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你不是我的救赎,你只是回来了
清晨六点,苏黎醒得比平常早。
窗帘缝隙漏进一线微光,照在卧室木地板上,斑驳而安静。她怔怔望着天花板出神,脑海里浮现的是昨晚那张照片——裂痕杯子与那句话:【裂了的杯子我不想换掉,我想修好它。】
她以为自己早已将那句话抛诸脑后。却不想,有人默默记了那么多年。
苏黎起身,简单洗漱后煮了一碗粥。她胃口一直不太好,早上能吃点热的算是给自己交差。粥煮好,她却没急着吃,而是打开电脑,点开邮箱。
项目方那边发来了新一轮反馈意见。虽然基本通过,但仍希望她的插画“情感更有沉浸感”,特别提出第四张“电车图”人物关系略显生硬。
她盯着那段话看了几秒,随后打开文件夹,调出原图,默默看了很久。
原来别人也能看出这幅画里“距离感”太强。
她想起昨天沈砚舟站在她身边时,说那句:“一个人真正爱你,不会问你有没有理由难过,而是第一时间抱住你。”
她没回应。但这句话,的确像一根细小却坚硬的刺,扎进她心里,沉在那里,无法忽视。
苏黎叹了口气,放下鼠标。
她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
如果说昨天晚上是动摇,那今天清晨就是混乱。她不是没想过重新开始,只是重新开始要面对太多过去,那些她努力用时间埋葬的细节,会像灰烬一样被翻起。
窗外传来鸟叫声,她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一条新微信跳了进来。
【今天你有时间吗?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她没点开聊天窗口,只是在消息通知页面看着那一行字发呆。
良久,她打下一句:
【哪儿?】
沈砚舟发来定位,是市郊东山脚下的“溪海茶院”。
苏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开地图。那是一家隐于山林间的小茶馆,周末常有雅集,也有不少画家、手工艺人喜欢在那儿消磨一天时光。
她不是没听说过那里,只是从未想过他会知道这个地方。
中午十二点,她搭了个顺风车,抵达茶院门口时,山间春气正浓,竹林摇曳,茶香透过青石小径悠悠传来。
沈砚舟站在门口,身旁是一棵开得正盛的玉兰树。他今天穿得简单,一身浅蓝衬衫配灰色针织开衫,远远看去,竟有种与这山水相融的温和气质。
她走近时,他正好转身看到她,嘴角扬起一抹克制的笑意。
“你来了。”
“你今天没开会?”
“临时推了。”他笑,“你值得。”
苏黎没有接话,只环顾茶院环境。
这里比她想象中还要清幽。石桌、竹椅、小桥、流水,院内几位长者在落棋,院墙下栽满了山茶,几乎每一寸空气都透着让人放松的味道。
“这里怎么是你选的?”
“以前陪客户来过一次,你当时在朋友圈发过类似场景的图,我记住了。”
她怔了一瞬,“你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我发的图?”
“你每一张我都看过。”他说得平淡,却像一根针落在水面,泛起不小的涟漪。
他们走进茶院,选了靠窗的一个角落坐下。院子里轻音乐悠悠,服务员送来一壶高山白茶和几碟点心。
沈砚舟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你最近画的那组作品,我看过了。”
她诧异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会有?”
“你工作室公众号发布的,我定了通知。”他淡声道。
苏黎心底泛起些异样的情绪。那些作品,她没主动转发,甚至刻意不让朋友圈的人注意,只是默默发布在工作平台上。她没想到,他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提过去。”他抿了口茶,语气轻缓,“但我想告诉你,不管你愿不愿意回头,我都会站在你能看到的地方。”
“你不累吗?”
“以前太省力,才把你弄丢了。”他看着她,“现在努力一点,不算什么。”
苏黎端起茶,手指有些发紧。
“你想要的是我回到过去那个苏黎吗?那个什么都听你的、处处体贴你的、把你放在第一位的苏黎?”
“不是。”沈砚舟看她的目光格外认真,“我想要你现在的样子——那个为了自己画画、为自己生活的你。”
她一愣,许久才轻声问:“那你图什么?”
