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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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玉澜堂里的秘密会面(下)

我心情沉重,快到玉澜堂的时候,王商快步赶上我,我心里十分感激这个亲切的老大爷,正向着找个机会好好结交一下。我时刻记得去年,我从战场上回来,载湉为了保护我,替我改了名,还让我拜了他做干爹;几个月前崔二总管他们为难我的时候,又是王商出手救了我一次。我心里愿意和他亲近,嘴也自然甜了起来。

“干爹好。”我摘了帽子,向他行礼。

六十多岁的王商肤色偏向于栗色,大眼睛、鼻梁挺、鼻头大、嘴唇也厚。他依然身体倍棒,精神矍铄,看见我,他慈祥地朝我瞧了一眼,伸出他皱巴巴的老人的手,朝我头上爱抚了一下,像现代的劳动人民一样,给了我一个淳朴的微笑,“小子脚下这么慢,德国使节的事我已经替你去回了。现在皇上已经去了仁寿殿,我怕你误事儿,特意在这里等你。”

我看清他眼中的善意,忙伸手搀扶他,“谢谢干爹,儿子年轻不懂事,请干爹多多教导。”(呵呵,冒昧认亲,礼多人不怪。)

“嘿嘿,俺有福气了,你这个毛头大儿子!”他更用力地抚摸我的头,又慈爱地替我戴好帽子,确定我仪容整洁后,拍拍我的肩膀,说:“走吧。”

我跟着王总管来到仁寿殿,却看见翁老爷子气呼呼地从里面退出,独自回府。这样的情景我以前可没有见过,还没转过神来,就听里头载湉带着怒意叫我的诨名,“小车子!”

一听他这架势我就猜出来了,他们师徒两个难得吵架了。

我向总管使了个眼色,王商会意,马上让人去准备上好的碧螺春。载湉一喝上碧螺春,想起那个人来,也许就平静下来了。

我三两步进殿,宝座上的载湉一脸生气的样子,怒气还没有平息:“刚才和翁师傅商量德国人来华的事,他又老调重提,说什么要人家行跪拜礼,我说外交仪式上要平等才能显得我中华是礼仪之邦,老头子唧唧歪歪了半天,一句话,不同意!”他怒火上来,一手不由自主拍了桌子,“那我就说你在借款的事儿上别让步啊,老头子又发牢骚说这事儿不好办!”

这时王商端上来碧螺春,金龙瓷杯中茶香四溢,我轻轻地给他,“皇上息怒,别为了朝上的事伤了自个的感情。”

载湉听了我的话安静下来,呷了一口茶,急急说道:“我一怒之下甩手,我就不见这个人了!我说:‘翁师傅自个儿处理吧!’老爷子一万分不乐意,退下去补午觉了!”

我心里暗笑,说是吵架,还关心人家睡不睡午觉,哎呀,毕竟是自己人啊。

翁师傅带给载湉的不悦算是到此为止,载湉接下来又问了我一个问题,让我哭笑不得,他看了我半天,最后下定决心似的问道:“小车子,假如你欠了人家的钱,既不想花钱还债,又不想让别人太吃亏,你会怎么办呢?”

没有经济头脑的我绞尽脑汁想了片刻,含含糊糊答道:“那就只有用东西换了。”

但是我转眼就意识到这是在和我的皇上发小说话,说错可能会掉脑袋,于是为了保险起见,我又添上了一句:“但这也要看人家愿意不愿意。”

“对对,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呢。”他像恍然大悟一样,随即吩咐王商宣琉璃厂掌柜王老板上殿。

王商应声下去了。载湉小声对我说:“这是我的大债主,颐和园工程欠着他二万银子的尾款!今天终于可以还清啦!”

他言语中透出少有的调皮,竟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王老板也许没见过这样大的世面,一进门就不敢抬头,小心翼翼“恭请圣安”之后,王老板用平和恭顺到无以复加的口吻向他的皇上主顾描述了他们琉璃厂在颐和园建设过程中的点滴辛苦,含蓄地表达了厂里上上下下热切期盼收回这二万两银子的美好愿望。

皇上发小耐心听完王老板的请求,然后大手一挥,指着一对精美绝伦的红底双龙描金细口赏瓶,朗声道:“王老板,朕知道你不容易,这一对赏瓶也算价值不菲,我就赏了你作为补偿吧。”

精明的王老板哭笑不得地瞅瞅我递给他的大花瓶,垂下眼睑,快速想了一下,想必也无可奈何,回答道:“小的谢皇上赏。”

我心想你真会占便宜,再怎么样这瓶子也很难值两万两吧。

我接着又跟着载湉处理了一天的政事,夜幕降临的时候,我知道考验我的时刻到了。

我和众“同事“挤在偌大园子里的一小间屋子里,团团站在一张桌子边吃饭,三两口扒完了饭,我走出这个万分熟悉的地方,看见屋外暮色四合,月上中天。

我身靠着饭堂的红墙,望着月亮发呆。忽然我的脸似乎给什么软软的东西蹭了一下,余光瞥见一个戴着小太监红缨头冠的人紧挨着我站着,若有所思地望天。

“连材!”我认出身边的人是我的爱徒,急忙热情地喊他。

“师傅,现在还好吧?”他的目光转向我,关切的问道。

“徒弟!我好着呢。你呢?快让师傅看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

我的瞳仁里映出他的模样,一年多没见,他的脸愈发显得棱角分明,眉宇间竟有英气逼人。

“没瘦,没瘦。我的小徒弟越发俊美了!”

