起来,再攻击沿途经过的地方,回到东面的南阳,夺取宛王等人的军队。事情如果不能成功,就再退回江湖当强盗算了。”申屠建、廖湛等都觉得他言之有理,一起前去说服更始帝。更始帝气得一言不发,没有谁敢再提及此事。等到赤眉军拥立刘盆子为天子,更始帝派王匡、陈牧、成丹、赵萌屯扎在新丰,李松在掫城驻军,抵抗赤眉军。

张卬、廖湛、胡殷、申屠建等与御史大夫隗嚣合谋,欲以立秋日时共劫更始(1),俱成前计。侍中刘能卿知其谋,以告之。更始托病不出,召张卬等。卬等皆入,将悉诛之,唯隗嚣不至。更始狐疑,使卬等四人且待于外庐(2)。卬与湛、殷疑有变,遂突出(3),独申屠建在,更始斩之。卬与湛、殷遂勒兵掠东西市。昏时,烧门入,战于宫中,更始大败。明旦,将妻子车骑百余,东奔赵萌于新丰。

【注释】

(1)(chūlǘ):古代天子于立秋日射牲以祭宗庙之礼。又叫“刘”。,兽名。在立秋日祭兽,帝王也在此日出猎,用祭宗庙。,古代祭名,冀州八月尝新叫“”。

(2)庐:古代官员值宿所居的房舍。

(3)突出:冲出。

【译文】

张卬、廖湛、胡殷、申屠建等人与御史大夫隗嚣合谋,要在立秋日祭祀之时一起劫持更始帝,共同完成原先的计划。侍中刘能卿得知了他们的计谋,把这件事告诉了更始帝。更始假装有病不去祭祀,在宫中召见张卬等人。张卬等人一齐入宫,更始帝准备把他们全部杀掉,只是隗嚣还没到。更始帝心存疑虑,就让张卬等四人先到宫廷外值宿的房舍等候。张卬和廖湛、胡殷怀疑事情有变,于是冲出皇宫,只有申屠建一人留下来,更始把他杀了。张卬和廖湛、胡殷于是带兵抢掠了东西市场。黄昏时,烧掉宫门,冲入皇宫,与宫内警卫混战,更始帝惨败。第二天一早,更始帝带着妻室儿女等一百多辆车子,向东逃到新丰投奔赵萌。

更始复疑王匡、陈牧、成丹与张卬等同谋,乃并召入。牧、丹先至,即斩之。王匡惧,将兵入长安,与张卬等合。李松还从更始,与赵萌共攻匡、卬于城内。连战月余,匡等败走,更始徙居长信宫。赤眉至高陵,匡等迎降之,遂共连兵而进。更始守城,使李松出战,败,死者二千余人,赤眉生得松。时松弟汎为城门校尉,赤眉使使谓之曰:“开城门,活汝兄。”汎即开门。九月,赤眉入城。更始单骑走,从厨城门出,诸妇女从后连呼曰:“陛下,当下谢城!”更始即下拜,复上马去。

【译文】

更始帝又怀疑王匡、陈牧、成丹与张卬等同谋,就召他们一同进宫。陈牧、成丹先到,更始帝马上杀了他们。王匡很害怕,带兵进入长安与张卬等会合。李松又回到了更始帝身边,与赵萌一起攻打城内的王匡、张卬。一直打了一个多月,王匡等人战败而逃,更始又搬回长信宫居住。赤眉军到达高陵,王匡等归降他们,于是共同联合兵力挺进长安。更始帝死守城中,派李松出城迎战,战败,死了两千多人,赤眉军活捉了李松。当时李松的弟弟李汎任守城门的校尉,赤眉军派使者对他说:“你把城门打开,就不杀你哥哥。”李汎把门打开了。九月,赤眉军攻入长安城内。更始帝单人匹马从厨城门逃走,妇女们跟在后面连声大叫:“陛下,要下马拜谢城池!”更始下马拜了拜,又上马逃跑了。

初,侍中刘恭以赤眉立其弟盆子,自系诏狱(1);闻更始败,乃出,步从至高陵,止传舍。右辅都尉严本恐失更始为赤眉所诛,将兵在外,号为屯卫而实囚之。赤眉下书曰:“圣公降者,封长沙王。过二十日,勿受。”更始遣刘恭请降,赤眉使其将谢禄往受之。十月,更始遂随禄肉袒诣长乐宫(2),上玺绶于盆子。赤眉坐更始(3),置庭中,将杀之。刘恭、谢禄为请,不能得,遂引更始出。刘恭追呼曰:“臣诚力极,请得先死。”拔剑欲自刎,赤眉帅樊崇等遽共救止之,乃赦更始,封为畏威侯。刘恭复为固请,竟得封长沙王。更始常依谢禄居,刘恭亦拥护之(4)

