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悚人耳目的离奇诡事

死尸还魂

【英】G·K.切斯特顿

三位矿业巨头与三位罢工头领,激烈交锋。三个百万富翁离奇遇害,后者自然成了最有嫌疑的杀人凶手。然而,案件审理中,一位富翁竟死而复生,最后竟成了真正的杀人凶手……

作为记者,当我从报纸上读到这样一则报道时,实在震惊不小,那则报道的标题是:“骇人听闻的三重谋杀,三个百万富翁一夜丧命。”紧接着是作者的一些表示惊叹的句子,连这些评论的句子的字体大小也是平常字体的四倍,词句之间强调了这件重大谋杀案的可疑之处:三个富翁,分别是雅各布·斯坦、盖普洛、吉迪恩·怀斯。他们不仅同时遇害而且遇害的地点相距遥远。

斯坦死在在距内地一百英里的豪华庄园,一个古罗马式的豪华浴厅中。怀斯是在挣扎中从悬崖上被人扔到海里的,因为他滑动的脚印一直蔓延到悬崖的边沿,从悬崖上就可以很显眼地看出。而在离该郡遥远的另外一端,人们在老盖洛普的大房子门外的灌木丛中发现盖洛普的尸体,尸体悬挂在树杈和断了的树枝之间。

虽然很震惊,但我认为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对任何人提起诉讼,即便大家都怀疑激进分子,不过只有谋杀动机肯定是不够的。讽刺的是,就在昨天,雅各布·斯坦先生才慷慨激昂地说过总有一天要将三位闹罢工的激进分子送进监狱,虽然他这种忙忙碌碌的人总会被各种事情打乱计划,不过没想到这一次他居然是因为死亡而再也无从实现他的计划。

我开始回想昨天分别与三位矿业巨头以及三位激进分子碰头的情景:

我第一次会见三位富翁,是在建于清新树林中的一座金光绚烂的建筑里。他们正坐在那里讨论着组织安排工作以及如何保密、谨慎行事以获得成功。

雅各布·斯坦用夹鼻眼镜下明亮而锐利的目光扫视周围,大多数时间他沉默着,非必要不说话。他那小而黑的八字胡下面总是微笑,仿佛是在嘲笑。一旁的盖普洛却是口若悬河的,他留着教士一样的灰头发,长相却十足像一个拳击运动员。他欢快地和第三个富翁吉迪恩·怀斯交谈,口气里既有拉拢又有威吓。吉迪恩·怀斯是个严厉无情、毫不通融的老家伙,常被称为核桃木。他留着浓密的灰色的络腮胡子,举止和打扮像极了中部平原的老农民。怀斯和盖洛普之间就联合与竞争的问题展开了一场老一套的辩论。因为老怀斯属于我们英国人所说的曼彻斯特学派,仍然以旧时代边远地区居民的方式保留一些旧个人主义的看法,而盖洛普总想说服他放弃战争的想法,和大家一起和平地利用世界资源。

我走进去的时候,盖洛普正亲切地规劝着斯坦:“老朋友,你迟早都得参加到这股世界潮流中来,我们现在不能回到那生意单干的时代,我们得联合。”

斯坦保持着他一如既往的平静:“我却认为比在商业上站在一起更为紧要的事,是我们应当首先在政治上站在一块儿。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们最危险的敌人现在都已联合起来了。这就是我今天为什么把伯恩先生也请到这儿来和我们会面的原因。在政治上我们必须联合起来。”

他转过头对我说:“伯恩先生,我想冒昧请你帮我们一点小忙。我想你应该知道那些人,就是我所说的那些闹罢工的激进分子的碰头地点,其实他们总共也就两三个人:约翰·伊莱亚斯,爱耍嘴皮子的杰克·霍尔基特,或许还有诗人霍恩。”

这时,盖洛普突然语出讽刺地说:“怎么?霍恩以前可是吉迪思的朋友,你以前在主日学习班是学什么的?

