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帝伏皇后纪

为皇后立纪，与皇帝本纪并列，是范晔《后汉书》的首创，《皇后纪》集中反映东汉各朝皇后及外戚事迹。东汉的皇后和外戚地位日益提高，其中临朝听政的就有章帝窦皇后、和帝邓皇后、安帝阎皇后、顺帝梁皇后、桓帝邓皇后、灵帝何皇后六位。记述历代皇后能更真实深入地反映东汉由盛而衰的历史。

伏皇后是汉献帝的皇后，献帝时天下一片混乱，汉献帝实际上已沦为曹操的囚徒。伏皇后曾想设法夺回王权，最终却难逃曹操的毒手，从夹壁中被拉出处死，其下场十分悲惨。

献帝伏皇后讳寿，琅邪东武人，大司徒湛之八世孙也。父完，沉深有大度，袭爵不其侯，尚桓帝女阳安公主，为侍中⁽¹⁾。

【注释】

(1)侍中：秦时设置的官名，为丞相的属官。两汉沿用，是列侯、将军的加官，加此官者，得以出入宫廷，侍从皇帝左右，是亲近贵幸之官。

【译文】

汉献帝的皇后名叫伏寿，是琅邪郡东武县人，大司徒伏湛的第八代孙。她的父亲是伏完，深沉稳重气量宽宏，继承了不其侯的爵位，并娶了桓帝的女儿阳安公主为妻，任侍中。

初平元年，从大驾西迁长安⁽¹⁾，后时入掖庭为贵人⁽²⁾。兴平二年⁽³⁾，立为皇后，完迁执金吾⁽⁴⁾。帝寻而东归，李傕、郭汜等追败乘舆于曹阳，帝乃潜夜度河走，六宫皆步行出营⁽⁵⁾。后手持缣数匹，董承使符节令孙徽以刃胁夺之，杀傍侍者，血溅后衣。既至安邑，御服穿敝，唯以枣栗为粮。建安元年⁽⁶⁾，拜完辅国将军，仪比三司。完以政在曹操，自嫌尊戚，乃上印绶，拜中散大夫，寻迁屯骑校尉。十四年卒，子典嗣。

【注释】

(1)“初平元年”以下两句：指袁绍率关东军征讨董卓，董卓于这一年挟持汉献帝从洛阳迁都长安。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初平是汉献帝第二个年号。

(2)掖庭：宫中旁舍，嫔妃住的地方。

(3)兴平二年：公元195年。兴平是汉献帝第三个年号。

(4)执金吾：官名。秦汉时率禁兵保卫京城和宫城的官员。

(5)“帝寻而东归”以下四句：董卓被杀后，其部将李傕（jué）与郭汜分别劫持了汉献帝和公卿，相互交战，后经张济调解，二人罢兵，李傕出屯池阳，郭汜、张济等人随汉献帝东归前往弘农。后来，李傕、郭汜、张济反悔，联合起来追击汉献帝，汉献帝在杨奉、董承等护卫下一路逃亡，到了洛阳。乘舆，皇帝乘坐的车，后借指皇帝，此指护送汉献帝的部队。度，通“渡”。六宫，后妃。

(6)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建安是汉献帝第四个年号。

【译文】

初平元年，伏完跟随献帝向西迁都长安，伏皇后就在这时被选入后宫，封为贵人。兴平二年，她被立为皇后，伏完因此升迁做了执金吾。不久，献帝又东归洛阳，李傕、郭汜等随后追击，在曹阳大败献帝随从部队，献帝只得半夜偷渡黄河逃跑，他的后妃宫人都徒步逃出军营。伏皇后手上还拿着几匹缣帛，董承指派符节令孙徽持刀威逼抢走了缣帛，并杀死皇后身边的侍者，鲜血溅到了皇后的衣服上。等到了安邑后，帝后身上的御服都穿破了，只能靠吃些枣子、栗子来充饥。建安元年，伏完被任命为辅国大将军，和三公享受同等的待遇。伏完考虑到曹操已掌控国家大权，不愿自己因国戚的显赫地位而受猜疑，就上交了将军的印章绶带，改任中散大夫，不久又调任屯骑校尉。建安十四年，伏完去世，他的儿子伏典继承爵位。

