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车上的娃,墟市的门
就在这片被污秽冻结的“沉默”中,方倾羽动了。
她从破棉袄的怀里,缓缓抽出一张纸。那张纸揉得发皱,边缘残留着一个不甚清晰的血红指印。
那是那张强按着她手印的“婚书”。
在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下,在刺鼻恶臭和凄厉哀嚎的背景音中,她纤瘦的手指异常稳定。
一下,两下,三下。
纸张发出不堪承受的嘶鸣,被撕成了两半、四半、无数碎片。
然后,那只布满冻疮和污迹的手,高高扬起。
碎纸片如同苍白的雪片,带着最刻骨的轻蔑与决绝,纷纷扬扬地落下,盖了地上翻滚的三个“屎人”满头满脸。
方倾羽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之前的嘶吼有些沙哑,却像是淬了冰的钉子,钉进每一个人的耳膜:
“这替嫁的死人书,就陪你进棺材吧!”
最后一片,精准砸在了王翠兰的脸上。
她的目光掠过地上哀嚎翻滚的仇敌,最后落在天井外面那条通往镇子的土路上——寒风凛冽,卷起路上的枯叶尘土。
活下去!去最远最苦的地方!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锐痛,嘶哑的声音在腥臭的空气里爆开:
“我,方倾羽!响应号召!去最艰苦的地——接!受!改!造!谁拦——就是破坏龙国国策!”
这口号般的话语,像是一把无形的巨锤,砸醒了被污秽震住的空气,也瞬间占据了不容置疑的绝对高地!
她的视线,像是淬了寒冰的刀锋,精准地刮过角落那个抖成筛糠的身影。方芳的脸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下巴上的瓜子皮都忘了擦掉。
方倾羽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却不是笑,是刀锋刮过骨骼的冰冷弧光。
“方芳,我的‘好姐姐’……”
冰冷的字眼,砸在每一个竖耳倾听的人心上。
“我‘替’你下乡了。”她刻意加重了那个“替”字,带着血的腥气,“你好自为之!”
“替”字出口的瞬间,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方芳像是一脚踩空的石人般,脸上最后一点自以为是的侥幸彻底崩溃、粉碎。
她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眼睛瞪大到极致,眼白占据了整个眼眶,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灵魂上。那摞还没来得及嗑的瓜子,从她瘫软无力的指尖滑落,哗啦一声,在冻结的地面上溅开一片狼藉。
方倾羽最后的话彻底击碎了方芳!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膝盖一软就要往下跪。
而方倾羽再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便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天井低矮的围墙豁口外,是蜿蜒向远方土路。冷冽的寒风毫无遮拦,吹得她那一身刺眼又不合身的红布片猎猎作响,裹着她单薄的身躯,仿佛随时都会被那风撕碎卷走。
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
像一把刚刚出鞘染了血的寒刃。
然后,她跑了出去。
没有一丝犹豫,带着一种摒弃了生死的决绝,猛地扎进那一片灌满寒风却象征着自由的灰蒙蒙里!
“不!!!方芳,女儿啊!她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你怎么躲啊?!!”
王翠兰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发出最后一声绝望崩溃的厉鬼般的尖嚎,穿透了恶臭的空气,也撕碎了方芳最后的侥幸。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灌进喉咙深处带来冰冷的刺痛,却奇异地燃烧着胸腔里那一点灵泉带来的微弱暖意。
方倾羽一鼓作气在冰冷碎石遍布的土路上奔出几百米,身后林家那一片污秽与绝望似乎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空间里那十几块大黄鱼和所有物资硌着她的意志。
方向只有一个——
前面地平线上,那座砖石砌成的火车站房顶上,一根孤零零的烟囱正冒出稀薄的黑烟,如同她黯淡命运里的指引。
通往北方知青专列的火车,那趟列车,就是她此刻唯一的生路!
绿皮火车像一条负重的铁兽,在无垠的灰白冻土上爬行。硬座挤满了人,混杂着汗味、劣质烟草味、煮鸡蛋和咸菜疙瘩的气息,沉闷地压迫着每一寸空气。
方倾羽蜷在靠窗的角落,破旧的棉袄裹紧单薄的身体,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胸口由灵泉带来的微弱暖意顽强对抗着侵入骨髓的寒意。
可她太累了,意识不知不觉沉入那片刚刚获得的虚空世界。
空间不大,木屋里躺着此刻全部的家当。母亲留下的硬壳笔记本在最中间,扉页翻开,工整清丽的英文花体字仿佛无声的安慰。
意念试探着触碰那个灰扑扑的“墟市”,只得到冰冷回应:
【随身商城需“真实时代印记”激活。】
时代印记?
她一时想不出什么才算,她身边发生的一切不都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印记吗?