老吉迪恩严肃地回应:“他是个基督徒。不过,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人什么时候变成无神论者。我过去很支持他在反对战争、征兵和其他各方面的观点,但是说到他那些该死的左倾作品——”

斯坦打断吉迪恩说:“对不起,情况很紧急,我得立刻把事情告诉伯恩先生。我相信你伯恩,告诉你吧,我要你去悄悄告诉他们:我掌握了情况或者说得到了证据因为某些与最近的战争阴谋有关的事,至少可以把他们中的两个判长期徒刑关进监狱去。但我不想利用这个证据。如果他们不改变态度,我明天就可以让他们遭受牢狱之灾。”

我好奇道:“你这是走私,也可以说是敲诈勒索,不怕危险吗?”

斯坦表情严厉地说:“我想危险的是他们,你就这样去告诉他们。”

“我想是没有问题的,”我站起来说,“不过我事先声明,要是我因此遇到了什么麻烦,我想你们是没法脱了干系的。”

老盖浴普会心一笑:“当然,小伙子。”

离开三位富翁以后,我去了那个激进分子碰头的地方,由于工作的原因,我当然知道在哪儿。说来有趣,富豪与激进分子碰头的地方同样违反了美国法律——摆满了烈性酒。不同的是三个富翁喝的是鸡尾酒,而霍尔基特认为只有喝伏特加才符合他狂热的激进分子的个性。

霍尔基特是个有着高大肥胖身躯的壮汉,而且身子常常像是威胁别人似的往前倾着。他的脸的侧影也总是向前倾着,看起来却和狗的差不多,鼻子和嘴唇一齐向外突着,唇上红胡须乱蓬蓬的,全都向外缩着,像是在无休止地嘲笑某人一样。约翰·伊莱亚斯戴着眼镜,胡子又黑又尖,是个忧郁而又心存戒备的人。在许多欧式咖啡馆里,他学会了品尝苦艾酒。至于约翰·伊莱亚斯,我一直都觉得他和雅各布·斯坦极为相像,那眼神,那精神面貌,以及那举动,甚至于让人觉得这位百万富翁刚刚从巴比伦宾馆的活动门消失,却又马上出现在激进分子的大本营里了。

而诗人霍恩,他在饮料的口味方面有些奇特,饮料对他来说只是象征性的,牛奶才是他的最爱。虽然在这种环境里,牛奶的淡味好像有点邪恶的味道。混浊、黄白色的牛奶很像是某种可以引起麻风病的襁糊,比暗绿色的苦艾酒更毒。

不过,到现在为止,霍恩的性格都像牛奶一样的温和。他的出身也和杰克和伊莱亚斯大不相同,所以他是沿着一条与他们完全不同的道路来到革命阵营的。与煽动家杰克、见多识广的牵线人伊莱亚斯相比,他则是在谨小慎微的环境中长大的。他一直没有摆脱禁酒主义的影响,因为他童年时代进过小教堂后来也一直过着禁酒主义的生活。即便到他甩掉了基督教义和婚姻那些令他心烦的东西之后仍是如此。他头发金黄,面容漂亮,要不是他留着那有点外国味的胡须而致使下巴显得秃了点的话,那他可能被人认为有几分诗人雪莱的模样。不知怎么的,那胡须使他看起来有点像女人。

我进来的时候,杰克正在慷慨激昂地演讲,而霍恩随口说着那些老掉牙的“上天不允许”的论调来回应杰克那滔滔不绝的声音。

不过,杰克好像不需要回应者一样,自顾接着说道:“上天除了不容许我们为自己努力之外从来没做过什么。他不容许我们罢工,不容许我们斗争,不容许对着那些该死的高利贷者、吸血鬼坐的地方开枪却从来不去阻止他们干那些事?那些该死的神父、牧师为什么不站出来对这些畜生讲道,让他们改变改变?上天越是不容许,我们越是要做!”

伊莱亚斯看起来有点疲倦,避开了杰克的话锋轻轻叹气,说:“神父永远传达的是经济上占优势的人们的意愿,现在的神父已经是资本家们的精神开导者了。”

“的确是这样。”我说,“现在你们也该知道,他们有一些人扮演着这个角色,而且扮演得非常好。”我直视着伊莱亚斯,目光与他直面碰撞,以此宣告斯坦他们的威胁。

“我对这种事是有所准备的。”伊莱亚斯气定神闲地微笑着说,“而且是作了充分准备的。”

杰克忍不住骂道:“浑蛋!穷人这样说就要服苦役,富人为什么不应该去比监狱苦一百倍的地方。只有地狱才是他们的归宿,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别的地方。”