自帝都许，守位而已，宿卫兵侍，莫非曹氏党旧姻戚。议郎赵彦尝为帝陈言时策，曹操恶而杀之。其余内外，多见诛戮。操后以事入见殿中，帝不任其愤，因曰：“君若能相辅，则厚；不尔，幸垂恩相舍。”操失色，俯仰求出。旧仪，三公领兵朝见，令虎贲执刃挟之⁽¹⁾。操出，顾左右，汗流浃背，自后不敢复朝请⁽²⁾。董承女为贵人，操诛承而求贵人杀之。帝以贵人有妊，累为请⁽³⁾，不能得。后自是怀惧，乃与父完书，言曹操残逼之状，令密图之。完不敢发，至十九年，事乃露泄。操追大怒，遂逼帝废后，假为策曰：“皇后寿，得由卑贱，登显尊极，自处椒房⁽⁴⁾，二纪于兹⁽⁵⁾。既无任、姒徽音之美⁽⁶⁾，又乏谨身养己之福，而阴怀妒害，苞藏祸心⁽⁷⁾，弗可以承天命，奉祖宗。今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诏，其上皇后玺绶，退避中宫，迁于它馆。呜呼伤哉！自寿取之，未致于理⁽⁸⁾，为幸多焉。”又以尚书令华歆为郗虑副，勒兵入宫收后。闭户藏壁中，歆就牵后出⁽⁹⁾。时帝在外殿，引虑于坐。后被发徒跣行泣过诀曰⁽¹⁰⁾：“不能复相活邪？”帝曰：“我亦不知命在何时！”顾谓虑曰：“郗公，天下宁有是邪？”遂将后下暴室⁽¹¹⁾，以幽崩。所生二皇子，皆鸩杀之。后在位二十年，兄弟及宗族死者百余人，母盈等十九人徙涿郡。

【注释】

(1)虎贲：官名。掌侍卫国君及保卫王宫、王门。

(2)朝请：泛指朝见皇帝。

(3)累（lěi）：连续，屡次。

(4)椒房：椒房殿，皇后所居。后泛指后妃所居宫室。

(5)二纪：一纪是十二年，二纪是二十四年。伏皇后初平元年（190）入宫，至建安十九年（214），正好二十四年。

(6)任：即太任，王季的妃子，文王的母亲。姒（sì）：即太姒，文王之妻，武王之母。徽音：德音，令闻美誉。

(7)苞藏：裹藏，隐藏。苞，通“包”。

(8)理：法纪，法律。

(9)就：趋，趋向。牵：拉。

(10)徒跣（xiǎn）：赤足，光着脚。

(11)暴室：汉官署名，主织作染练，后妃有罪者也住在这里。

【译文】

自从献帝定都许昌，只不过是空守其位而已，身边的卫兵侍者，没有一个不是曹操的朋党亲信。议郎赵彦曾向献帝进言献策，曹操因此厌恶他，把他杀了。其他宫廷内外的官员，被杀戮的也不在少数。后来曹操有事到殿中面见皇上，献帝无法控制内心的悲愤，就说：“你如果真心辅佐我，则请宽厚待我；如果容不下我，就请开恩废掉我吧！”曹操听了惊慌失色，拜叩再三，请求退下。按照汉代旧时的礼仪，三公率军朝见皇帝，要令执刀的虎贲侍卫在两旁挟持。曹操一边退出，一边环顾左右，吓得汗流浃背。从此再也不敢朝见献帝。董承的女儿是献帝的贵人，曹操杀了董承后又向皇帝索要董贵人杀掉。皇帝以贵人有孕在身为由，多次请求曹操手下留情，还是没能保住贵人。伏皇后从此心怀恐惧，便给父亲伏完写信，叙说曹操残暴威逼的情况，请求父亲密谋除掉曹操。伏完不敢轻举妄动，到了建安十九年，这件事情还是泄露出来了。曹操大怒，追逼献帝废掉皇后，他伪造废后的策书说：“皇后伏寿，出身卑贱，却登上了至为显赫尊贵之位，从进入后宫至今，已有二十四年了。她既无太任、太姒那样的美名，又缺少修身养性的福分，私下怀藏着嫉贤害能的祸心，不能上承天命，敬奉祖宗。现在命令御史大夫郗虑带着符节、策书，收缴皇后的印章绶带，皇后必须退离中宫，迁到其他地方去。唉！真令人感伤啊！伏寿自取其咎，没有依法处置她，已是她的大幸了。”曹操还派了尚书令华歆作郗虑的副手，带兵入宫捉拿皇后，皇后紧闭房门藏在夹壁中，华歆过去把她拉了出来。当时献帝正在外殿，招呼郗虑就座，皇后披头散发，赤脚经过献帝身旁，痛哭诀别说：“不能救我一命吗？”献帝说：“我自己也不知能活到哪一天！”又回头对郗虑说：“郗公，天下竟有这样的事情吗？”伏皇后于是被关入暴室，幽禁而死，她所生的两个儿子，都被毒死，伏皇后在位二十年，兄弟及同宗族有百余人被杀，母亲盈等十九人被放逐到涿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