突然间,一阵骚动从隔了几排的座位传来。
“救命啊!来人啊!我家狗娃噎住了!!”
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劈开了车厢的沉闷。
“没气儿了!脸色都紫了!医生!有医生吗?!”
惊呼和混乱的脚步声瞬间充斥狭窄的通道。人群像受到惊吓的沙丁鱼拥挤着向后退去,又忍不住伸长脖子。
列车员冲了过来,脸色煞白,面对那个在母亲怀里不断痉挛抽搐孩子,却是手足无措。
死亡这个词,就像冰冷的蛇,瞬间缠上了方倾羽的心脏。
没有时间权衡了。
心中燃烧起一种刻骨血深处的反抗,她想要反抗所有试图碾碎生命的绝望。
她像一尾逆流而上的箭鱼,凭着灵泉暂时强化的那点爆发力,不管不顾地拨开拥挤惊愕的人潮,直扑过去!
“让开!我能救!”
无视周围的怀疑和惊愕,她的动作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方倾羽一把从那个几乎瘫软的母亲怀里接过孩子,只见她青紫的嘴唇微微张着,瞳孔开始涣散。
见状,她猛地从背后将他整个小小的身体环抱住,左手握拳,右手包裹其上,拳眼狠狠顶在那孩子胸口下方柔软的区域。
力量透过薄薄的棉衣冲击进去。孩子死寂的身体弹跳了一下。
再一下!更大!更狠!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
“咳——噗!”
一颗裹着黏糊口水的红色硬糖块,终于裹挟着一股腥气,从孩子喉咙里喷射出来,“啪嗒”一声落在地板上。
“哇——!”重新灌注了生的力量的大哭,刺破了令人窒息的空气。
掌声,叫好声,感激声瞬间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车厢!
“神了!小姑娘不得了啊!”
“救命恩人啊!”
“活菩萨!”
方倾羽紧绷的肩膀瞬间垮塌下来,她垂着头剧烈喘息,灵泉带来的那点力气几乎被抽干。
孩子母亲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紧紧抱着劫后余生哭得直抽抽的孩子,对着方倾羽就要磕头:“妹子!活菩萨!没有你我家孩子……”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别这样,这应该的”方倾羽侧身避开,嗓子火烧火燎,“孩子就是呛着了,没事,以后看紧点……”她声音微弱,不敢多说,只含糊解释,“我读过书,知道点。”
王婶一听“读书”,立马将她归为知青,一把抓住她的手,眼泪大颗砸在方倾羽手背上:“妹子,你去红星村不?姐是红旗公社向阳大队的王桂香,以后有事找我!找咱陈队长!谁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叮!首次收获[真挚的感激]x1,识海墟市(随身商城)激活!】
系统冰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方倾羽脑中炸响!
周遭车厢里鼎沸的人声、王婶的哭诉瞬间遥远模糊。意识被一股巨大的漩涡吸入,她置身于一片星光稀疏的混沌之地。
几缕奇异的光带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接着,两团微弱的光芒在虚空中凝结。
【恭喜宿主获得奖励:基础消毒药粉×1、急救绷带×1。】
现实的声音和气息瞬间涌回。方倾羽一个恍惚,发现自己依旧站在车厢,王婶正把两张皱巴巴的旧粮票用力往她手里塞:“妹子拿着!穷家富路!”
就在这时,列车尖锐的汽笛长鸣,压过了所有的声音。
终点站到了!
方倾羽裹紧破烂单薄的棉袄,紧紧跟着庞大而茫然的人流涌入荒凉空旷的站台。双脚刚一踏上这片被冻结得无比硬实的土地,彻骨的冷意就直冲天灵盖,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她抬头,一个穿着臃肿褪色蓝色干部服的男人站在生锈的站牌旁,手里拿着厚厚的卷宗,正在厉声训斥一个瑟瑟发抖的年轻列车员。
突然,又一阵低沉的轰鸣远远压过了寒风嘶吼,由远及近,异常清晰。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站台尽头那条通往外界的土路上,一辆油绿色涂装的吉普车,无视道路的崎岖,正朝着站台这边狂飙。
随之便是野蛮地一个急刹,惯性让沉重的车身猛地一扭,甩尾带起的冻土泥块噼里啪啦砸在最近的几个知青脚下,溅开一片肮脏的冰水污渍。
车门被里面的人粗暴地推开。
没有废话,没有询问。
两个穿着同样臃肿厚实,但眼神却像荒野狼一般冰冷锐利的男人,先后从后座跳了下来。落地的瞬间,靴子狠狠踩进冻结的泥浆冰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他们动作干脆利落得像在执行战场命令,目标明确。
带着一种审视和捕猎般的压迫感,那两道冰冷到刺骨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径直扎在了——
此刻脸上还带着火车余温残红和明显病态苍白的方倾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