我喋喋不休地夸他,最后转向正题:“小徒弟,你现在跟着谁?”

“自打你去了战场上,皇上对我很好。后来听说你遇害了,皇上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我想劝劝他,他好像很生气,跟着就打发我到太后身边伺候了。”

“哎。”我叹了一口气,“皇上也不好做,他正要我想辙,好帮他见到珍小主呢。”

“我想中国四百兆人,最辛苦的就是皇上了……”

听着寇连材这样的话,我心里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一害怕,我狠狠拍他的背,大着嗓门打断他道:“小崽子,好好当你的差,少管别的事!”

但是我还是不忍心怪他,语气也随即温和下来,“皇上让我想办法,你有什么办法吗?”

连材想了想,提醒我道:“要去就是现在,皇后跟瑾贵人主子都去乐寿堂陪太后打马吊了,宜芸馆兴许只有珍主儿在。”

我犹豫了一下,问道:“皇上去了吗?”

连材道:“吃饭的时候,我瞧见了王总管。”

这就好了!王总管是从不离开载湉的,载湉要是去了乐寿堂,他老人家能得空在这里“用饭”?

连材轻轻拉过我,我们一同往园子最阴暗的角落里跑去,到了他的屋子,连材很迅速地拿过他叠好的衣服,放在我手里,说:“师傅,这就是我的招儿。”

我赞许地望望自己的徒弟,一回神,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他那窄小简陋的屋子。

连材,就这样小跑着消失在夜色里,忙忙碌碌当差去了。

时间紧迫良宵苦短,我捧着寇连材的太监工服,火速跑向宜芸馆。

我本来以为这用不了多久,可是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我猝不及防。

我走到昆明湖畔的时候,听见不远处黑黢黢的石舫船里,有人窃窃私语。

“快一年了,那些个士子们在都察院闹了好几回。大人们好说歹说劝回去一些,可还是有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死硬到底,非要向皇上上书不可呀。”

“就让他们上,能出什么乱子?”

“哎呀崔二总管,您老不知道,听说如果皇上听了他们的,大清就要迁都!咱连京城也没得呆了!”

“不行!那可不行!去了外头,谁认识咱们啊?”

“可不是说嘛。现在太后身边的寇连材据说是抄了一份上书的内容,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寇连材跟皇上走得太近,要防着点儿。”

“更可怕的是他师傅郭靖宝!皇上似乎特别宠信……”

“这个人来路邪性,又是皮硝李弄进来的,我看他行走姿势不像太监!王钦臣给我查,查查他的底细,说不定我们可以一石二鸟!”

我擦了擦额头上不争气的冷汗,安慰自己这是因为我衣服穿得太多。

不管他们!帮皇上办事要紧!毕竟,我身上现在还揣着发小的命符,载湉对我不薄啊。

我来到宜芸馆,珍小主看见我,知道是皇上有请,从我手中接过连材的衣服,说:“小车子,你等一会儿。”

我等了不多时,一个玉树临风的小“太监”就出现在我的身边。

看着珍小主迈进了玉澜堂的门,我想我的使命是基本完成了。可是崔玉贵和王钦臣他们的话像一朵阴云,时时萦绕心头不去。

我在门外守候,或者可以说是望风,御园中的花香重重混合,沁人心脾,但是我依然十分紧张。

我的紧张是对的,二更天的时候,我的眼皮子上下打架,却听见太后仪仗惯有的开路声音。

我想大事不妙,得赶紧进去通知载湉。

载湉睡眠不稳,听得锣声早已醒了。他撩开被子,快速下床,问我道:“怎么了?”

我道:“太后马上就驾到了。”

载湉道:“爱妃……爱妃先躲躲吧。”

珍小主很不满,但是没奈何,只得卷了被子躲在分隔主配殿的金丝楠木宝屏风后面。

到了玉澜堂附近,太后才吩咐把锣声停了。我跪地朗声接驾。接着载湉唯恐迎接不及,只穿件明黄丝绸睡衣就跑出来了。

太后进屋,对载湉却闲话了半天。载湉心不在焉的不停向屏风后面张望。

最后,太后也看出来了,沉下脸道:“你人在这里说话,心却在屏风后头呢。”

载湉不置可否,太后讨了个没趣,转身拂袖而去。

好不容易等太后走远了,我和珍小主一起冲到载湉跟前,珍小主顺手拿了一件烟灰色暗花披风把载湉包个结实,但是载湉还是着了凉,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看他这个样子,我和珍妃异口同声:“您这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