【注释】

(1)诏狱:主要是指九卿、郡守一级的二千石高官有罪,需皇帝下诏书始能系狱的案子。就是由皇帝直接掌管的监狱,意为此监狱的罪犯都是由皇帝亲自下诏书定罪。

(2)肉袒:古人在祭祀或请罪时裸露上身以表恭敬或惶恐。

(3)坐:判罪。

(4)拥护:跟随卫护。

【译文】

当初,侍中刘恭因赤眉军拥立他的弟弟刘盆子为天子,自己主动进了诏狱;听说更始帝败亡,就出了狱,徒步跟着更始帝到了高陵,住在驿站里。右辅都尉严本害怕更始帝逃掉自己要被赤眉军杀死,就带兵包围在旅馆外,名为驻扎守卫,实为囚禁他。赤眉军送信说:“刘圣公如果投降,将封他为长沙王。二十日之后,就不接受投降。”更始帝派刘恭去请求投降,赤眉军派他们的将军谢禄前往受降。十月,更始帝打着赤膊随谢禄来到长乐宫投降,把玉玺绶带交给刘盆子。赤眉军判更始帝有罪,把他安置在庭院中,准备杀死他。刘恭、谢禄为他求情,却得不到允许,还是把更始帝拉了出去。刘恭边追边喊道:“我已尽了全力,就让我先死吧!”说着拔出剑就要自刎。赤眉军帅樊崇等急忙制止了他,于是赦免了更始帝,封他为畏威侯。刘恭又为他一再求情,最后被封为长沙王。更始帝常依附谢禄居住,刘恭也跟随卫护着他。

三辅苦赤眉暴虐(1),皆怜更始,而张卬等以为虑,谓禄曰:“今诸营长多欲篡圣公者(2)。一旦失之,合兵攻公,自灭之道也。”于是禄使从兵与更始共牧马于郊下(3),因令缢杀之。刘恭夜往收臧其尸(4)。光武闻而伤焉。诏大司徒邓禹葬之于霸陵。

【注释】

(1)苦:怨恨,嫌怨。

(2)篡:用强力夺取。

(3)从兵:亲随的兵卒。

(4)臧:通“葬”,埋葬。

【译文】

三辅地区人民怨恨赤眉军的残暴,都同情更始帝,张卬等人心有顾虑,对谢禄说:“现在许多军队的将领都想抢夺刘圣公。大家一时得不到他,就会联合起来攻打您,您就自取灭亡了。”于是谢禄派亲兵和更始帝一起到郊外放马,暗中命令他们绞死了更始帝。刘恭连夜埋葬了他的尸体。光武帝得知此事非常伤心,下诏让大司马邓禹把他安葬在霸陵。

论曰:“周武王观兵孟津(1),退而还师,以为纣未可伐,斯时有未至者也。汉起,驱轻黠乌合之众(2),不当天下万分之一,而旌旃之所(3),书文之所通被(4),莫不折戈顿颡(5),争受职命。非唯汉人余思,固亦几运之会也(6)。夫为权首(7),鲜或不及。陈、项且犹未兴,况庸庸者乎!”

【注释】

(1)观兵:检阅军队,显示兵力。

(2)轻黠:轻锐狡黠。

(3)旌旃(zhān):泛指旗帜。旃,旗帜。(huī):同“麾”。

(4)通被:指传达所及。

(5)顿颡(sǎnɡ):屈膝下拜,以额角触地。多表示请罪或投降。颡,额头。

(6)几运:时机气运。

(7)权首:主谋,首先起事的人。

【译文】

史官评论说:“周武王在孟津检阅军队后,又撤兵还师,认为纣王还不能攻伐,这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汉朝要复兴,驱使着轻锐狡诈的乌合之众,虽人数还不到天下的万分之一,但旌旗飘过之地,文书所到之处,无不放下武器俯首归命,争相接受职务任命。不仅仅是因为身为汉朝人还有对汉室剩余的思念,这原本也是因为机会和运气一起到来的缘故。带头的人,很少有不惹祸上身的。陈胜、项羽都未能成就大业,何况是平庸之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