霍恩好像有很多话要说,甚至比慷慨激昂的杰克还要多,所以他做了一个表示抗议的动作。此时伊拉亚斯发话了,冷静严谨,很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要按照计划和对方断绝关系,确定自己的力量。别的事情无关紧要,因为他们对我们的事情毫无影响,我们没必要理会对方的威胁,更必要回敬对方一个威胁。”

此时的酒馆里,伊莱亚斯本就显得平静而又庄严的脸严肃无比,他那转动不停的大眼球里,有些东西让人琢磨不透却又不寒而栗。而霍尔基特的那一张野性的脸,从旁边看他的侧影,似乎在咆哮似的。那眼中郁积已久的怒火也显出一点点焦虑。道德和经济的难题让他更加暴躁使人害怕。而霍恩似乎更是忧虑重重,自责不已。他是个眼球不断转动、讲起话来简单明了的人,就像个死人在桌子边讲话一样的怪人。记者觉得脊梁骨发冷并且稍稍有点害怕,不想再待在这个奇异的酒馆。于是便望向了酒馆对门的杂货店。

后来当我带着他们的挑战书走在杂货店旁边的通道上时,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矮而健壮,圆脑袋上戴着一顶宽边帽,轮廓与众不同——那正是布朗神父。我惊讶地说:“布朗神父你走错了吗?这种小规模的阴谋活动你也会参加?”

神父高深地一笑:“恰恰相反,我参加的是一个古老而又影响深远的阴谋。”

“这些人和神父你风马牛不相及,你不会想到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的,我保证。”我说。

“不一定,事实上这里有一个人和我甚是熟稔,相隔不到一英寸。”布朗神父依旧带着他高深莫测的笑容,继而路过我,离我而去。

我一头雾水,然而当他走回旅店准备向我的资本家委托人汇报时,一个活泼的年轻人从台阶上跑下来一下把我拽到一角,悄悄地说:“我是老吉迪亚的秘书波特,我要告诉你我们内部马上将会发生一件突发事件,马上。”

我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黑头发,扁平的鼻子上翘,衣服的扣眼上有一朵花。

“我认为独眼巨人尚在筹划中,想法也并未完善。”我说,“不过不要忘记独眼巨人虽然是巨人,但他毕竟只有一只眼睛。这些激进分子正是——”

在听我讲话的时候,波特面部几乎像蒙古人一样毫无表情。这与他衣着漂亮、腿脚灵活的第一印象很不一样。不过当我说到激进分子这几个字时,他的眼睛稍微动了动,他说:“哦,对了,关于突然发生的事件……对不起,那是我的过错,为了保密,我应该用酝酿一词。”

波特的出现令我很是疑惑,但当我来到三位富豪约定的地方时,又看到了另外一张陌生的面孔:瘦削而又棱角分明,带着单片眼镜,头发浅黄,他叫内尔斯,自称为盖普洛的顾问,而我觉得他可能是盖普洛的律师,因为他随之向我提出了一系列问题,主要是关于激进组织能征募到多少人的问题,不过说实话,我怎么会知道呢,于是我如实奉告。那四人便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向最沉默的斯坦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谢谢你伯恩先生,我相信已经万事俱备了。我赞同伊莱亚斯的话,明天中午之前警察就会逮捕那位伊莱亚斯先生,到时我会当面提供证据,我想三位先生在夜晚之前会进监狱。我不想这样的,但是我已经尽力阻止了。这你是知道的。到此为止了先生们。”

“到此为止”,现在想来这真是谶语。不过我也想知道凶手到底是谁,那个爱诅咒谩骂的杰克不是没有可能的,或者那个总是带着嘲讽的笑容的伊莱亚斯。他也有嫌疑。而至于那个年轻软弱而又爱好和平的诗人霍恩,我觉得他是比较可以排除在外的,这一点警察局的侦探、来访的记者甚至是被警察招来的证人内尔斯先生也有同感。所有人都知道,目前还不能对那些激进分子的阴谋家们采取行动或者是宣判他们有罪,因为没有证据的支持他们还是会被无罪释放。这样比让他们逍遥法外更加让人难堪。

为了寻找真凶,内尔斯组织了一次秘密会议,参加会议的有三位被怀疑的激进分子,那位曾经出现在酒楼附近的布朗神父,以及死去的老盖普洛的年轻秘书波特,还有我。会议在离惨案现场感最近的地方——怀斯出事的海边平房里进行。

