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归途
桑尼亚的阳光炽烈干燥，带着原始粗粝的气息。而在临时搭建的、设备精良的监护病房内，空气却是恒温恒湿的洁净。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存在，但被床头柜上几支插在简易水瓶里、不知名却顽强盛开的非洲野花冲淡了几分。
陆沉舟是在术后第二天傍晚醒来的。
意识如同沉船缓慢浮出水面，最先感受到的是左臂尖锐的、被药物压制的钝痛，然后是消毒水的气味，最后是……手背上传来的、温热而细腻的触感。
他有些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苏晚趴在床边熟睡的侧脸。她似乎累极了，长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枕边，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还残留着未散的担忧。她的手，正紧紧握着他没有受伤的右手，仿佛那是唯一的锚点。
窗外的夕阳余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这一刻，褪去了所有光环和锋芒的苏晚，安静、脆弱，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真实。
陆沉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柔软得不可思议。他没有动，甚至没有试图抽回手，只是静静地、贪婪地看着她。在矿洞深处濒临绝望时，是她那句“等我”给了他支撑；在手术室外，是她无声的祈祷将他拉回人间；而现在，是她寸步不离的守护，让他真切地感受到“活着”的温度。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上，下意识地想抬手抚平。刚一动，左臂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这轻微的动静惊醒了苏晚。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还带着初醒的茫然和未褪的惊恐，直到看清陆沉舟睁开的、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
“你醒了？！”巨大的惊喜瞬间驱散了所有疲惫，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立刻站起身，俯身凑近他，“感觉怎么样？伤口疼不疼？头晕吗？渴不渴？饿不饿？”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涌出，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陆沉舟看着她急切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带着一丝虚弱的沙哑：“嗯，醒了。疼，但能忍。有点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
苏晚立刻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了温水，轻轻润湿他干燥的嘴唇，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她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的唇瓣，带来一阵微弱的电流。
陆沉舟的目光变得深邃。他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握住了她拿着棉签的手腕。
苏晚的动作瞬间僵住。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却异常清晰的张力。病房里的仪器滴答声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和目光。
“晚晚……”陆沉舟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喟叹，“谢谢你……来了。”
这一声“晚晚”，不再是昏迷中的呓语，而是清醒的、带着温度的呼唤。
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轻轻“嗯”了一声。她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
“还有……”陆沉舟的目光落在她眼底的青影上，带着心疼，“辛苦你了。”
“不辛苦。”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你没事就好。”
简单的对话，却胜过千言万语。那些在生死关头汹涌而出的情愫，那些在病房外无声的祈祷和泪水，那些在矿洞深处支撑彼此的信念，在这一刻，无需多言，已然心照不宣。
陆沉舟的手指在她手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才缓缓松开。苏晚立刻转身去倒水，掩饰着自己微红的耳根和加速的心跳。但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名为“确认”的默契，已经悄然建立。
陆沉舟的身体素质确实强悍，加上顶尖的医疗护理，恢复速度惊人。几天后，他已经能在苏晚的搀扶下，在病房里慢慢走动。伤口愈合良好，感染风险解除。非洲的项目在苏晚的强力坐镇和陆沉舟的远程指导下，迅速稳定了局面，袭击事件被定性为当地部落武装与非法矿主的冲突（表面如此），后续处理有条不紊。
一周后，陆沉舟获准出院，搭乘苏晚的专机回国。
飞机平稳地飞行在平流层。机舱内很安静。林秀芬在得知陆沉舟脱离危险后，就由唐芸陪着先一步回国了，此刻只有苏晚和陆沉舟两人。
陆沉舟靠坐在舒适的座椅上，腿上盖着薄毯。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很多。苏晚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飘向舷窗外翻滚的云海。