“图你还在我生命里。”
茶香渐浓,风声掠过竹林,几瓣花落在窗台。
苏黎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有点恍惚。
原来,曾经让她寒心的那个人,如今竟能说出这些话来。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心软,也不确定他会坚持多久。但有一点她清楚:她的心,已经不像最初那般拒绝所有靠近了。
一壶茶喝完,两人都沉默了很久。
窗外阳光正好,树影斑驳。沈砚舟忽然开口:“你还记得第一次画展的那天吗?”
苏黎抬头,眼神有一丝警觉。
“就是你刚毕业,在母校举办的那场校友联展。”他语调柔和,“你那天穿了一件淡绿色的裙子,画的主题是‘人与街道’。”
“你那时候根本没来。”苏黎冷冷打断。
沈砚舟笑了笑,轻轻点头:“你以为我没来,其实我去了。”
她愣住。
“我那天赶完一个会议,从机场直奔展馆,但因为车被堵在高架上,错过了开场。等我赶到时,你正在收最后一幅作品。我没敢出现,只在角落站了十分钟,看你和你同学拍合照,看你笑得很用力。”
“为什么不出来?”
“你当时身边有好几个人围着,我看你笑得挺开心,就觉得……我不该打扰。”他目光沉静,“后来你发朋友圈,配的文字是:‘人总要靠自己成全自己的梦。’”
苏黎心头微震。
那条动态,是她在展览结束那晚凌晨三点发的。那天她等了很久,等那个说“下班就来”的人。她以为他会出现,哪怕最后一分钟。
可他没来。
“我当时看见那句话,很想留言说‘对不起’,但又怕你看见更难受。”他轻声道,“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离你其实那么远。”
“后来你还记得,我生日那年你送我一张明信片,上面画了一个女孩子坐在公交车上,车外是漫天烟花?”
“嗯。”
“你在背后写了:‘我不喜欢烟花,因为它热烈得太短暂。但你不一样。’”
苏黎脸上微动:“你连这个都记得?”
“我把那张卡片收在抽屉里,现在还在。”他顿了顿,“你不喜欢烟花,我也不喜欢。但我喜欢你。”
苏黎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想到,他会记得这些细节,甚至一字一句都不曾遗漏。
她不是一个容易感动的人,但此刻,那些被时间埋葬的情绪,像被重新挖掘出来,一点点从尘土下复苏。
“你说你变了。”她缓缓开口,“可你能变多久?”
“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变回去了。”他看着她,眼神清澈,“不为别的,就因为——我不想再经历一次没有你的日子。”
风轻轻吹起帘角,阳光洒在他们中间的桌面上,投下一圈圈细碎光斑。
苏黎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心中泛起一种莫名的安定。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
有些人,不是救赎你的人,也不是你重新开始的理由,而是你原本以为已经告别,却兜兜转转又出现在你生命里的人。
回到市区已经是傍晚六点。
车停在苏黎工作室楼下时,她没有急着下车,手指拧着包带,目光落在前方人行道上,一时无言。
“谢谢你今天带我去茶院。”她终于开口,语气不冷不热,却不再是最初那样全然疏离。
“如果你喜欢,下次还可以一起去。”沈砚舟试探性地笑了笑。
她没有回答,只拉开车门,忽然又顿住,“等一下。”
他一怔。
她转身从包里拿出一张便签,递给他:“这是我上次画的那幅插画的原稿,你不是说喜欢那种风格吗?这张风格相近,送你。”
他接过便签,低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幅简笔手绘,画的是两只兔子背靠背坐在石头上,头顶是圆圆的月亮,兔子之间隔着一根细细的柴火,正燃着。
下方写着一行字:“如果还可以靠近,我愿意不再把自己烧伤。”
沈砚舟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小心地将那张纸折好,放进皮夹里。
“这张画……我会好好收着。”他说。
苏黎没有回应,只说了句:“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然后关门,转身离开。
他坐在车里,看着她的背影在暮色中渐行渐远。
他忽然觉得,这一天比他们交往三年里任何一天都更长、更满、更真切。