杰克·霍尔基特依旧是那个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人,讲得最多,人们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懂得上流社会的礼貌的,更不会表现得像个绅士,所以他和他的朋友都没有被指责无礼。年轻的霍恩企图以比较文雅的方式阻止他乱骂那些惨遭杀害的人时,杰克像吼敌人一样地吼他的朋友,咒骂声像喷泉一样从他的嘴里不停地涌出,他用自己对已故的吉迪恩·怀斯所编写的讣告来发泄他的仇恨,那讣告里的遣词造句极难入耳。伊莱亚斯十分安静,而且从他眼镜后面显露出来的显然是对此事漠不关心的眼神。

内尔斯冷静地阻止这位煽动家的粗俗言辞:“这是无济于事的先生,你应当知道你这些下流的言语是起不到什么挽救作用的,它只会对你产生更坏的影响。因为它们证明了你十分痛恨死者。”

“为此你要把我关进监狱吗?”杰克毫不犹豫地回敬道,“我想你要建一座能够容纳几百万囚犯的大监狱,因为怀恨怀斯的清苦百姓成千上万。甚至不光是我们,连上帝也一样。”

“其实这场讨论毫无意义,只不过是你们在拖延时间罢了,”他继续说,“你们无非是想从我们这里得到蛛丝马迹,或者说你们所认为的有用的信息。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什么信息也没有。即便你们不相信我们,那也得有足够的证据才能逮捕我们,把我们留在这儿算什么意思呢?”

然后,他与他的朋友一起站起身,扣起上衣的扣子,径直朝门口走去。突然,年轻的霍恩转过身来,盯着那些调查员说:“我想说,我曾经拒绝去杀一个人,为此在整个战争期间,我都在坐冤枉牢。”他的面孔苍白又让人觉得狂热,说完便离开了。

他们走后,留下的人还严肃地对视着。

布朗神父说:“我们根本没有胜利,即便是他们后退了。”

内尔斯显得很懊丧:“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除了被那个咒骂上帝的无赖霍尔基特辱骂这件事之外。不过不得不说,霍恩还是个绅士。我认定他们知道内情,他们与这件事或者他们中的大多数与这件事一定有牵连。刚刚他们几乎就是承认了。他们是在嘲笑我们没有证据,干不了任何事情。神父你认为呢?”

神父沉思般地盯着他,眼里透出一点窘态和腼腆,说:“坦白讲,我有一个办法。有一个人知道的东西肯定比我们多,不过我就不说他的名字了。”

内尔斯有些激动以至于他的单片眼镜儿掉了下来,他朝上望了望,然后说:“虽然这是非正式的会议,但是如果你依旧这样的话我不保证你的处境不会变糟。”

对于这种威胁,神父回应道:“我的处境不会改变,因为我来这儿只是为了我的朋友霍尔基特。我想这与他的利益有关,不过我想说的是,他马上就会脱离那个组织了。他不想在当一个那种意义上的社会者,而且我很确定他会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所有人惊讶不已,内尔斯叫道:“那个一天到晚都与神父作对的霍尔基特?”

神父温和地解答大家的惊讶和疑惑,“不是这样的,他与神父作对是因为在他看来,他为了正义对抗全世界竟然会失败,因此他才咒骂神父。除非他已经开始断定,神父一直都是这样,不然他怎么会指望他们为了正义对抗全世界?我提到这些,只是因为,这可能使你们的工作简单些,缩小你们的搜查范围。”

“倘若这是真的,那个尖脸的无赖——伊莱亚斯就是嫌疑最大的人了,我不怀疑这点。因为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人当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最喜欢讽刺嘲笑的,也是最冷酷无情的。”

布朗神父说:“他总是让我想起可怜的斯坦,他们俩可真像,害得我以为他们有什么亲戚关系呢!”