“在想什么？”陆沉舟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苏晚回过神，放下文件，看向他：“在想……袭击的事。”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灰狼’的初步调查报告出来了。那些武装分子，装备精良，行动有素，不像是普通的部落武装或非法矿主。更像是……职业雇佣兵。而且，他们似乎对营地的布局和安保换岗时间很熟悉。”
陆沉舟的眼神也冷了下来，点了点头：“嗯。我也收到了报告。这次袭击，目标明确，就是冲着我们项目核心团队来的，尤其是……我。”他顿了顿，看向苏晚，“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顾家？”苏晚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这个可能，眼中寒光一闪，“顾明轩虽然进去了，但顾弘毅和周雅琴的爪牙未必都清理干净了。或者……是我们在非洲动了谁的奶酪？”
“都有可能。”陆沉舟眼神深邃，“顾家的残余势力，狗急跳墙，可能性不小。但也不能排除是国际竞争对手，想借刀杀人，搅黄我们的项目。‘灰狼’还在深挖，顺着那些被击毙武装分子的身份和资金来源查下去，总会找到线索。”
“不管是谁，”苏晚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敢动我的人，就要做好付出百倍代价的准备！”这句“我的人”，她说得无比自然，带着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
陆沉舟的心弦像是被轻轻拨动了一下，看着苏晚眼中毫不掩饰的护短和狠厉，非但没有觉得不适，反而涌起一股暖流和奇异的安心感。他微微勾起唇角，伸出手，轻轻覆在苏晚放在扶手上的手背上。
苏晚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她转过头，对上陆沉舟深邃含笑的眼眸。他的手温暖而有力，传递着无声的承诺和默契。
“好。”陆沉舟只应了一个字，却重逾千钧。他知道，他们现在是真正的同盟，不仅是商业上的伙伴，更是生命和情感上休戚与共的伴侣。任何威胁到他们的人，都将面对两人联手铸就的铜墙铁壁！
机舱内再次陷入宁静，但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一种无需言说的信任和亲密感在流淌。苏晚反手，轻轻回握住了陆沉舟的手。十指交缠，掌心相贴，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力量。
飞机降落在熟悉的城市。回到近郊的别墅，已是黄昏。夕阳的金辉洒满庭院，林秀芬正坐在廊下的摇椅上，腿上盖着薄毯，看到车子驶入，立刻激动地想要站起来。
“妈！您别动！”苏晚连忙下车，快步走过去扶住她。
“晚晚！小陆！”林秀芬的目光越过苏晚，急切地看向后面被唐芸和保镖小心搀扶下车的陆沉舟，“哎哟，快让我看看！伤哪儿了？还疼不疼？”老人家的脸上写满了心疼和担忧。
陆沉舟在苏晚的搀扶下，慢慢走到林秀芬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伯母，我没事。皮外伤，养养就好了。让您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林秀芬仔细打量着陆沉舟，看他虽然清瘦了些，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精神不错，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快进屋！快进屋！陈姨炖了老母鸡汤，最是补气血！小陆你得多喝点！”
“好，谢谢伯母。”陆沉舟从善如流。
晚餐的氛围温馨而热闹。林秀芬不停地给陆沉舟夹菜，嘘寒问暖。苏晚坐在一旁，看着母亲对陆沉舟那毫不掩饰的关心和喜爱，看着陆沉舟温和有礼地回应，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的幸福感填满。
她忽然想起在非洲病房里，他清醒后看她的眼神，以及飞机上那无声的交握。心头的尘埃，仿佛在这一刻彻底落定。
晚饭后，林秀芬精神不济，被护理推着回房休息了。庭院里，只剩下苏晚和陆沉舟。晚风带着初秋的微凉，拂过花草，带来阵阵清香。虫鸣声此起彼伏。
两人并肩站在廊下，看着远处城市星星点点的灯火。
“明天，我得回公司一趟。积压的事情不少。”苏晚轻声说。
“嗯，我也需要回去处理一下深蓝的事情。积压的报告快堆成山了。”陆沉舟应道。
短暂的沉默后，苏晚转过头，看向陆沉舟在月光下轮廓分明的侧脸，鼓起了勇气：“陆沉舟。”
“嗯？”陆沉舟也转过头，目光沉静地迎上她的视线。
“在非洲……在矿洞里……还有醒来的时候……”苏晚的心跳有些快，但她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你说的话……还有……”她顿了顿，脸颊微热，“还有我……我说的话……都还算数吗？”
她没有明说“什么话”，但两人都心知肚明。那些在生死边缘脱口而出的名字，那些蕴含着超越界限情感的呼唤，以及飞机上那无声的确认。
陆沉舟的眼中瞬间漾开温柔的笑意，如同月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极其温柔地，拂开了苏晚颊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指尖的温度，带着清晰的眷恋。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
“晚晚，”他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陆沉舟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从不反悔。”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目光锁住她有些慌乱却亮晶晶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喜欢你，苏晚。从很久以前，或许是在谈判桌上被你毫不退让的锋芒吸引，或许是在你守护伯母时流露的脆弱与坚韧中沉沦……这份心意，在矿洞里濒死时最清晰，在醒来看到你守在床边时最确定。”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但我知道，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我的心，也只想放在你这里。”