他没有说“我爱你”,也没有试图强行挽回。他只是用尽可能平等、温和的方式,一点点靠近她的生活。
沈砚舟靠在座椅上,呼出一口气,掏出手机,刚想发一条消息过去,屏幕却弹出一条推送。
【海川传媒——“初物集×苏黎”联名文创项目将于下月中旬发布!】
他皱了皱眉,点进去看。
画面上是苏黎与一位年轻男设计师的合照,背景是文创发布会的宣传海报,标题大字写着“新锐插画师苏黎 X设计才俊顾时安联名合作启动”。
顾时安。
这个名字对沈砚舟来说并不陌生。
他是海川传媒最近重点扶持的独立设计师,风格锐利而新潮,和苏黎的温润路线截然不同,但据说两人在艺术碰撞上相当契合。
新闻稿底下评论炸开了锅:
【两位设计圈颜值担当联名合作了?!】
【好配!请问有同人站吗!】
【我站黎安CP,麻烦锁死了谢谢!】
【苏黎姐姐也太温柔了吧,这种性格谁顶得住啊……】
沈砚舟盯着这些评论,心中微凉。
他不是一个容易被情绪左右的人,但看到这些字眼时,胸口的某处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紧。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在努力靠近她。
也许,她的世界早已不再像过去那样,只为他预留一个位置了。
夜色降临,海川市中心的霓虹灯次第点亮。苏黎回到工作室后,刚把电脑唤醒,顾时安的微信就跳了进来。
【黎黎,稿子我看完了,灵感很棒!不过有两个色块我想跟你讨论,能视频吗?】
她望着屏幕,想起下午发布会通稿下那一串“黎安CP”的热评,心里涌起复杂情绪。她对顾时安并无男女之情,可网友的嗑糖热情却像潮水一样袭来,让她本能地想到沈砚舟看到这些时的心情。
她按下接通键,顾时安的笑脸出现在屏幕里:“麻烦你啦,我这边想试试把第三幅背景换成低饱和雾蓝,你觉得呢?”
苏黎认真听完建议,给出修改意见,两人配合默契,十几分钟便敲定方案。挂断前,顾时安忽然笑道:“黎黎,下周你有空吗?我想约你去‘星芒’艺术节,现场效果可能会激发更多灵感。”
“我再看时间。”她答得礼貌,却没有立刻给出肯定。关掉聊天框,她盯着电脑屏幕发呆:如果是以前,她一定兴致勃勃地答应——这是很好的曝光机会。但现在她却想起了沈砚舟在茶院里说的每一句话,心里像被细线轻轻拽着,无法忽视。
与此同时,另一端的城市夜空下,沈砚舟仅开着车内顶灯,独自坐在车里翻看那张兔子插画。纸张柔软微卷,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线条,好像要把每一笔每一划都刻进掌心。
屏幕再次亮起,是助理发来的会议提醒,但他的注意力却停留在一个弹窗新闻标题——【“黎安CP”热度爆表,粉丝自制混剪播放量突破百万】。他沉默几秒,将手机调成静音,合上眼。
他并不排斥苏黎与别人合作,也明白职业上的碰撞是她成长必经之路。可当这份合作被粉丝冠上甜蜜暧昧的滤镜,他胸口还是不自觉地泛起酸涩。上一世,他失去过一次,这一世他比谁都明白,“早一步”有多重要。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苏黎的电话,却在最后一秒挂断。低姿态不是懦弱,但他不想再用过去那种强势、占有的方式出现在她生活里。他想给她自由,也想给自己时间。
同一时刻,苏黎站在阳台,手里握着那杯养胃茶。手机里亮着未读消息,是顾时安最后一句“期待与你并肩”,而另一端的聊天框顶端,沈砚舟的备注依旧安静。
夜风带着微凉拂过,她抬头望见天边的月亮,圆润饱满,像极了她画里那只被裂痕分成两半却依旧完整的杯子。她忽然意识到,修复并不意味着恢复如初,而是带着裂痕继续盛水、盛茶,继续发热,继续在人手掌间传递温度。
她在沈砚舟的聊天框里敲下一行字,又删,又写,最终只留下两个字:“晚安。”
发送键亮起微光,短促却分明;消息送达,对面秒回一颗温暖的橙色月亮表情。她盯着那轮小小月亮,心里忽然安定——至少此刻,她愿意不再用沉默把所有可能拒之门外。
灯光熄灭,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窗外。苏黎靠在沙发里,思绪漂浮,却没有昨夜那般混乱。她轻声对自己说:
“他不是我的救赎,他只是终于学会了回来。而我,也会学着慢慢向前——但这一次,不再是一个人。”
窗外的玉兰悄然落下一瓣花,柔软地贴在玻璃上,像一声轻到极致的叹息,又像某种郑重其事的许诺——关于裂痕,关于修补,关于下一场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