“哦,我说……”内尔斯正想发言,就被猛然撞开门的声音打断了,那个放荡不羁的年轻的霍恩又突然出现了,不过他的脸不仅仅是自然的苍白而是很不自然的苍白,好似受到了什么惊吓。

“你们好,怎么你们又回来了?”内尔斯又戴上单片眼镜喊道,口气里带着疑惑。

霍恩一言不发,脚步不稳地穿过屋子,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好像有点发昏,表情呆滞的说:“我和其他人走散了……我迷路了……我想最好是回来。”

毕生禁酒的亨利·霍恩竟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烈性白兰地酒,然后一口气喝下去了。

“你好像心烦意乱。”布朗神父说。

霍恩放低声音,手撑着自己的前额,对神父说道:“我可要告诉你,我见到鬼了。”

“你在胡说什么,谁是鬼?”内尔斯吃惊地问。

“这座房子的主人——吉迪恩怀斯,”霍恩更坚定地回答说,“站在他落下去的那个深渊。”

“简直是胡扯!”内尔斯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

“你完全错了,”布朗神父脸上挂着一丝微笑说,“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证据可以证明犯罪的真相,同样也有相当多的证据可以证明鬼的存在。”

内尔斯针锋相对地说:“我的工作是追捕罪犯,让别人见到鬼就跑吧!大白天这个时候,怕鬼那是他个人的事。”

“我害不害怕并不重要,再说我也没说我害怕他们。”布朗神父说,“是非经过也就不懂了。我说我相信他们,我这个人无论如何都想多听点有关这个鬼的故事。你究竟看见了什么,霍恩先生?”

“我的朋友们已经走在前面,而我正穿过这片沼泽,沿着悬崖边的小道走去。大家都知道,海边有很多崩裂了的悬崖,有一种裂口或裂缝,他大概就是在那儿被扔出去的。我喜欢看奔腾的海水撞击崖边的情景,所以我经常走那条路。今晚我却没想到这些。只是感到奇怪,为什么在这样一个皓月当空的晚上,海水竟会如此汹涌澎湃,白色的水珠在月光下时隐时现?我看着水沫不停地飞溅,突然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伴随着高耸的海浪起伏。当银色水珠再次飞溅而起时,我带着极度紧张的心情等它下落,然而它们好像凝固在空中,而不再落下去。时间对我来说,好像是神秘地固定或拖长了,我走近一看忍不住尖叫起来,我想自己是疯了,之前伴随着海浪的东西不是别的,凑在一起成了一张脸和一个人像,白得像传说中的麻风病人,比定在空中的闪电更让人害怕。”

“你是说,那就是吉迪思·怀斯先生吗?”

霍恩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内尔斯突然站起来由于用力过猛把椅子都掀翻了。

“一派胡言,”他说,“不过,我们最好出去看看。”

“那是你们的事,”霍恩发狂似的说,“我再也不走那条路。”

“我想每个人都得去走一遍那条路了,虽然我永远不会否认,那条路曾经不只是对一个人充满危险,而是对更多的人充满危险。”神父郑重其事地说。

“哦!不……天主啊,你们怎么那么对我!”霍恩疯狂地挣扎着,他的眼珠转得古里古怪的。他和其他人一同站起身来,但并没有朝门那边走。

不容许霍恩挣扎的内尔斯厉声说:“霍恩先生,我必须要你带我到你说的那个地点去。我是一名警官,虽说你也许不知道这所房子已经被警察包围了。我想尽力用好的方式进行调查,但我不能放过任何线索,即便是鬼之类的荒唐事也不例外。”

整个大厅里是一阵沉寂,只有霍恩带着无法描述的恐怖的样子,胸部起伏不定、气喘吁吁地站起来。然后他突然坐回了椅子上,变得异常镇定,开口说道:“我不能去,你可能也知道为什么或者你迟早都会知道,是我杀了他。”

房子里的人像是遭到了晴天霹雳,一片死寂。经过了一段鸦雀无声的时间后,布朗神父最终打破了死寂,他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老鼠一般:“你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杀他的吗?”神父问着这位诗人。

坐在椅子上的这个看起来最不像杀人凶手的人回答:“我该怎么回答呢?”他咬着指头,“我想我是疯子。我知道他对人傲慢无礼,叫人无法容忍,我也明白我是在他统治的土地上。如果他不先动手打我……不管怎么说,我们开始扭打,他失足从悬崖上翻了下去。直到我远离犯罪现场之前我都不敢去想,我犯了一个使我自绝于人类的罪,这个烙印将永远留在我的前额上,甚至在我的脑子里,我这才明白我确实杀了人。我迟早都得认罪,我一直都知道。”他突然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接着他说:“不要企图向我打探关于其他人的事情,什么密谋什么计划,你们什么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