“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以新的身份，继续站在你身边吗？不是合作伙伴，而是……你的男人。”
直白！坦荡！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质朴的心意和最郑重的承诺！
苏晚的心跳如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月光下，他的眼神真挚而滚烫，带着一种让她无法抗拒的力量。所有的防备、审慎，在他这番告白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没有丝毫犹豫，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在非洲病房里那个充满后怕和珍视的轻吻。它带着确认，带着承诺，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归属感。温柔而坚定，绵长而热烈。
陆沉舟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炽热！他立刻反客为主，用没有受伤的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唇齿交缠，气息相融，仿佛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晚风似乎都变得温柔缠绵，虫鸣成了最美的伴奏。
一吻终了，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额头相抵。苏晚的脸颊绯红，眼中水光潋滟，带着从未有过的娇媚。陆沉舟的眼神深邃如海，盛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无尽的温柔。
“陆沉舟，”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后的沙哑，却无比清晰，“以后，我的命，也交给你一半了。你敢负我……”
“不会。”陆沉舟立刻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除非我死。”
苏晚笑了，眼波流转，带着女王般的睥睨：“死？太便宜你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陆沉舟低笑出声，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好。那为了不让我生不如死，苏女王可得好好活着，一直看着我，管着我。”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将相拥的身影拉长。庭院里的向日葵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为这对历经生死、终于确认彼此心意的恋人无声祝福。
新的关系，在这一刻，正式启航。
深夜。书房。
苏晚送陆沉舟回客房休息后，独自回到书房处理几份紧急邮件。虽然确定了关系，但两人都清楚，堆积如山的工作和潜在的危机不会因此消失。
她刚打开电脑，内线电话响了。是负责别墅外围安保的队长。
“苏总，打扰您休息。有件事需要向您汇报。”队长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说。”苏晚的心微微一沉。
“我们的人在例行电子巡查时，发现别墅外围一处隐蔽的监控探头，在您和陆总回来前大约一小时，曾受到过短暂而微弱的信号干扰。时间很短，只有十几秒，而且干扰源非常隐蔽，像是专业设备。我们立刻扩大了搜索范围，但没有发现可疑人员或车辆停留的痕迹。”
信号干扰？专业设备？
苏晚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冰！刚刚沉浸在温情中的心，立刻被警惕占据！这绝不是巧合！尤其是在非洲袭击事件刚过、他们刚刚回国的敏感时刻！
“查！动用所有手段！给我查清楚干扰源！联系李律师，让他通过特殊渠道查最近入境的、有特殊装备背景的可疑人员名单！”苏晚的声音冰冷，“另外，别墅安保等级提升到最高！加派一倍人手！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尤其是保护好我妈！”
“是！苏总！”队长领命。
挂断电话，苏晚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寂静的、被月光笼罩的庭院。刚刚还觉得安宁祥和的家园，此刻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影笼罩。
她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陆沉舟发来的晚安信息（一个简单的月亮表情），眼神复杂。
甜蜜刚刚开始，阴影却已悄然浮动。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再次涌动。这一次，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又会是谁？他们的目标，仅仅是窥探？还是……新一轮风暴的前奏？
苏晚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毅。无论来者是谁，想要破坏她来之不易的平静和幸福，就要做好承受她滔天怒火的准备！
她关掉书房的灯，身影融入窗外的月色中，如同守护领地的女王，无声地宣告着：
风雨欲来，我自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