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2章 等一下
众士子更是万分振奋。
留名千古的时候到了!
吕守志缓缓坐下,对旁边的福建路转运使唐肃道:“唐使君,给诸位士子说几句金玉良言?”
唐肃罢罢手,“笃道之言如珠玉,振聩人心,令人叹服,然某不善诲学之辞,亦不能喧宾夺主,不如请林侍郎和李司业励其心,激其志气。”
吕守志,字笃道。
闻言有点讶然,现在不正是宣扬政治主见和学术观点的绝佳时机么。
唐肃竟然没有这个想法。
品行清高,令人钦佩!
遂看向林驰然和李轻山。
林驰然笑着摇了摇头。
白发苍苍的李轻山只得缓缓起身,他作为曾经的国子监司业,如今的建宁军儒林之首,确实应该说点什么。
毕竟在场有一州六县最优秀的士子,流苏园内外还有更多的年轻读书人。
是建宁军近些年的希望。
扫视了一眼众人,缓缓道:“大中祥符二年,老朽举梁固科同进士出身,是年,殿试共取进士三十一人,状元梁固,榜眼宋程,探花麻温舒,此三人,唯梁固官至户部三司勾院判官而英年早逝,宋程和麻温舒皆泯然众矣,世人鲜知其名,才不堪任乎?”
“非也。”
“圣人弟子曾子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读书等身,才冠一科,是为修身之能,然治国更需明性秉心,汝等皆为建宁军士子翘楚,书为己读,亦为天下人读,尔等宜恪记范相公之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亦如笃道之言:不负朝廷,不忘初心。”
“勉之!”
话不多,都是大道理。
众士子起身行礼,齐声道:“谨记李司业教诲。”
场面话而已。
至于有多少人能记在心上,岁月自会见证。
吕守志起身,道:“诸位且记李司业之教诲。季春三月,草茂鹰飞,流苏飞雪,在场诸位皆饱读圣贤诗经,又有满腹笔墨,不妨小试飞花令。”
又道:“若亭中诸公接不上,罚酒三杯,若诸位士子接不上,罚抄一遍《诗经》。”
士子们哗然。
《诗经》将近四万字,抄一遍,得一个月左右。
手都给你抄断。
吕守志呵呵笑道:“怕了?怕也没用,平日不好好读书,现在接不上,自然是自身问题,更应该罚,该抄就得抄。”
沉吟了一阵,“第一轮,就单字飞花令罢,以‘花’字为令。”
“使君,等一下!”
所有人愕然。
这是什么场合,谁这么大胆?
你什么身份地位,也敢打断吕使君的话。
活腻歪了么。
陈大一和章惇一脸愕然的看着从身边站起来的庠生,大感意外。
这人……
蒲城县庠庠生周长平。
在蒲城县有点名气,但才华又不是特别出众,已经二十七八岁,参加过一次大举,连第一轮的解试都没过。
中举的希望不大。
他要作甚?
吕守志闻言不以为忤,温和的点头,“这位庠生是……”
蒲城县庠学谕徐拙起身行礼,“回使君,他叫周长平,是蒲城县庠的庠生,为人耿直忠厚,嫉恶如仇,是个品行端正之人。”
陈大一和章惇面面相觑。
徐拙这么捧周长平是什么意思。
陈大一压低声音,“你家准备搞事针对在下了?”
章惇一脸茫然,“不知啊。”
陈大一一想也是。
他这一身君子傲气,就算章氏要针对自己,也不可能告知于他。
吕守志微微颔首,看向周长平,“周生有什么事?”
周长平朗声道:“吾辈读书人,当以墨砚为田,笔锋作剑,可以建溪之水涤砚,武夷之石砺锋,乃文道自成,方是士子风骨。”。
这话说得漂亮!
掌声四起。
吕守志不动声色,他听出来了,周长平不仅在卖弄文采,还另有所指,加上蒲城县庠学谕徐拙对周长平品行的保证,不难猜出,是要对蒲城某位庠生发难。
众目睽睽之下,又有远道而来的游学士子,吕守志不敢大意。
问道:“周生言下之意,有人失了这读书人的风骨?”
周长平大声道:“然也!”
吕守志心里暗暗恼怒。
蒲城知县柳源这是闹什么幺蛾子,既然知道有这等事,就应该在蒲城处理了,非要闹到文会上来,借自己的剑来斩人。
旋即一想,莫非是关系到蒲城章氏或是秀里吴氏?
柳源虽然是知县,可在蒲城那一亩三分地上,他不一定斗得过章氏和秀里吴氏。
出此下策倒也是无奈之举。
周长平继续大声道:“建州城已无人不知,某位庠生为了在县庠小比中获得参与文会的名额,用卑劣手段抄袭他人词作,还望使君还我等一个公道!”
一州六县五十四名庠生,立即议论纷纷。
这两日里城内传言四起。
说某个庠生连春补都没过,却进了县庠,应是无才之人,却又在县庠小比上用一首惊艳小令折冠,然其文风迥异,定是抄袭。
说得有头有脸,连被抄袭人的名字说得有头有脸。
现在有人站出来了,士子们便被煽动其了情绪,一些人嚷着请使君明察,还有人愤慨的说我等寒窗苦读十余年,还不如别人动动手指头,着实让人寒心。
连远道而来游学的士子也交头接耳,显然也听到了传言。
场面有些失控。
吕守志大声道:“文会胜雅,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待所有人安静下来,问周长平:“是谁?你可有证据?”
周长平便从怀中取出一沓纸来,递给徐拙,由徐拙转呈吕守志,大声道:“乃是蒲城县庠新补庠生陈大一,其在蒲城县庠小比中,以一首《如梦令》折冠,然晚生搜罗其过往文章,发现文风迥异,绝非出自同一人之手,《如梦令》定是抄袭无疑!”
“且当日小比之后,县庠直学程黎也言说他是抄袭,此事蒲城的新补庠生俱可作证。”
小比后,程黎确实说了一句“你抄的”。
吕守志刚接过徐拙递上的纸张,闻言手一抖。
是陈大一?
身为建州知州、建宁军节度使,此次谷雨文会的操办人,吕守志在处理繁冗政事之余,也关注了一州六县的官学小比。
老实说,惊艳者寥寥,大多只是中规中矩。
唯有蒲城新补庠生一二名极为出彩。
本以为《如梦令》是章惇所写,结果却是陈大一,然后觉得《花心动》应该是章惇了罢,结果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章恽。
他对《如梦令》印象深刻。
当时还颇为振奋,暗想着他的任期内,终于也有一位天之骄子了。
结果现在说是抄袭?
吕守志心情能舒爽了才怪。
仔细看了那些纸上的文章,微微颔首,“文风确实迥异,过往文章奉行了欧阳永叔公的倡导,朴实而字字珠玉,而《如梦令》文风与意境皆婉约,如出女子之手。”
白高兴了一场。
可蒲城哪家的闺秀,能写得出那阙《如梦令》?
吕守志话音未落,就见州庠教授汪巢起身斥道:“诸位士子头悬梁锥刺股,寒窗苦读十年,方有今日问士子魁首之名分,继有举荐入国子学的希望,然蒲城陈大一却以抄袭之举,肆意践踏尔等多年艰辛,我辈读书人之耻也,羞以与之为伍,某以为,当驱出文会,逐离县庠!”