内尔斯不放弃,说:“很难相信你们的争吵不是预谋的,联系另外两期凶杀案来说,肯定有人派你们去那儿。”

霍恩说:“我是杀人犯,但我不是叛徒。休想我说什么对我伙伴不利的话。”

内尔斯气得在霍恩和门之间来回踱步,并且对外边的人安排着什么。他小声对秘书说:“我们都要去那儿,并且把屋里的这个人也带上。”

屋里的这伙人一直认为在凶手已经招认之后再到海边的悬崖去“捉鬼”是愚蠢的,特别是内尔斯认为这是最最没有脑子的,他很鄙视这一行为。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到那里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和冲动,不过说到底,断裂的悬崖毕竟算是吉迪恩·怀斯的水中墓碑的碎石,这些碎石就盖在可怜的吉迪恩·怀斯那浸透了水的坟墓上。所有人走出房间后内尔斯也走出房间,他锁上门,和其他人一起来到沼泽那边的悬崖。他吃惊地发现,那位秘书——年轻的波特很快朝他们走来,脸色比月光还惨白。

然后波特开始了今天晚上他的第一次讲话,“那儿真的有什么东西……就像他……就像怀斯一样,老天作证。”

原本镇定的内尔斯也倒抽一口冷气,但他还是佯装冷静地说:“你是在说胡话,哎呀,大家都在说胡话吗!”

“难道我还会认错吗?我有理由也很肯定那是他。”秘书波尔十分痛苦也十分气愤地回答。

“或许吧,就像霍尔基特说的一样,他们有道理恨他,而你是他们的一员吧。”内尔斯答道。

秘书有点迟钝地回答:“不管怎样,我认得他。告诉你,我能看到他在这地狱般的月光下,瞪着眼僵硬地站在那儿。”

说完他指着悬崖的裂口,人们顺着所指的方向可以看到那儿有些什么东西在慢慢移动,带着点点的光和水珠,但是看起来已经有点固体化。他们爬了不到一百码远,走得更近一点的时候,那个不明所以的东西却又一动不动了,就像一尊雕塑。

波特毫不掩饰,他和霍恩一样,都怕得要死。之前扬言不会害怕的内尔斯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好像站着在思考怎么办;甚至连有经验的我也是一样,只要能靠后我就绝不会向前。正因如此我不由自主地感到奇怪——那个公开说怕鬼的人现在似乎一点也不怕的人,布朗神父毫不犹豫地以沉稳的步子向前走去,好像他只是要去查看一块布告牌。

我对神父说:“我觉得你是唯一相信有鬼的人。但是很显然,这一点似乎也没能使你紧张。”

“同样我觉得你是不相信有鬼的人,不过相信有鬼是一回事,我却不一定要相信这个是鬼。”神父回答说。

他的话居然令我产生一点惭愧,凝视着冷冷的月光下断裂的岩石,我似乎也有一点幻觉或者错觉。

“只有看见,我才相信。”我这么说着,似乎也是在对自己说。

“我也一样。”神父回答。

眼前的景象是这样的:一大片荒地,朝着裂开的岬角方向逐渐升高,正像一座裂成两半的山崖中间的斜坡。布朗神父穿过这片荒地,稳步向前走去,而我在他后面目不转睛地望着。在逐渐暗下去的月光下野草就像灰色的长发一样,被风吹得偏向一边,似乎在指着某个断裂的悬崖,整片灰绿色的草坪上,显出微弱的白色闪光。一个隐约的人影或发光的影子站在不远的前方,没人能明白是什么东西,或许这正是霍恩所看到的令他害怕得招认一切的鬼。空地上除了这个隐约的人影耸立就只有它背后黑乎乎的空旷地带,再有就是带着明确目的独自一人对着它走去的布朗神父。犯人霍恩突然尖叫一声,挣脱开押解他的人,抢在神父前面,跪在那鬼的面前。

只听见他哭喊着:“我都认罪了,你怎么还来告诉他们,是我杀了你?”

“我来告诉他们,你没杀我。”鬼说完,手就朝他伸了过来。吓得霍恩又除了尖叫之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其他人却看到那是一只有血有肉的真正的手。

后来据经验丰富的侦探内尔斯说,逃脱死神的记录也并不是一例,不过这也算最为引人注目的一次。要知道,悬崖的碎片、裂块之类的东西会不断往下落,有时候会落到大裂缝去,以至形成了横挡着的障碍物,所以就可能挡住人从黑暗洞穴落到海里去。而那位坚韧不拔、精瘦敦实的老人正好落到横挡着的障碍物上,他在这别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的一天里不断地奋力往上爬。岩石碎片不断在他脚下垮掉,最终这些垮掉的岩石碎片形成了他逃命的阶梯。这也解释了霍恩为什么会看到白浪时隐时现最后凝固。不过最重要的也是最值得欣慰的是,吉迪恩·怀斯安然无恙。在某种程度上这真的益于他筋骨坚强,满头白发,穿着布满灰尘的乡村白衣服,有着坚韧不拔的乡下人性格。

怀斯在重回人间后,居然做出了令大家都感到惊讶的事情——他不仅否认霍恩所犯的罪行还对事情进行了解释,使得霍恩的罪行减轻。他甚至说是不断崩裂的地面在他脚下裂开他才落了下去,霍恩根本没有把他推下悬崖,相反霍恩曾经伸手救他。

“当主将我带到那块救命的岩石上时我就向上天许诺要宽恕我的仇敌。倘若我还要因此对霍恩怀恨在心的话,那么主会认为我是小气的,不虔诚的。”

这时,侦探内尔斯却一点也不客气地说:霍恩必须由警察押送离开,他拘留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即便是惩罚也不会很重。最后他还感叹了一下:“不是每个杀人犯都能让受害人帮他们作证免于伏法的。”

看着侦探内尔斯和其他人一道沿着峭壁的小路往回走时,我忍不住说:“这是一桩奇怪的案子。”

胖胖的布朗神父说道:“虽然这个案子与我们并无关系,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与我一起想一想事情的究竟。”

我沉思了片刻,问道:“难道当你说有人绝不会把他知道的一切公诸于众的时候,你指的就是霍恩?”

布朗神父用一种朋友般的口吻说:“不是,我当时指的是怀斯先生的秘书,也就是那个沉默得出奇的波特先生。”

“唔,波特第一次和我讲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脑子有问题,却也没想到他会和这些事情有关。之前讨论时他对于这个案子所说的话都是与监狱相关的。”

“不过,我觉得对于本案他一定知道些其他的什么,”老神父欲言又止,“不过我从没说过他和这件案子有关……上帝,老怀斯真是坚强得令人佩服,竟然爬出了那个深渊。”

我不太明白,问道:“此言何解?”

“你觉得霍恩这个人怎么样?”神父不答反问。

“根据我的经验,确切地说,他不能称之为罪犯,他根本不是像我所知道的那些罪犯一样。当然内尔斯的经验更丰富,而且,我们都不会相信他是罪犯的。”我说道。

“说实话我并不相信他的那番话。也许你对罪犯了解甚多,不过对于另一种人我比你要更为了解,甚至不亚于内尔斯。我很清楚他们那些小伎俩。”

他的话令我更为疑惑,“另一种人是指什么人?你了解的是哪种人?”

“悔罪的人。”

“抱歉神父,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难道你是说你根本不相信霍恩的认罪?”

神父解释道:“我认为霍恩的那些忏悔根本是虚构的,那都是不切实际从书本上套下来的。我听过许多人忏悔,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真诚的忏悔。一个亲手干了一件使他到现在都在害怕的事的人,不会是他这种感觉。一个在极度的愤怒之下杀了一个孩子的人会回顾历史,直到你认为在即的行为和杀死许多无辜婴儿的希律一样吗?一个诚实的职员或店员第一次偷了钱,会马上考虑到自己的行为和巴拿巴一样吧?相信我,我们的罪行都是极其隐秘极其平凡的。不会在犯罪后立马转到历史上可以适当比拟的事上去,那起码的经过二十年之后。他又为什么说他不出卖他的同事?首先就是他这么一说,也是出卖了他们。而且从没有人要他泄露任何事,出卖任何人。因此,我认为他根本不是真诚悔罪,如果人们开始为他们没犯过的罪而开始宽恕他,这才是他的目的所在。”

“这是什么意思?”我喊到,“当他已经得到宽恕,你却继续怀疑他,这有什么好处。总而言之,我相信他已经摆脱这件事了,他很平安。”

神父突然变得激动不已,像手转陀螺一样原地转了一圈,然后狠狠抓住我的上衣衣领,加重语气说道:“就是因为他如此简单地摆脱嫌疑获得平安,才使他成为了整个疑团的关键,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哦,天哪。”我一下子恍然大悟。

矮而胖的小个子神父继续重复着自己的观点:“谁摆脱了这件事谁就是局内人,全部的解释就是这样。所以他才是局内人。”

我无可奈何地说:“这倒是个简单明了的解释。”

我们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海边凝视远方,好一会儿之后,神父终于露出了兴高采烈的笑容。

“让我们从监狱这个词开始追溯吧。或许我们都弄错了方向,媒体和公众也是如此。因为我们都认为这个世界上除了过激主义之外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与他们过不去。”

“我没看出这怎么可能?这个案子里有三个富翁受害。”

“你没看到的那正是问题的关键,”神父毫不含糊地说,“为什么有三个百万富翁被谋杀,却只有两个被杀死;而第三个却活得好好的?他正在反抗,或准备反抗,你在旅馆里听到过斯坦和盖洛普把他赶出团体威胁这个土财主,要他联合。否则就会断送他,那可是当着你的面说的,不是么?”

停了一会儿之后,神父又继续往下讲:“毫无疑问过于激进的思想现代世界必须抵抗,但是我不大相信你们的抵抗方式。然而很少有人注意到还有另一场同样现代化、同样激烈的运动——就是朝着垄断主义发展或将所有企业转变成托拉斯的伟大运动。那也是一场革命,也会导致各方面的变革。人们因为赞成或反对他而进行的互相残杀不会少于支持和反抗过激主义而导致的斗争,甚至更多。这些托拉斯大亨就像国王一样有自己的法院;他们有自己的保镖和刺客;在敌人阵营里面有自己的间谍,因为每种变革都有它的基本原理、进行方式和转变过程。而霍恩就是老吉迪恩·怀斯插在敌人阵营里的一位间谍。只不过他是用来对付另一种敌人的,就是在想法把他挤出商界的对手。”

我还是有一些疑惑,于是问道:“我不明白怀斯是如何利用霍恩的,也不懂这种利用对他有什么好处。”

神父再次激动地说:“他们在为彼此提供不在场的证据!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

“的确如此!”我再次恍然大悟。

神父接着说:“我的意思就是说,由于看着他们与此案无关,所以他们才与此事有关。多数人都会说他们与斯坦和盖洛普被杀害的两件罪行无关,因为他们与怀斯一案有关。怀斯是被害人,霍恩是凶手。事实上正好相反,他们与那两件罪行才是有关的,因为怀斯根本就没有被害过。这是一个很巧妙的不在场证明,而且多数人也会认为,一个能坦白地说出自己是杀人犯的人肯定是诚实可靠的,而一个愿意宽恕杀人犯的人更加是诚实的。因此根本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案子其实从来不曾发生过,所以一个人根本没有什么事要他宽恕,而另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使他害怕的事。他们俩凭这个针对他们不在犯罪现场编出来的故事,把他们那晚上安置在这儿,可是那天晚上他们并没有在这儿。所以在森林中谋杀老盖洛普的霍恩,而罗马浴池中和小犹太人斯坦搏斗的是怀斯。这就是我为何问怀斯是否有那么强壮甚至爬出这种险境的原因。”

我不无惊叹地说:“这真是精密的设计,太令人深信不疑了。”

神父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就是因为太让人深信不疑以至于让人无法相信。月光下飞溅的水沫变成鬼,一看就知道是故事情节。霍恩是个讨厌而又鬼鬼祟祟的人。而且跟历史上其他令人讨厌而又行踪诡秘的人一样,他也是个富于想象的人。”

几天之后,我对此发表了一篇破案报道,而警方也根据神父的推断,对另外两位富翁进行了严谨的调查,并在斯坦的豪华罗马浴池边找到了吉迪恩·怀斯的脚印和血指印;在老盖普洛倒下的地方也找到了霍恩留下的手印。

三重谋杀案终于水落石出,机关算尽的霍恩和怀斯两人正在等待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